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第一時間從車上跳下去,然而看到李家的時候,她突然怔忡了片刻,眼底露出說不出的復雜。
李家……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院子。
並不奢華,也並不開闊,甚至左右的鄰居也看起來隻是尋常的百姓,充滿了生活的氣息,卻少了高門大戶的尊貴。
不過想想也對。
當年李家破敗,李家太太隻保住了自己的一些嫁妝帶著庶子出來謀生,自然是不可能再有格外好的生活的。
可是就算是知道這些,然而當大公主親眼看到這個院子的時候,她才覺得受到了衝擊。
其實她從內心知道,鳳樟雖然平安地在宮外生活,可是生活得並不好。
當初當真假皇子的事情鬧出來來的時候,大公主不是沒有想過和鳳樟好好相處。
她知道鳳樟吃過很多的苦,也聽過李穆的勸說,叫她對自己的親哥哥親近些,不要因為與李穆一同長大的關系就排斥鳳樟。甚至李穆也曾經對她說過,排斥鳳樟,這本身對於無辜的鳳樟來說就是一種傷害。
李穆絕口不提這麼多年在冷宮自己受到的傷害,隻叫大公主好好善待鳳樟,叫她與鳳樟好好相處,不要做出那種排擠,或者對於鳳樟回歸皇族擠走了李穆而心生怨恨。
大公主願意聽李穆的話。
她本想,就算是接納鳳樟,也不代表她要放棄李穆。
兩個都是哥哥,都是親人。
無論是大公主還是皇帝皇後,其實都是這麼想的。
與他們患難與共的李穆是親人,是家人。而一無所知,其實也很無辜的鳳樟也是親人,是家人,他們並沒有分別。
甚至當鳳樟回到宮中的第一日,大公主還對他十分和氣親近,願意叫他一聲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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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從什麼時候叫她變成了厭惡鳳樟?
或許是……鳳樟在皇帝的訓斥之下,就算忤逆皇帝,就算傷害了一個無辜女子,明知會毀了一個無辜的女子的一生甚至性命也要退親迎娶唐萱的時候,大公主才慢慢地對鳳樟的態度起了變化。
她聽不得那些所謂的“真愛”,隻是在想,一個不能信守承諾,一個在顯赫之後迫不及待地拋棄了在貧困的時候對自己不離不棄的未婚妻子,轉而去求娶或許更優秀,可是卻從未與他患難與共的女人的鳳樟,還值不值得自己叫他一聲兄長。
他是一個沒良心的人。
而良心,卻是大公主的底線。
此刻看著李家這陳舊又狹小的院子,大公主頓了頓,轉頭對唐菀擠出一個笑容來問道,“這就是李家啊?”
唐菀正在車上跟鳳弈較勁呢。
她想自己從車上下來,可是鳳弈卻先下了宮車,一雙手掐住了她纖細的腰肢。
修長微冷的手握緊了她的腰肢的時候,唐菀一下子覺得自己的身體都軟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腰肢原來是這樣不能被人觸碰的地方,被那雙大手掐住的時候,她渾身都失去了力氣。
在她無力可憐的目光裡,鳳弈扭頭哼了一聲,卻微微用力,雙手掐著她的腰肢把她從車上舉了下來,放在自己的身邊說道,“你是我的妻子。”他沒說別的,唐菀卻一下子臉紅了,實在想不到原來做夫妻是要這樣的……她正紅著臉,就見大公主扭頭看過來,急忙收斂了心裡的羞澀點頭說道,“是啊。這是李家。”
她一邊說,一邊去拍李家的門,過了一會兒,大門打開,露出了一個看起來格外機靈的小廝,見到唐菀站在那裡,這小廝一愣,繼而露出幾分驚喜地叫了一聲,“二姑娘!”
“小江。”唐菀笑著對這小廝打了一個招呼。
這小廝本是當初李家太太買來陪著鳳樟讀書跑腿兒的,隻是鳳樟進宮之後,他沒有和鳳樟進宮,反而留在了李家。
他還理直氣壯地對要帶著他進宮,日後留在二皇子府的鳳樟表示,自己當年是李家太太買來的,既然這樣,那李家才是自己的主家。
服侍李家少爺是他的本分,可既然鳳樟已經不是李家的少爺,那他也不好再服侍鳳樟了。
他上一世一直留在李穆的身邊,整日裡笑嘻嘻的,可是也歷練得十分能幹,兢兢業業地幫助李穆打理著廣陵侯府的差事。
他對於李家來說忠心耿耿,因此唐菀對他倒是不會如鳳樟一樣排斥。見這如今還年少的俊俏小廝已經探頭往外看,看了外頭好大的陣仗嚇了一跳,急忙地開門,便對他介紹說道,“這是大公主和清平郡王,咱們過來看望太太。”
她一介紹,小江急忙過來給清平郡王和大公主磕頭,之後便一邊引著他們三個往院子裡走,一邊對唐菀說道,“太太知道公主郡王還有姑娘來了,一定高興!”他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看起來很機靈,且見院子裡站著一個穿著藕荷色夏衫的美貌少女,忙說道,“明月,去屋兒裡跟太太侯爺說,有貴人過來了。”
他這一嗓子,那眉目美麗的少女便轉頭眼底帶著幾分哀愁看過來,看到唐菀,她的臉色微微一僵,之後又不自在地掃過了大公主和鳳弈,臉一紅,就轉頭往屋子裡去了。
“這丫頭沒見識,見了貴人難免無禮。”小江將明月竟然沒行禮直接進了屋子,嘴角一僵,急忙轉頭告罪。
“無妨。我們這趟過來也沒想擺什麼公主郡王的譜兒,本就是身為晚輩來看望長輩罷了。”大公主掃過了這看起來很陳舊狹小卻幹幹淨淨的院子,看到院子的一角還架著竹竿,上頭晾曬著許多的衣裳,還有角落裡的幾隻老母雞,還有亂七八糟的瓶瓶罐罐整齊地堆著,她又覺得黯然,又覺得親切,卻心裡還有說不出的復雜。
如果她與鳳樟之間兄妹情深,此刻自然是要心疼鳳樟在這樣狹小貧窮的地方艱難地生活許多年。可是換一個方面再想想……李家太太這樣艱難地把鳳樟拉扯長大,可是一轉頭,鳳樟卻隻認羅嫔做母親,再也沒有想過含辛茹苦養大了他的李家太太。
大公主想想李家太太的心情,覺得突然有一種喘不上氣的感覺。
心病……
“是!”大公主的話叫小江的眼睛亮了,他看大公主的目光更加尊敬。
他眼底對大公主的敬重叫大公主忍不住一笑。
“怎麼,我說了這話你才覺得我像是個值得尊敬的人麼?”
