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臉色陰鬱地垂頭,恰巧看見小家伙兒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仰頭看他。
四目相對,小家伙兒蹭了蹭他的手臂。
“舅舅。”他得唐菀的教導,管唐菀的兄長們都叫舅舅。
這嫩嫩的聲音叫李穆陰鬱的臉色微微柔和,他看著正在一旁笑眯眯地聽廣陵侯太夫人念叨的唐菀,見她面容歡喜,再無曾經的傷心還有痛苦,不由心裡也生出幾分安心來。
瞧見鳳弈對唐菀這樣好,李穆自然心中一塊大石終於落了地,此刻便垂頭摸了摸鳳念白嫩的臉低聲問道,“可曾認字?”他雖然臉色陰沉,看起來和不好招惹,可鳳念歪頭看著他,卻覺得打心眼兒裡親近起來,乖乖地搖頭說道,“不認字。”
他年紀小尚且沒有讀書是一回事,東山王妃打壓他這個嫡長子,因此想要叫他愚鈍蠢笨,並不會教他認字明禮也是一回事。見他不認字,李穆垂了垂眼睛,俊秀陰鬱的面容多了幾分滿意之色緩緩點頭說道,”年後跟我讀書。“
“诶?”小家伙兒歪頭,呆呆地看著自己的阿穆舅舅。
“我雖然沒有功名,可是當年在冷宮是父皇親手教我啟蒙,太子教導我學問。”這樣的老師在外頭可沒有地方找去,李穆見鳳念懵懂地點了點頭,臉上便露出細微的笑意,緩緩地說道,“你如今是東山王世子,日後會繼承東山王府的封地。與我多學一學也是好的。”
不僅是讀書習字,也有治理一方的學問,這都是李穆從皇帝與太子的身上學到。既然鳳念叫他一聲舅舅,他自然願意傾囊相授。哪怕他沒有功名,卻自信絕不會比那些秀才舉人的學問差到哪裡去。
“好。”鳳念見李穆是要教導讀書,頓時明白舅舅是真心疼愛自己。
想到對真心疼愛自己的長輩的回應,小家伙兒仰起頭,吧唧,親在李穆的下巴上。
“念哥兒最喜歡舅舅啦。”他甜甜蜜蜜地說道。
鳳弈沉著臉看著這個小鬼騙人。
騙子。
小小騙子。
看見李穆一愣,本是陰鬱的少年,此刻臉上卻多了幾分柔和的笑意,連眼神都明亮起來,鳳弈突然覺得坐在李穆懷裡的小鬼要了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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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清平郡王學武藝,跟著廣陵侯啟蒙,還跟唐逸學了好些笑裡藏刀……這小鬼再長大幾歲,怕不是要翻了天去。
他心裡重重地哼了一聲,隻覺得這世上竟然是騙子們生活得更加滋潤快樂,完全沒有想到自己騙婚了媳婦,如今清平王府大騙子小騙子小小騙子已經成了正經的騙子窩,還在對李穆說道,“回頭我叫人給你送束脩。”
既然是要做鳳念的先生,自然有束脩奉上,李穆不動聲色地挑眉,陰沉地看著鳳弈說道,“我不是外人。”當舅舅的給外甥啟蒙還要束脩做什麼,然而鳳念卻用力搖頭說道,“不要叫舅舅白幹!叫父王拿銀子,交學費!”
