他一管聲音十分粗豪,壓低了也比尋常人要響亮,謝玄輕巧巧落地:“胡大哥的耳朵真是靈。”
他腿上站樁的功夫,練了十多年,便是在山壁之上,也如履平地,不意大胡子竟能憑耳力聽出來。
大胡子笑了:“我這雙耳朵沒告訴我,別的耳朵告訴我了。”這是他戰場上練出來的,全身都是眼睛耳朵,要想埋伏他,那真是想錯了。
大胡子知道盜寶通緝的事是蕭廣福作假,拍著謝玄的肩道:“走走走,我嘴裡淡出個鳥來,趕緊陪哥哥我喝一杯去。”
謝玄搖搖頭:“三清觀的道士將我妹妹捉來了。”
大胡子臉上變色,小小個頭也小,人也小,才多大點的年紀,這一幹道士竟欺負一個小姑娘,他濃眉一皺:“你是來救你妹妹的?”
想了想道:“我帶你去找公子,他還是個能說理的人。”
謝玄一路走來,就沒遇上過講理的道士,哪還肯信聞人羽。
大胡子解釋道:“公子已經證查明了,都是那蕭廣福作惡,與你們兄妹不相幹。”
謝玄冷笑一聲:“既不相幹,我兄妹二人怎麼還被道門通緝?舉步維艱?胡大哥也不必替他們說話,我也不麻煩你,自己去找便是,隻煩請胡大哥替我探一探,我妹妹被關在何處了?”
大胡子見無法打消謝玄的成見,嘆息一聲:“行,我替你探一探。”
隨手抓了個小道士過來:“捉來的緝犯關在何處了?”
他是跟紫微宮那幾個一道來的,平日雖不在一處,對小道士來說也是上官,小道士答道:“在膳堂後的院子裡,等知觀問過話,就會交由上官帶回京城。”
膳堂大胡子還是識得的,給謝玄指了路,對謝玄道:“我的屋子在左手邊第三間,有事便來尋我。”
謝玄知道大胡子在一行人中身份尷尬,他能如此相幫,已經承他的情。
拱手道:“胡大哥,欠你這一頓酒,必要還你,咱們喝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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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玄繞過回廊,跟著送膳食的小道士到了膳堂,剛要往後院去,迎面又來了一隊,他幹脆躲進廚房,藏身在房梁上。
幾個小道士道:“怎麼不見明蘊,他送個飯怎麼這樣慢,就要作晚課了。”
“他給那兩個犯人送飯去,必要等他們吃完了才回來,我去換他,讓他先回來用飯。”小道士去後沒一會兒,觀中的鍾聲就響了起來。
明蘊暈在屋內,腦袋上頂了一個在包,兩個關起來的犯人,早就不知逃到何處去了。
謝玄聽見鍾聲就知道不好,想跳下房梁去找小小,門被輕輕推開,進來個道士,掀開蒸饅頭的籠屜,抓了兩個饅頭就啃。
又四處翻找個不停,啐了一口:“一點葷腥油水都沒有。”
這人穿著三清觀的道袍,謝玄隻能看見他頭頂道冠,還以為是三清觀的道士,聽見他的聲音才認出來,這是金道靈。
他跳下房梁,落在金道靈的背後,手腕一壓,按住他的肩:“我妹妹呢?”
把金道靈嚇得魂飛魄散,他脫困之後,繞了幾圈就繞到前殿,可觀門緊閉,他又沒有謝玄的功夫,跳不上牆頭。
不說跳,他連爬都爬不上去,餓得眼發花,腿肚子發軟,隻好又折回來,找到廚房偷東西吃,也好墊墊飢。
誰知道在這兒遇上了這個活祖宗。
金道靈趕緊繳功:“我可是把小仙姑一起給救出來了,咱們倆是分頭跑了,這一轉身的功夫,她就不見了。”
生怕謝玄不信,又道:“我都跑到前院了,這又折回來,就是為了找她。”
謝玄自然不信,這家伙滿口胡說八道,可此時看他倒比聞人羽那一幹人要順眼得多,輕輕松開他的肩:“你們是什麼時候逃出來的?”
