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起來,難受極了。
他坐在那裡不知該如何是好,躡手躡腳地拉上被子蓋在了她肩上。
她一動不動地躺著,他就那麼坐著看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的侍衛已經換完班,她卻在他的腿邊睡著了,她的發還是潮的。
他聽她的呼吸勻稱下來,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她沒醒。
他一點點拽出她掌心裡的毯子,又小心翼翼地包裹著她沒幹透的發,又輕又柔地替她擦著。
她還在睡著,睡得那麼乖巧,卷長的睫毛篩出一片陰影蓋在她蒼白的臉上。
他看著她,側身躺了下去,就躺在她的身側,與她面對面地躺著。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陪他一起睡了。
在行宮時,他的小太監無恙常常睡在他的榻邊陪著他,入了宮之後,他的匕首陪他睡。
他側著身,望著她安靜的睡顏,伸出手偷偷摸摸地撫摸她快要幹的黑發,涼涼柔柔的黑發,像在撫摸他心愛的兔子。
安靜的宮殿裡,有她細密的呼吸在身側,好像變得沒有那麼孤寂可怕了。
他生出一種奇異的念頭,若是將她養在他的身邊,隻有他一個人知道,就這樣偷偷地養著她,該多好。
大雨的夜裡,他撫摸著她的黑發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他做了個奇妙的夢,夢見他被軟禁在這宮中,夜裡握著匕首偷偷哭泣的時候,一隻兔子鑽進了他的被子裡。
沒人發現這隻兔子,隻有他一個人知道兔子的存在,她是隻屬於他一個人的兔子。
他抱著他的兔子,偷偷地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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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場夢被人驚醒了,有人在外一聲聲拍門,著急地喊他:“聖上、聖上快醒醒,將門打開,廠督大人來見您了!”
廠督大人。
他猛地驚醒了過來,下意識地摸向了身側被子裡,他摸到一隻柔軟的手,和滑溜溜的黑發。
她還在。
他不知是驚還是喜,心突突直跳,掀開被子看了一眼,發現她的臉很紅,紅得病態。
她生病了嗎?
他忙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好燙,燙得那麼明顯。
她仍然在昏睡,脖頸裡全是湿漉漉的汗水,這昏睡太不正常了。
她發燒了,她病了。
殿門外,傳來了謝蘭池的聲音,他吩咐道:“從窗戶進去,去將門打開。”
糟了。
他心頭一沉,慌忙拉上被子將她蓋了住,他不能讓謝蘭池發現她,謝蘭池會搶走她,會殺了她。
窗戶“吱呀”一聲被推了開,有人利落地跳進大殿,快步走到殿門前“咔噠”一聲將門闩摘掉。
大殿門被推了開,他的心差點不跳了,隔著兩層簾子他也能看見謝蘭池的身影朝內室走過來。
“聖上,您該早朝了。”謝蘭池的腳步已經到達內室的簾子後。
“站在外面。”他脫口便道。
那腳步停在簾子後。
他緊張得喉頭發緊,這是他第一次用這種命令的語氣,對謝蘭池下令。
他怕得厲害,可他不能讓謝蘭池發現她,他要藏著她,就把她藏在身邊。
他的手指碰到她滾燙的臉頰,忍不住地輕輕撫摸了一下,真柔軟。
他壓下狂跳的心,輕咳了幾聲對謝蘭池說:“我昨夜吹了風,今日頭痛難忍,要再睡一會兒,謝卿替我上朝去吧。”
掌心下的人,眉睫輕輕扇動了幾下,往他的腿邊挨了挨,挨得他心又麻又軟。
第95章 [太監的惡毒繼母] [VIP]
她醒了嗎?
新帝感覺到腿邊她熱熱的呼吸, 和掌心裡她顫動的睫毛,痒痒的,像捂著一隻想要飛走的蝴蝶。
“聖上龍體欠安嗎?”謝蘭池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一次他伸手撩開了內室的簾子。
新帝在榻上心頭一驚, 怕她說話, 慌忙挪動手掌捂住了她的嘴巴,他抬起眼看見床幔之外, 謝蘭池已經撩開簾子走進了內室中,一步一步, 慢慢地朝床榻走過來。
怎麼辦?謝蘭池會發現她。
內室鎮著的冰塊消融之後發出“噠噠”滴落的聲音。
“聖上哪裡不舒服?臣請太醫來替聖上診脈。”謝蘭池走到龍榻前,手指伸向了床幔。
他要撩開床幔。
他要看進來——
“謝蘭池。”新帝一次連名帶姓叫了謝蘭池的名字, 他在謝蘭池面前甚至不敢自稱朕。他心口跳得飛快,他第一次如此脹滿了勇氣,哪怕那勇氣隻是虛張聲勢,但……掌心裡的人呼吸那麼熱,挨著他那麼近。
他第一次擁有隻屬於他的“私密之人”,在這深宮裡, 這牢籠裡, 隻有偶爾闖進來的她,才是真正屬於他的。
他自然要護著她, 要留住她,誰也不能帶走她。
他第一次裝出君王的架子,先一步抓開簾子,迅速地將臉伸了出去, 又抓住了簾子, 隻將他的臉露出去, 看住了謝蘭池。
謝蘭池的手指頓在半空中, 望住了他的眼。
他眼中滿是不滿和居高臨下的怪責,怪責地冷聲對謝蘭池道:“謝卿沒聽到朕說的話嗎?還是謝卿要親自來驗證朕的話?”