鳳弈覺得東山郡王如果聽到,吐血之前得先打死這敗家的小鬼。
“你父王麼?”李穆沉吟著想到最近在京都蹦跶得歡的東山郡王,便微微頷首說道,“那叫他送上束脩吧。”
“舅舅是侯爺,身份貴重,做念哥兒的師傅,一定要多多收取束脩,才能顯出舅舅的身份。”鳳念今天也在賣力地挖父王的銀子補貼自己的王叔與舅舅們。他這麼賣力,雪白的小臉兒上一片鄭重。
李穆摸了摸自己被親得湿漉漉的下巴,垂眸看著這小家伙兒頷首說道,“阿念說得不錯。到底是大孩子,長大了果然知道道理。”他這份誇獎將翻過年就要四歲的大孩子得意得頓時揚起了小下巴,還急忙不好意思地說道,“念哥兒才三歲,明年再長大呀。”
可不是一臉橫肉管東山王妃要自己生母嫁妝的時候了。
鳳弈心裡又是冷哼了一聲,把小鬼從李穆的懷裡搶走,叫他坐在自己的膝上。
鳳念急急忙忙用力地親了親他的臉頰。
鳳念微微勾了勾嘴角。
“念哥兒真是個可愛又機靈的孩子。”廣陵侯太夫人正跟唐菀念叨李穆的婚事。
關於文妤表妹,唐菀心裡得意自家小表妹果然是招人喜歡,不過關於做媒,或者摸著胸口打包票的事兒,唐菀還不敢自作主張,總是得先回去問問文妤的意思,因此見她十分謹慎,廣陵侯太夫人說說也就罷了。
倒是看見鳳念這樣可愛,總是嚴厲的眼裡不由多了幾分慈愛。話說這世上的人,總是嚴厲地對待兒子,卻會對孫兒們更加溫柔慈愛,廣陵侯太夫人也有這樣的意思了。她貪心地多看了鳳念幾眼,這才對哦唐菀板著臉問道,“我聽說那東山王妃做繼母的,曾經對念哥兒極壞?”
說起來,她是做嫡母的,對於從小妾肚子裡爬出來的庶子,心裡自然是不舒服的。
可無論怎樣,廣陵侯太夫人都覺得無論是嫡母還是繼母,對孩子就算是嚴厲冷淡,卻不能刻薄傷害。
她雖然為人嚴厲又喜歡板著臉做出不苟言笑的樣子,可是這些年對鳳樟無論是讀書還是生活,都自認沒有虧待。
見到東山王妃刻薄鳳念,廣陵侯太夫人便十分不滿。
唐菀笑著也看了鳳念一眼,見他忙著親親這個王叔,再去親親那個舅舅,清平郡王與廣陵侯都要打起來了,她也不管,隻壓低了聲音對廣陵侯太夫人說道,“剛到京都的時候,念哥兒可瘦了,在王府都吃不上熱乎的飯菜。他連衣裳都單薄得很。”
她這話叫廣陵侯太夫人皺眉問道,“他生母的娘家莫不是死人?親外孫被這樣刻薄,難道不知為外孫張目?哪怕東山郡王在封地一手遮天,可是鬧起來的話,總能叫東山郡王忌憚幾分。”既然能做東山郡王的原配嫡妻,那說明娘家身份不低,怎麼會眼睜睜地看著鳳念在王府吃苦。
這些事,若是這輩子的唐菀怕是知道得不會那麼詳細。
可是經歷過上一世鳳念的外祖家在他過繼到了清平王府之後就找來,唐菀就知道得格外清楚了。
“現在的東山王妃……”她便輕聲說道,“如今這個東山王妃,娘家是前頭王妃的姻親……東山郡王封地上那幾家子也是一團亂賬,什麼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她做王妃,念哥兒生母的娘家依舊得到照應,因此他外祖家不願與東山王妃為難壞了自家興榮。沒有人顧得上念哥兒。”
她這話叫廣陵侯太夫人了然,皺眉說道,“既然如此,日後念哥兒也不必認他們。”她一向是這樣倔強執拗的脾氣,唐菀覺得這話很是叫自己心裡高興,點頭說道,“我也是這麼想。”她本就沒想過把鳳念給還回去,不過東山王妃竟然丟了世子爵位,叫鳳念成了東山王世子,這件事等封地上的人知道,必然會掀起風波。
也不知東山王妃去了襲爵的指望,那些封地上的幾個家族能不能還對她那麼親近乖順。唐菀一邊想著東山王妃隻怕要在娘家那幾個家族面前失勢了,一邊又跟廣陵侯太夫人說道,“之前太後娘娘跟我說,說是陛下不是要在除夕在宮中設宴麼。太後娘娘想著,您也是皇家的人,說是要邀請您進宮呢。”
“我一個守寡的寡婦……”
又是這樣的話。
唐菀大婚的時候,廣陵侯太夫人就因為守寡的身份不想過來叫她晦氣。
如今,廣陵侯太夫人又要避嫌了。
“太後娘娘與皇後娘娘難道還會想不到不成?正是因為不在乎這樣的事兒,因此才叫您過去呢。幹娘也想想,那皇家裡頭多少老太妃呢,不都是……”唐菀見廣陵侯太夫人沉默起來,急忙撺掇說道,“您也得在外頭多走走。不到處去吃吃宴席,與人交往,怎麼知道那些深藏在豪族深閨的好姑娘呢?”