金道靈算一算:“總有小半個時辰了。”
沒想到三清觀發現得這麼快,這下饅頭也吃不成了,得趕緊找個地方躲一躲。
“小道爺,咱們既然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那你就帶我出去罷。”金道靈又說,“怎麼說咱們也一同涉過險,我跟小仙姑還有這個……隔牢之宜呢。”
謝玄看這人沒皮沒臉,十分不耐煩,可將他放出去,正可以引開這幹道士,趁機尋找師父和小小。
“三清觀中可還有看押犯人的地方?”
金道靈還真轉到過,一樣是坐牢,那屋裡送進去的東西,不知比他的好多少,又有菜又有湯,連饅頭都顯得格外松軟噴香,要不然他也不會被勾動饞蟲,找到廚房來了。
“在什麼地方?”
金道靈急著要離開,不欲謝玄再橫生枝節,眼睛一轉:“那地方有好幾個人把守著,小道爺,你本領通天,可也雙拳難亂四手,咱們不如趕緊找到小仙姑,那位朋友的事兒,再作打算。”
聽在謝玄耳中那便是關押師父的地方了,好菜好飯的招待著,又有那麼多人把守,他心中一沉,本來救了小小,二人會和再去救師父,如今小小不知身在何處,師父又被人看管,說不準還受了傷。
謝玄心裡想著辦法,目光掃過廚房角落裡的幾桶豆油,走過去拎著桶把廚房澆了個透。
金道靈倒抽一口冷氣:“這……這是要作甚?”
“放火。”謝玄淡淡說道,在這裡放一把火,觀中道士自然都要過來救火,看守的人就少了,他再趁亂去救師父。
金道靈沒想到謝玄的膽子這樣大,衝他豎起一根大拇指:“小道爺,這把火一放,你這身價可就跟我老金持平了。”
他打不過謝玄,可又覺得自己的身價排在謝玄小小的前面,該是前輩,他煉化嬰靈是用邪術,謝玄放火燒觀,這罪過也差不多。
謝玄懶得與他多啰嗦:“我今日放你一回,要走趕緊走,再晚些人都湧來救火,你就逃不掉了。”
金道靈揣著饅頭就跑,縮身藏在僻靜處,等看見廚房濃煙升起,心裡暗暗有些佩服,這果決的性子,往後道門緝榜上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心裡這麼想,悶頭嚼了兩口幹饅頭,等觀中道士都湧過來救火,金道靈便腳下抹油溜之大吉。
謝玄也學金道靈的樣子,放完火抓了一身道袍套在身上,後房找過,確實不見小小,就混在夜色之中,手裡提著個木桶,假裝打水救火。
可一路上都沒找到小小,他往金道靈所指的方位找去,竟是胡大哥說過的住所。
回過神來他們要把師父押回紫微宮,自然是就近看管最好。
觀中走水,那幾個人外出查看,謝玄看見門上掛鎖的那一間,戳破了窗紙往裡看,隻見帳中睡著個人,偶爾傳出幾聲悶咳。
師父身有舊傷,每到乍暖時節總要咳嗽,謝玄越發認定裡面關的就是師父。
推出匕首一割,將銅鎖鎖鏈割斷,推門進去,走到帳前,一手掀開紗帳,低聲輕喚:“師父?”
第40章 踏北鬥
帳中人背對著謝玄,又低咳兩聲。
不待這人轉身,謝玄便知床上躺的不是師父,師父的頭發大半花白,而這人滿頭黑發,人也比師父胖得多,露在薄被外的手掌白肥細膩,一看便是養尊處優。
那人回過頭來,看見謝玄吃了一驚:“是你這小賊!”
他尋了半日,沒找到師父,把蕭廣福給找著了。
謝玄一見他,新仇舊恨湧上心頭,若不是此人見寶起意,他和小小也不必窩窩囊囊四處躲藏,小小更不會被三清觀的人捉住。
謝玄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對付蕭廣福,蕭廣福卻看見了謝玄手上握著的匕首,隻當他潛進觀是來取他的性命,大聲嚷嚷起來:“來人吶,救命啊!”
