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少年悅耳清亮的聲音已經在太康大長公主跟前響起。
“隻可惜我家太太最近病得起不來身,連命人拿鑰匙開庫房的力氣都沒有。因此大家都沒有精神顧著二妹妹的事,家產的事就耽擱了,都在照顧孝順太太呢。今日我與二妹妹不過是抽出一些空闲,雖然看庫房的管事婆子沒有太太的吩咐不給二妹妹開庫房,不過好歹二妹妹也想著不要勞煩病中的太太,叫太太再為她費心,叫我陪著一同自己把二房的家產都給取了出來。”
他看起來滿滿的都是對長平侯夫人的孝順,然而太康大長公主若有所思的目光卻掃過了雙腿發軟的長平侯夫人,許久之後慢慢地問道,“不過是一句吩咐的事,你病成了啞巴不成?阿菀好歹是唐家二姑娘,是主子姑娘,一個管事婆子竟然連她的話都敢違抗?”
“我隻是想著二房的家產不少,二丫頭是個年輕的姑娘家,難免有照看不到的地方,因此想等我病好了幫幫她。”
“幫她什麼?二房的家產,就算照看不到又跟你有什麼關系?什麼時候你倒成了慈愛的伯娘?”廣陵侯太夫人在一旁冷冷地問道。
對於這個早年落魄,如今仗著撫養了二皇子有功竟然一躍成為侯爵太夫人,比她還顯赫幾分的李家寡婦,長平侯夫人恨得要死,卻不敢在太康大長公主的面前說什麼。
“你既然病得起不來身,可見身子是壞了。可怎麼今日還能來我的跟前侍奉?難道你的病還挑人不成?知道侄女等著清點家產,知道庶子準備出門讀書,你就病了?等權貴上門,知道有利可圖,你的病就暫且好了?莫不是等我與廣陵侯太夫人今日離開侯府,明日你就又病了?怪不得還得阿菀與阿逸自己去討要家產才行。”
太康大長公主板著臉看著臉色慘白的長平侯太夫人,頓了頓,便淡淡地說道,“巧了,清平郡王還對我說,唯恐阿菀需要人手幫襯清點二房私產,那時候我還覺得沒有必要。可是如今看見了你這做派,我倒是覺得很有些必要。”
她並未露出譏諷的表情,然而這話卻已經露出了叫長平侯夫人渾身發軟的含義。
這不是明明白白地在說她貪墨了二房的家產,不願將二房私產歸還麼?
而且這話還是從太康大長公主嘴裡說出來的。
“清平郡王隻央我帶來了十個王府賬房。”太康大長公主便對唐菀溫煦地說道,“你身在內院後宅,身邊的丫鬟婆子雖然能幹,卻不知道外頭的經營之道。這十個王府賬房都是服侍了清平王府十幾年的老人,細心可靠,你用著就是。”
雖然那些良田鋪子的賬冊是給了唐菀,可是隻賬冊在的話卻並沒有完全的用處。外頭的鋪子誰知道有什麼貓膩?無論是鋪子中的庫存,還是現銀,如果長平侯夫人心思歹毒一些,把鋪子良田裡的那些東西都抽走,隻留給唐菀一個空架子,唐菀想哭都沒地方哭去。
還有經營著鋪子的管事是誰的人?