“沒有沒有。隻是小的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從前總是聽我們家少爺說公主是個驕傲卻善良的人,如今見了公主才知道少爺說得都沒錯。”小江是個活潑的性子,雖然面前的都是皇家貴人,可是他半點也不覺得畏懼,還在大公主愉悅的笑聲裡說著李穆回了李家之後的一些有趣的事。
見他似乎和李穆格外親近,大公主便笑著問道,“你也很喜歡你家少爺麼?”李穆才回到李家多久啊,就得到了小江的親近,這倒是叫大公主很高興。小江想了想便認真地說道,“少爺對咱們太太可孝順了。”
他的眼裡露出幾分認真,大公主轉念一想頓時明白了。
李穆之所以得到了李家下人的認同,是因為他回到李家,對李家太太格外孝順。
那鳳樟呢?
李家的下人對鳳樟是什麼想法?
大公主突然沒有勇氣問。
她便點了點頭,正在這個時候,李穆已經從屋子裡出來,看見他們三個人,他隱藏在屋子裡微微有些陰鬱的面容多了幾分錯愕。
“你們怎麼來了?”他便慢慢地走過來問道。
當不需要很快地大步流星走路的時候,他的跛腳看起來就並不明顯。
大公主已經笑著迎過去對他說道,“怎麼,還不歡迎我們不成?我是想來看望看望太夫人。”見李穆點了點頭,沉默地看向鳳弈和唐菀。
唐菀想到他之前還說過要娶自己,這事兒……還被她傻乎乎地告訴了鳳弈。一想到這,唐菀就覺得心裡有些小小的心虛,卻忍不住還是對李穆心生親近,也上前來說道,“太太的病總是反復,我心裡還是擔心。本來太太不是說我一個人上門會被人非議麼,可是阿奕……我是說我們郡王,他說他陪我來,就不擔心非議了。”
無論是她順口說出的“阿奕”,還是一個改口的“我們”郡王,都帶著對清平郡王十足的熟稔與親昵。
或許這份親昵唐菀自己沒有察覺到。
可是她卻是在真真實實地把鳳弈當做的屬於自己的人。
李穆聽了唐菀的話,看著唐菀那張褪去了蒼白黯淡,相反更加嬌豔,充滿了快樂的臉,許久之後才露出一個溫和的表情。
“多謝你。還有阿奕哥。”他對同樣自幼養在宮中的鳳弈自然是熟悉的。
雖然他被先帝關在冷宮不能出去,可是鳳弈身為皇族,還是個少年郡王卻並不可能被先帝禁足,因此為了令太後放心,鳳弈時常會去看望冷宮中的他們,也是去震懾警告那些得了先帝貴妃的命令苛待他們的冷宮看守們都老實些。
因為這,李穆對鳳弈十分敬重感激,此刻看著鳳弈冷哼了一聲,緩緩地走到唐菀的身邊,修長的手臂攬住了唐菀的肩膀,那美麗的少女雖然有點不好意思,卻不見抗拒,李穆的眼底飛快地閃過一抹安慰,之後又平靜無波起來。
清平郡王緊張唐菀就好。
緊張才代表看重,緊張才代表把唐菀放在心裡眼裡。
他才能放心地去尋找自己的幸福。
“太太怎麼樣了?”唐菀覺得鳳弈攬著自己有點害臊,便拍了拍鳳弈的手。
鳳弈慢慢地把手臂收回,卻站在她的身邊,仿佛守著她似的。
“母親……還好。”太醫說他母親是心病,李穆就想,這心病大概都是因為鳳樟。
他本想著,若是嫡母當真舍不得鳳樟這個養育了多年的兒子的話,那他就進宮,哪怕是威脅也把鳳樟給喊過來寬慰嫡母,隻是沒想到嫡母卻是鳳樟的面都不想見的。那李穆就覺得這所謂的心病叫自己毫無頭緒。
如果不是為了鳳樟,又是為了什麼?
他這段時間一直在病榻前照顧嫡母,臉上已經帶了疲憊之色,又帶著幾分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