謝玄用匕首柄擊中蕭廣福的後頸,把人打暈,看來王三打聽著的人就是蕭廣福,根本就不是師父。
他扭頭即走,在門前撞上了聽見聲音衝過來的朱長文,朱長文見他手握匕首,屋內的蕭廣福又倒在床上,不知生死,抽出長劍:“好你個小賊,竟敢闖觀殺人。”
這蕭廣福是要帶回去的,說是交給一陽真人處置,其實是大大削落了一陽真人的面子,就在這裡死了,豈不是給一陽真人留下話柄,以此來攻訐公子。
這小賊一來,觀中便起火,又行兇又放火,必不能饒他。
長劍蕩出,直攻謝玄胸前要害,謝玄往後一躍,自背後抽出長劍,劍尖一挑,拆了朱長文的劍招,劍尖收回半寸,又發力遞回去。
這半寸的收力再發力,擊出的力道竟然不弱,逼得朱長文不得不退後一步。
朱長文從未見謝玄出過手,雖然在山穴中一同避險,也並未正眼看待過這對兄妹,一來一往兩招過後,才知道原來是小看了他。
他明明身負武藝道術,卻一路裝痴裝憨,不敢坦誠相見,自然是心中藏奸。
朱長文下手更不容情,朱長文四人是為侍奉聞人羽才入道的,道術經書馬馬虎虎,可武藝高強,四人都擅使長劍,四象劍陣更是練得純熟,就是他一人對敵,也氣勢不弱。
而謝玄從小到大隻是自練劍招,師父身子好的時候還能跟他套兩招,等師父身子一天比一天弱,他就隻能自個兒站樁練劍。
師父隻傳了一套劍術,這一套劍術總共三十二式,謝玄自學會之後,練了十年,早一回晚一回,一日都不曾間斷過。
謝玄腦子活,光是每天耍同一套劍有什麼趣味,他便自己跟自己套招,這招怎麼刺來,又該怎麼躲避,將一套劍術之中的百般變化練到了極致。
是以刺出去的劍招看著平平,朱長文每一避過,後招就遞到眼前,仿佛他如何騰挪閃避都逃不過謝玄的眼睛。
有時甚至他還未躲,謝玄的劍已經走到後招。
朱長文執劍退開,眼中遲疑不定,這小賊才多少年紀,劍術上竟有如此造詣,他低頭一看,上身衣衫完好,下袍衫刺破了幾處,裂帛之聲讓朱長文既驚且怒,又漸生顧忌。
終於問道:“你師父是誰?”
謝玄不能報出師父的名號,可他知道朱長文這麼問,是因為佩服師父傳授的這套劍法,他執劍在手,昂揚一笑道:“我師父姓萬。”
萬兩金。
朱長文在腦中搜尋劍術了得之人,名揚天下的,並沒有姓萬的,心裡忌憚謝玄,想纏著他,等另三人來了,用劍陣將他困住。
謝玄還要找小小,不肯與他糾纏,不等朱長文長劍纏上,就猛刺兩劍,將他避到角落。
謝玄練這劍法,自根起就是修心養性,也是修道的一種,掌分陰陽,身懷八卦,其中不藏殺招。
隻是退敵,並不殺敵,長劍虛刺向朱長文後心。
朱長文暗道一聲糟糕,後背布片“撒拉”一聲,掛在了謝玄的劍尖,隻覺得背後一涼,恐怕要被捅個穿心,可謝玄既未下殺手,也不戀戰,一擊之後往後退去,跳出廊外逃走了。
朱長文盯著手中劍尖,一時不敢置信,餘下三人這才趕到,他道:“你們進去看看蕭廣福死了沒有,我去公子那兒。”
又在聞人羽處遇到了小小,心道隻要抓住小小,不怕謝玄不來,謝玄的功夫厲害,那他妹妹必也不弱,年紀雖小,不能輕忽。
手掌伸出並未留情,隻是還沒碰到小小的衣角,就被豆豆咬傷了,都不及告訴聞人羽,謝玄行兇傷人。
謝玄借夜色掩護,在觀中四處尋找小小,小小逃出聞人羽的屋子,也放紙鶴尋找謝玄。
謝玄藏身檐下,瞥見一點黃影飛過,認出是黃符紙鶴,輕輕打了個呼哨,這是兩人約定的暗號。
紙鶴翅尖一頓,旋身飛來,一頭鑽進謝玄的頭發裡,用紙喙親親熱熱啄他的頭發。
謝玄面上神色一松,既有紙鶴,說明小小安然無事,把紙鶴從頭發裡捉出來:“走,帶我去找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