是長平侯夫人的人。
日後這些人自然也要撤換回到長平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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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的事,唐菀發現鳳弈都為自己想到了。
她一時覺得自己似乎又成了上一世那個什麼都不需要做,就已經什麼都被安排好的輕輕松松的清平王妃了。
“我把身邊的這兩個給你留著,這段時間隻監管你鋪子良田之中的清點之事。”太康大長公主把身邊兩個看起來年歲不小了的嬤嬤指給唐菀。
這擺明了是信不過長平侯夫人。
長平侯夫人都要暈過去了。
太夫人臉色忽青忽白,眼神陰冷地看著唐菀,顯然也已經怒極了。
不過唐菀現在不怕她怒極。
她謝了太康大長公主,又忍不住彎起眼睛笑了。
太康大長公主便笑著掃過了一旁笑若春風的唐逸,越發滿意地點頭說道,“你是個極好的。”又聰明又心正,又不是個吃虧的,要緊的是……跟嫡母的感情壞得很。
長平侯夫妻都不是什麼好樣兒的,因唐萱這件事在京都之中的名聲也不怎麼好聽,唐逸作為庶子,能與長平侯夫妻漸行漸遠也是好的。
太康大長公主誇得慈祥,然而唐逸卻羞澀地說道,“不過是仗著您慈愛罷了。”他看事清楚明白,看得出太康大長公主今日過來就是為唐菀做主,因此才敢說出那麼些的話,堵死了太夫人與長平侯夫人的路。
有了太康大長公主這幾句話,長平侯夫人一下子成了貪墨二房家產的貪婪的人。
世人隻會說唐菀可憐,一介孤女,家產被長房伯母霸佔都無計可施。
哪怕長平侯夫人把今日唐菀在庫房那裡踹門取走了二房家產,過於跋扈放肆,沒有把長輩放在眼裡的話嚷嚷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了。
而且……嫡母再也不能用“生病”作為將他扣在府中不返回書院讀書的理由。
他心裡格外感激對自己十分維護的太康大長公主。
太康大長公主緊繃的眉目不由微微舒展。
她什麼都不再說,也不在意長平侯夫人此刻額頭都是冷汗的模樣,安靜地喝茶,等到外面的人進來復命說唐萱的嘴板子打完了,她這才起身對廣陵侯太夫人說道,“走吧。你還得搬家呢,忙得很。”
她對寡居十幾年咬著牙把鳳樟養大,還叫他讀書讀得不錯,又給說了一門好媳婦的廣陵侯太夫人印象很好,看她也像是看晚輩一般,見她叫李穆扶著起身,便說道,“既然你已經請了我,這件事我會照看到底。阿菀去廣陵侯府給你磕頭那一日,我也會過去。”
她說完這話,便與鄭重道謝的廣陵侯夫人一同走了。
等這浩浩蕩蕩的人簇擁著她們走了,長平侯夫人頓時顧不得別的,放聲痛哭出去看自己的女兒。
唐菀和唐逸一臉無辜地站在屋子裡,看著已經氣得渾身發抖的太夫人,一時都沒有說什麼。
“你們,你們真是好狠的心,豺狼之心,豺狼之心!”見唐菀低眉順眼地站在那裡,看似老實,可是狠毒的事兒她都做盡了,不僅叫三房的唐芊唐芝丟了臉,還叫唐萱挨了太康大長公主的重責,尚未嫁入皇家,卻已經成了太康大長公主訓斥責罰的晚輩,成了皇家的笑柄。
太夫人不由蒼老的臉扭曲,顫抖地指著唐菀含恨說道,“你這個白眼狼,你這個沒良心的!是誰把你給養大的?!你就是這麼報答唐家對你的養育之恩的?!”
“為了報答家中對我的養育之恩,我連二皇子都給了大姐姐,我覺得這已經完全報答了家族了。”唐菀柔和地說道。
“你,你說什麼?!”
“大姐姐和二皇子能有今日順遂的良緣,都是因為我讓出了婚事的緣故,令大姐姐能嫁入皇家做皇家婦,這比起養育之恩來說,自然是大姐姐的婚事才更要緊。所以我覺得我對家中已經不再虧欠。”
說起虧欠,唐菀頓了頓,便對太夫人輕聲說道,“若非當年父親母親離開京都去了黔南因此亡故,我也不必家族養育,而是能在父親母親承歡膝下。老太太,您覺得呢?”若不是當年太夫人苦苦相逼,逼著她父親休妻,她父親怎麼會離開京都,帶著妻女去了黔南,夫妻病死在黔南。
如果沒有太夫人的逼迫,她現在父母雙全,哪裡會受唐家的養育之恩。
因此唐菀覺得自己沒什麼好對唐家感謝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太夫人的臉猛地一沉!
