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心念剛動,便穿過屋門,“白雪香”掀開蓋頭,起身為蔣文柏斟酒:“大郎,今日可算遂了我的心願。”
她轉到蔣文柏身後,伸手要去掐蔣文柏的脖子,手指還沒碰到他頸間,就被金光一刺!
“白雪香”猛然收回手,蔣文柏綢衣之中露出一根紅線,紅線上系著一枚破穢符。
她嬌笑一聲,坐到床邊,素手解開珍珠扣:“大郎,春宵一刻值千金。”
蔣文柏是睡膩了她的,今日看她顏色不同,可又想起那個夢,害怕白雪香又突然變臉,落出一條長舌來。
“白雪香”看破了他的心思:“怕什麼,她已經被法袋收入,永世不得超生了。”最後一句,一字一頓。
蔣文柏在外面就喝了幾杯酒,聞見屋中一陣濃香味,不是白雪香常用的香料,馥鬱濃烈,香得他心頭火起。
自己剝了衣裳,那枚破穢符就貼著肉。
“白雪香”嘻笑一聲:“不東西也太礙事了。”
蔣文柏迷迷惘惘,竟真的伸手摘掉黃符,想擱到妝臺上,醉眼朦朧,往鏡中一看,床上坐的根本就不是白雪香。
他剛要大喊,女鬼已經拋下白雪香的身體,長舌一卷一勾,上了蔣文柏的身。
小小眼前一片模糊的紅,她正要看下去,聽見耳畔師兄在叫她的名字,猛然回神,人就在謝玄懷裡,根本不在蔣家。
謝玄鑽到神臺底下鋪床,聽見火堆“噼啪”一聲,回頭看見小小失神,濛濛雙眼盯著門外,不知看見何處。
趕緊問她:“怎麼了?”
小小不言不動,整個人仿佛入定。
“不好!又離魂了。”謝玄趕緊把她摟進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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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一算日子,今日是月晦日,七魄遊蕩,鬼來魅往,此時離魂十分兇險,撥開她領口,看見師父給的金錢紅繩還戴在她頸間,略略放心。
雙臂貼著她的胳膊,緊緊摟住她,不住在耳邊輕聲喚小小的名字,一遍一遍念安神咒。
土地聽見“離魂”二字,從神臺上下來,看了小小一眼,他到底是個神官兒,一眼就瞧出門道來。
“不是離魂,這是開了二重眼!”
第一重是陰眼,能見鬼神,一重已經難得,這個小女娃娃天生陰眼不說,年紀這樣小,竟然還開出第二重來。
看謝玄不住叫她的名字,念安神咒要把她的心神召回,急得土地舉起拐杖就要打謝玄一下。
謝玄既聽不見也看不見,一心關切小小的安危,拐杖頭還沒碰到謝玄的頭頂,“碰”一聲被他命火金光彈開。
彈得土地公往後退了兩步,他盯著自己的拐杖頭發怔,幸虧並無惡意,若不然這下非將他彈回塑像中不可。
這兩個,還真非尋常人。
謝玄摸出靈符,一下貼在小小眉心。
小小整個人軟在謝玄懷中,渾身發冷,牙關打顫,一時說不出話來。
謝玄摟住她,讓她整個背心貼住胸膛,暖熱源源不斷烘熱她的身體,搓著她的指尖,懊惱道:“今日月晦,是我忘了。”
師父在時從沒忘過,每到月晦就讓她念靜心咒,安定神魂,他才照顧小小一個月,就把這事忘記了。
小小軟在謝玄懷裡,額間出了薄薄一層冷汗,她抿唇不言,不敢說她看見女鬼上了白雪香的身,正在蔣家辦喜事。
土地公氣得吹胡子瞪眼睛,他們倆這師父是個什麼糊塗蛋,平白得了兩個資質這樣好的徒弟,竟然連開二重眼都不知道。
小小想偷偷告訴師兄,可又怕土地聽見,把腦袋往謝玄耳邊拱了拱,謝玄一把託住她的腰,把耳朵貼過去。
嘴唇貼著耳朵,悄聲說:“我看見她了。”
謝玄立時會意,也湊到小小的耳邊:“報仇?”