她這話才是叫廣陵侯太夫人一亮,急忙握著唐菀的手點頭說道,“你說的對!”她這話雖然李穆沒有聽見,卻渾身一冷,倒是等晚飯之後,他送鳳弈一家出門,便站在門口對在車上與自己告別的唐菀仰頭說道,“文家表妹……你不要為我去打聽。我對文表妹無意。”
他這話說得直白,顯然是叫唐菀在文家不必多此一舉地問,唐菀不由疑惑地問道,“這是為何?”
“無意就是無意,難道還要有什麼緣故不成?文表妹不是我的緣分。”李穆看著唐菀懵懂的眼神,俊秀的臉上露出幾分柔和。
他對文妤無意。
就算是有意,也不能迎娶文妤。
文妤與唐菀生得肖似,而李家曾經與唐菀又有婚約。
這樣的錯綜復雜的關系,還是停留在尋常的姻親上罷了。若是再生姻緣,怕是日後難免會有有心人拿這件事出來傳出齷齪的闲話。
他不想再叫唐菀與李家牽扯上這樣的傳聞。
“既然是哥哥這麼說,那我知道了。”唐菀心裡就想,莫非這是文妤與承恩公府的李棟的夙世因緣不成?不然怎麼多喜歡文妤的人家,怎麼到了現在到底的李棟與文妤最親近呢?她點了點頭便回了車裡,鳳弈看了李穆兩眼皺眉說道,“你太多心了。”
李穆整日裡陰沉沉的,就是想得多,給憋的。
倒是李穆陰沉著臉看著他,哼了一聲說道,“這叫做未雨綢繆。”
跟這群粗枝大葉的武將說不通……自認是個斯文人的李穆轉身回去,侯府大門咣當一聲關上,仿佛是應對著對幹妹夫的陰沉。
鳳弈便也冷哼了一聲,上了車與唐菀一同回王府。
他把唐菀與鳳念都圈在懷裡,隻覺得一路上車廂裡都是極暖和的,唐菀還抱著他的手臂問道,“咱們什麼時候去要賬?過年關了,要賬不能拖過年關去呀。”
她一下子變得唯恐天下不亂,鳳念烏溜溜的眼睛也亮起來,很想為自己的父王毛遂自薦。鳳弈閉目養神,攬著這最近越發中氣十足的母子倆淡淡地說道,“這幾日鳳樟會來還錢。”他既然這麼說,唐菀如今最相信他了,忙說道,“那我準備著收銀子了。”
鳳弈微微點頭。
鳳念急忙說道,“念哥兒幫著數銀子。”他眉開眼笑,一副小財迷的樣子,也不知從哪兒學來的。唐菀卻覺得兒子是個會過日子的,急忙親了親他說道,“念哥兒真是能幹!”她親了親兒子的臉頰,小家伙兒搖頭擺尾地跟自己的王嬸蹭在一塊兒,別提多和樂融融了。
可這清平王府車廂裡是和樂融融,二皇子的府裡,哪怕碳火燒得再好,也是冷冰冰的。
鳳樟瞪著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的唐萱,十分疲憊地問道,“十五萬兩銀子,你竟然還沒有預備好麼?”東山郡王在一旁虎視眈眈,二皇子府不能再有半點醜聞了,賴賬不還,若是鳳弈真的上門討賬,鳳樟覺得自己的臉隻怕在各地皇族的面前都要被扒下來。
他隻希望唐家長房趕緊把這十五萬兩銀子給唐菀,把這件事無聲無息地了結。
可是唐萱卻在他催了幾次之後,還是隻知道哭哭啼啼,卻不拿銀子還給唐菀。
不過是十五萬兩銀子,難道能跟他的名聲,他的形象,他的前程相提並論麼?
在唐萱的心裡,如今十五萬兩銀子都比他的前程要緊了?
曾經那麼明媚可愛的女子,怎麼會變得這麼市侩,還有庸俗?
連夫君的前程與名聲都不放在眼裡,這叫鳳樟覺得心裡冷得透透的。
還是當真如三姑娘唐艾說的那樣,因明月有孕,唐萱覺得他這個夫君靠不住了,與他心生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