她沒想到一向都弱弱的,從不敢頂撞自己的唐菀竟然有一天敢對自己這麼說話。
從前,她總是把“養育之恩”四個字掛在嘴邊,可是唐菀從不敢反駁。
“你以為你要做郡王妃了,所以就……”
“這些陳詞濫調,老太太還是別重復了,這段時間我聽得最多的就是這句話了。”唐菀挺直了脊背站在上房,遠遠地看過去,就仿佛一枝秀麗嬌豔的花朵。
見太夫人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她抿了抿嘴角,又覺得這樣的話如今在太夫人的面前多說幾次,看見太夫人那驚怒交加卻拿自己無計可施的模樣,心裡痛快得不得了。
她看著氣得臉色發白的太夫人,彎起眼睛笑起來,柔和地說道,“更何況這番指責怎麼您隻在我的面前說?方才大長公主與廣陵侯太夫人俱在,您卻仿佛噤若寒蟬,一聲不吭。老太太,您既然這樣痛心疾首,怎麼到了大長公主的面前卻話都說不出一句指責我的話?您看著有點可憐。”
第48章
這樣的嘲諷叫太夫人氣得一個倒仰。
她萬萬沒有想到唐菀如今竟然會直接來嘲笑她窩裡橫。
不過唐菀也沒說錯什麼。
太夫人在府中一向強勢,可是在權貴在的地方卻總是一聲不吭,唯唯諾諾的,這種欺軟怕硬自然叫她自己也心裡有數。
可被一個一向隻能看她臉色過日子的小輩這樣指出來,就叫太夫人格外受不了了。
她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唐菀,顫顫巍巍的樣子,仿佛隨時都有可能被唐菀氣出個好歹似的。
唐菀卻沒有準備背上一個氣死祖母的惡名,她福了福,轉身就離開了上房,這樣幹脆而且目中無人,竟然上房之中沒有人敢阻攔,就算是曾經看不起唐菀的那幾個太夫人身邊的丫鬟,如今也不敢對唐菀指手畫腳。
她直接出了屋子,就見院子裡長平侯夫人抱著已經暈過去,此刻可憐楚楚,嘴和臉頰都已經紅腫得觸目驚心的唐萱在嚎啕大哭。唐菀沉默地看了一會兒,卻見長平侯夫人紅著眼睛恨毒地看向她。
唐菀覺得冤枉極了。
又不是唐菀下令打的唐萱,為什麼要來恨她?
就算是要恨毒,也應該她去怨恨唐萱才對。
唐萱在太康大長公主面前一句話就想把她置於死地,叫她成了一個命硬的人,壞她一輩子的幸福,她還沒來得及恨唐萱呢。
“大伯娘是想倒打一耙麼?”唐菀抿了抿嘴角,慢慢地走到了長平侯夫人的面前輕聲問道,“明明是她冤枉了我,在大長公主面前說了我的惡言,因此受到皇家的重責,可如今大伯娘是想要將她的罪過都扣到我的頭上,大姐姐清清白白不成?”
她的目光清澈如水,仿佛什麼醜惡在她的眼底都無所遁形,長平侯夫人抱著女兒柔軟的嬌軀緊了緊手臂,死死地看著唐菀,低聲狠狠地說道,“我會看著你的下場!”
唐菀微微皺眉。
“下場?”
“你以為有大長公主和廣陵侯太夫人撐腰就可以翻身了不成?”長平侯夫人如今每個夜晚都在懊悔,懊悔當初不該把唐菀的名字送到宮中,如今叫唐菀得了這清平郡王天大的好處。不過沒關系……男人的心那麼容易改變,而唐菀也隻不過是仗著如今年輕新鮮因此得寵罷了。
此刻仰頭,她看著唐菀那張美麗的臉,帶著幾分怨毒地說道,“清平郡王從前沒見過你這樣的姑娘,因此覺得新鮮,對你還在興頭兒上,自然你是千般好萬般好。可是你別忘了,花無百日紅。皇家子弟後宅姬妾無數……你又能得郡王幾日垂憐?等你沒有了郡王的寵愛,你就知道什麼叫做後悔,什麼叫做跌落雲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