小小點點頭,細發磨著謝玄的耳廊。
土地公看他們頭碰頭,唇貼耳,還以為他們說些什麼蜜語,把頭轉過去,他一大把年紀了,哪會去聽小情人說私房話。
師兄妹二人還沒商量出結果,土地爺身上倏地一道金光落下,他整個身體宛如實質,破敗小廟剎時被照得透亮。
女鬼的心願已了,二十年日日不倦的願力回饋。
小小再次望向廟門,謝玄還當她又要離魂,緊緊環住她的腰。
不到片刻,廟門外飄進一個紅裙美人,她手中一根羅帶纏在蔣文柏的頸間,蔣文柏兩隻手摳著喉嚨,想把羅帶解開。
摳得脖子上道道血跡,也無法從羅帶中掙脫。
戚紅藥得償心願,怨氣消散,又恢復了本來面貌。
牽著蔣文柏盈盈下拜:“今日雪恨,將去冥府,九泉之下不忘神官大恩。”
言畢,又望了小小一眼,對她含笑點頭,手中羅帶一緊,蔣文柏的脖子被她勒得一伸,魂魄都變了形狀。
雙眼凸出,舌頭老長,嘴裡還在哀求饒恕。
戚紅藥冷笑一聲,羅帶勒緊,飛身離開了土地廟。
第9章 結新仇
小小渾身虛軟,站不起來,望著遠去的女鬼,雙手結在胸前,輕聲念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脫離苦海,轉世成人。”
反復念了三遍,直到女鬼的影子消失在小道上,她才停下。
謝玄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戚紅藥的事既然已經了結,又沒有打聽出師父的消息,第二日清晨,謝玄小小就拜別土地。
他們這回攢下十三兩銀子,進城買頭毛驢,再預備些幹糧醬肉。
此去青州路途遙遠,還不知途中經不經過村莊,一應吃喝藥品都要帶足了才行,謝玄還想買一把鐵劍,好防身用。
謝玄給土地點了最後一把香,白胡子老頭兒雖然現在強壯多了,可等他們一走,又沒了香火,過不了多久,又會變回泥塑。
小小把竹簍中的吃食都拿出來,還去外頭摘了幾株桃花插到土瓶裡:“土地公公,您慢點吃,一天吃一頓,也能再吃五天的。”
土地公柱著拐棍嘆口氣,這一片原來住著鄉民,隻要有人,就有香火,可一陽觀把這一片土地都納入觀中,變成一陽觀私有,慢慢無人再來,也就沒有香火了。
他用拐杖敲敲地:“你們倆個小娃,自己上路哪能沒有銀子,我這一片還有些無主的金銀,你們掘了去,拿這些當盤纏罷。”
把金銀埋在何處,詳細告訴了謝玄。
又看了看小小,想把開眼的事告訴她,話到嘴邊又頓住了,這兩個小娃娃資質絕佳,可出身尋常,跟了個師父還不靠譜。
懷壁其罪,還是不知道更好些。
謝玄按照土地公說的去挖,果然從地裡挖出一個壇子,裡頭有半壇子散碎銀兩。
小小沒想到土地公說大方就大方了,一下給了他們這麼多錢,兩人從小到大都沒見過這麼多的銀錢。
他們賺來的那些銀子,就已經夠在鄉間蓋磚瓦房了,頓頓吃肉也足夠過上一年的。
這麼大一壇子,是不是就夠走到京城去,到最貴的酒樓裡吃席面了。
可師兄妹二人對視一眼,謝玄抱著壇子掂一掂,對小小說:“老頭這麼大方,咱們也不能不講義氣,想個辦法,讓土地廟重得香火怎麼樣?咱們走了,老頭兒也不用餓肚子”
小小一聽,就知道謝玄有了主意,唇角一翹,點頭“嗯”了一聲。
謝玄留下兩錠當盤纏,餘下的還收在壇中,心裡搖頭,這個土地就是太死心眼,一陽觀招攬香火,他就不能把這香火再給攬回來了?
想他治下有這麼多的銀子,隨處去送給貧戶病戶,孝子賢孫的,又教化了治下的民眾,又揚了神名,還怕人不趨之若鹜,到時候踩破他那土地廟的門坎。
兩人把壇子裝在竹簍裡,進了池州城。
既然他們兜裡有錢了,就先到鼎香樓去,結結實實點它好幾個菜。
跑堂兩眼一掃:“兩碗陽春面?”
謝玄也不說話,從袖中掏出一隻銀錠,跑堂立刻堆笑,點頭躬身,把小小和謝玄請進雅間。
謝玄胳膊擱在雕花桌上,他分明跟小小一樣,自小就沒出過村莊,至多隻在鎮上走動過,可擺起架子頗能唬人。
眉尖一挑,那跑堂的腰就更低兩分。
趕緊先沏一壺香片,送進雅間:“客倌先開開胃,咱們今兒梅酒活跳蝦新鮮,客倌要不要嘗嘗鮮?”
謝玄一點頭:“來一個,還有什麼?”
“八寶富貴鴨,神仙雞,金玉脆皮卷。”
謝玄挑了兩樣,等跑堂的去傳菜,才在小小面前松下架子,懶懶笑著:“咱們今兒吃一頓,到了青州再吃一頓好的。”
小小捧著杯子喝香片,啜飲一口,滿嘴都是茉莉花香。
等菜上齊,謝玄還端坐著,擺一擺手,對跑堂的說道:“你下去吧。”
門縫一闔,上手就先拆了鴨子,給小小半邊燉得酥爛的鴨子腿,他自己吃了幾口,又想起師父,等找到師傅就要把一路上好吃好喝的這些,都帶他再吃一次。
兩人吃得興起,聽見隔壁幾人在說昨夜城中的怪事。
家裡開著綢緞莊的那個蔣大戶,昨兒夜裡討白雪香作小。
喜宴剛開了一半,就從屋裡衝出來,自己把自己吊在在院中那棵老樹上,活生生吊死了。
吊在樹上的時候拼命掙扎,嘴裡不停的叫著“饒命”,兩隻手摳著脖子,抓出道道血痕,這會兒屍體還停在蔣家。
路人聽了擺手:“不對不對,前頭還有一段呢。”
據說死前抱著一把琵琶,唱作俱佳的講了一段往事,是蔣文柏二十年前騙了個女子,害她命喪黃泉,二十年後終於來索命了。
一個又跟另一個說:“他那幾個幫闲,嚇得魂飛魄散,還是叫人抬出來的。”
“那白雪香呢?”
“那還能怎麼樣,今兒一大早,就收拾東西還回她那梨花小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