謝蘭池的目光定在他的臉上、眼睛上,有些詫異,這是新帝第一次在他面前自稱朕。
也是新帝,第一次這樣同他說話。
像是突然叛逆的孩童。
新帝掃了一眼他背後,內室外的人,愈發冷了語氣說:“朕的寢宮便是這樣,可以隨隨便便擅闖的嗎?既然這裡一切都由謝卿說了算,那不如謝卿自己來做這個皇帝。”
這句話說出口,連新帝自己也心驚肉跳,他怎麼敢對謝蘭池說這樣的話,來威脅謝蘭池……
謝蘭池的眼神一瞬冷如兵刃,望著他,望得他膽寒,忍不住地想要後退,想要垂下眼去認錯。
可手掌下的人,輕輕動了一下,嘴唇蹭在他的掌心裡,像是一個不小心的吻,稍縱即逝的吻,她熱熱的手指握住了他的手掌,將臉從他掌心裡挪開。
那種感覺,像是她要逃走了一樣。
他下意識地再次抓緊她,抓住了她的肩膀將她牢牢地按在榻上,按在他的腿邊,心裡那股退卻的勇氣又一次鼓脹起,他更不客氣地與謝蘭池對視。
誰也沒說話。
隻是眼神與眼神角力,他沒有一絲絲退讓和怯懦。
這讓謝蘭池驚詫至極,那個怯懦不敢反抗的新帝,那個就算他殺了他的愛寵,也不敢吭聲的軟弱少年,今日突然變了。
敢與他反抗了。
為什麼?發現了什麼?
殿外還站著許多侍衛和內侍,都不敢吭聲地偷偷瞧著內室中的謝蘭池。
最後,到底是謝蘭池垂下眼去,拱手行禮告罪:“聖上恕罪,是臣擔心聖上龍體欠安,才命人貿然闖入了聖上的寢殿。”
他雖沒有跪下,卻已是退讓,擺出了恭敬的模樣來。
榻上的新帝震驚地看著低下頭去的謝蘭池,幾乎不敢相信,這一次謝蘭池居然向他低頭認錯了?
他從前想也不敢想。
他也可以像個真正的帝王一樣嗎?
他不敢想。
“你……”他錯愕地強撐著冰冷的語氣說:“你下去吧,朕要再歇一會兒。”
謝蘭池又掀起眼簾,看了他一眼,應了是,退出了大殿。
他看著謝蘭池的背影消失,看著那扇殿門重新關上,才脊背發涼地縮回了床幔之中。
仿佛打了一場仗,他心有餘悸,不可思議。
是他掀開被子後,看到被他按在榻上的那張臉時,心中才漸漸滲出說不出的喜悅和澎湃的欲望。
那欲望並非是對她,而是對“權力”,是他初次體會到身為帝王原來可以這樣高高在上呵斥謝蘭池,原來可以這樣護著、藏著、擁有著他想要的人、東西。
她臉頰發紅地躺在他的腿邊,對他說:“謝謝你又救了我一次。”
他那股欲望便生長得更旺盛。
他是帝王,帝王想要保護他的兔子,想要獨佔一個人,有何不可?
她在這一刻已經成為了,他金閃閃的戰利品,漂亮的戰利品。
他心中生出無盡的愛意和保護欲,她的臉那樣紅,汗水黏著她的黑發。
她還在生病,那麼需要人照顧。
“沒什麼。”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低聲對她說:“你還是很燙,很難受嗎?”
她頭輕輕一側,挨在了他的腿上,悶悶地“嗯”了一聲。
“嗯”得他心碎,抓起自己的袖子,輕輕地去替她擦脖子上的汗:“我找太醫來替你瞧瞧好嗎?”
她眨動著因病而發紅的眼看他,“太醫會發現我。”
他想了想,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脖子,忙縮了縮手,將手蜷到袖子裡,替她擦汗說:“我不會讓你被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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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門外,謝蘭池站在回廊下,看著陰霾的天際,問身後伺候新帝的小太監,新帝昨夜可有發生什麼異樣的事?比如有人來看他,和他說過什麼。
小太監一一匯報,新帝還是照常很早就睡了,也照常服藥,沒人來看過他,也沒人與他說過什麼,這裡圍得鐵桶一般,連隻蒼蠅飛進去也要經過他們的視線。
謝蘭池看著殿外守著的侍衛,這宮中全是他的耳目,沒有他的允許,確實無人能接近新帝。
那新帝突然而至的叛逆,是怎麼回事?
他捏了捏酸脹的眉心,如今朝中局勢未穩,李容修的黨羽又未全部鏟除,他還需要這個傀儡,不能殺他。
他心中說不出的煩躁,昨夜他找了一晚上人,也沒找到他那位繼母,她又一次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