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此,江薄光隻是淡淡一揚唇:「哪有那麼容易。」
瞧他抱著橘貓,舉重若輕的樣子,似乎對火不火並不在意,我眼神一轉,看到書架上還有個馬卡龍色的相機。
哦,這是上次超市中獎送的,隻是一直沒有拿走而已,我拿起相機朝他揚了揚:「那麼,江大明星可以給我留個念嗎?」
此刻,年輕的男人懷中抱著橘貓,雪白的紗簾輕拂,熾烈的陽光也似乎變得和煦了,一對阗黑的眸寧謐而柔和:「是要拍照嗎?」
「是呀。」
「來。」
他似乎很少照相,樣子有幾分拘謹,但仍是矜持地微笑著,配合我完成了拍攝,拍立得很快吐出了一張照片,散過溫後,我將照片遞給他:「再籤個名吧。」
這之後我再回到自己的時間裡,也許可以帶著這張照片,作為我與這個人相處過一段的珍貴留念。
對方從不會拒絕我,接過照片便刷刷寫下了一行字。
「江薄光 2017 年 9 月攝」
數個清秀的小字,油墨未幹,卻觸目驚心。
29、.
親歷江薄光「火」的全過程,實際比那些自媒體寫的更加直觀。
接下來的兩個月,幾乎每天都有形形色色、Ṱùₙ各行各業的人上門談合作,有時江薄光會請人進來,簡單地聊上一兩句,更多的時候是閉門不見。
我們再去逛超市,偶爾也會遇到有人指著他竊竊私語,或者徑直上來要籤名。
發展到最後,連跟蹤也成了家常便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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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薄光不得不自費在走廊安裝了攝像頭,在他多次要求下,小區的安保也被迫加強了不少。
這天他難得清闲,躲在家裡做了不少的烤鰻魚片,一邊裝著盤,一邊和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這個整片的給你當零食,碎碎可以給多明戈吃。」
我吃著魚,模模糊糊地說:「謝謝,你真好。」
對方淡淡一揚唇:「也許,我們將來可以一起住到另一個安保升級的小區去,設施更齊全,也更舒適,你覺得呢?」
「我?」
「對。」
見他篤定地點了頭,我心下一慌,忽然被一種令人迷惘的荒謬捕捉:「不,不對……你的未來裡,怎麼會包括我呢?」
江薄光一手託著下颌,眼神頗有些專注地看我:「所以呢?」
「這……這不可能。」
對方有些怔怔,自言自語道:「也是,我的腿……」
「不是這樣的,你很好。」
我羞慚無比,甚至不敢看那對失望的眼睛:「可我有自己必須要去做的事,不能在這裡待太久的。」
「一定要走?」
「……嗯。」
聞言,江薄光沉默不語,許久後才淡淡回復。
「我明白了。」
30、
太孤獨的人,很容易將他人當做救贖。
但我尚且自顧不暇,又何談負擔他人的人生?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第二天就收拾了東西,悄悄搬出了江薄光的大 house。
隻在玄關處留下了一張道別的紙條。
出於某種不可言述的心理,也沒搬太遠,而是選擇在小區門口的廉價旅館苟著,國慶前後甚至跑了幾個婚禮場子,撐著又掙了兩萬塊錢。
隻是每到深夜,翻著對方的微博,心裡總有些不是滋味。
他的賬號才建了一個月多,粉絲已經一百多萬了,雖然狀態都是一些橘胖日常和劇院場次的通告,但我每次都能看很久,頗有些戀戀不舍。
畢竟再過兩個月,我就算完成使命,可以把錢還給原來的「我」,然後跟著廳長離開了。
31、
大半個月過去了,我自以為淡忘了江薄光。
直到路過小區門口,看到了上面拉的一張橫幅。
「知名男高音給貓吃牛肉,其父母吃低保,這是人性的缺失,還是道德的淪喪?」
不光如此,拉幅的人還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不少記者,蝗蟲似的堵在小區門口,安保控制不住局勢,直接報警了。
往日裡平靜的小區門口,如今全是警車。
我好不容易進了小區,路上給江薄光一連打了十幾個電話,卻怎麼也打不通。
再打開微博看,榜上齊刷刷掛著三條熱搜。
#江薄光對貓比對父母好
#江薄光不給父母赡養費
#江薄光與父母決裂
?!
我隱約明白,那精神小伙放的狠話是什麼意思了。
臨近十一月的天兒,溫度也開始降了下來,涼瑟瑟地吹在人身上,莫名帶來一陣寒意。
互聯網時代,一夜之間,輿論已經翻了天。
我著急忙慌趕到 404 門口,手都拍疼了,也不見有人應門,不知道他是不是外出了,隻好在門口蹲了一天。
然而沒蹲到江薄光,卻蹲來了幾個陌生人。
其中一個略有面熟,是那天見過的光頭中年男,對方見了我頗有些小心翼翼:「我帶同事們來看看,江老師還好嗎?」
「之前我們打他電話了,打不通。」
「他沒有在劇院?」
「沒有啊!」
「那他不就是一個人……」
見一群人面面相覷,我心下忽然就慌了。
「報警啊,你們趕緊報警啊!」
32.
警察破門而入後,在房間發現了昏迷的江薄光,眾人七手八腳地將他送到了醫院。
醫生做了血檢,診斷為服用過量的巴比妥類安眠藥而導致的中毒,幸而送醫及時,並沒有生命危險。
此刻病床上的人,嘴唇像蒼白的花瓣一樣緊抿著。
我替他掖好了被子,剛坐回椅子上,隻見那幹燥的唇微微翕動著吐了一個字。
「……水。」
我連忙將人扶起來,給他喂了一點水,對方薄如宣紙的眼皮微微掀動著,打量著四周:「這是哪裡?」
「是醫院。」
「我怎麼會在這?」
我不知該怎麼回答,江薄光回復了些許神志,這才認出面前的人是我,眼神頓時一凝,看不出是什麼表情。
「你不是走了嗎?」
「……不走了。」
「真的?」
「嗯。」
他躺下了,自己將臉轉到了裡面:「我不信。」
我拿過一張毛巾,用熱水沾湿,輕輕擦著那蒼白的手腕:「信不信隨你,隻是以後不要吃那麼多安眠藥了,怎麼都叫不醒……」
說著說著,眼前忽然就模糊了。
許是察覺到些許異樣,江薄光微微轉過身來,剛看了我一眼,立時口吻無措:「我,我不是自殺……」
「你自己信嗎?!」
我直接爆哭:「昨天差點就進 ICU 了,你知不知道?」
「我最近一直失眠,昨天隻是多吃了幾顆藥而已,真的!」
「我不信!」
「那你要怎麼才信?」
仿佛見不得人流眼淚,他坐起了身,急急地用自己病號服的袖口給我擦著眼睛。
「別哭了,我以後再也不吃了,好不好?」
淚眼裡,面前的人成了一汪流動的剪影。
年輕的,鮮活的。
我想要緊緊抓住這美好的人,卻又不由自主地在惶惑中迷茫,對不可知的未來感到深深的無能為力。
33、
第二天,我們出了院。
一天一夜的時間,熱榜還在,且惡評還在發酵。
關於江薄光棄養父母的相關新聞,最高的轉發已經暴漲到了兩萬加,其間不乏大 V 下場,指責他私德有虧,不配做藝術家。
我看得氣憤填膺,忍不住建了個小號,以江薄光好友的身份手打一份小作文發到了話題圈裡。
令人喪氣的是,一晚上過去了,隻有 33 閱讀。
為什麼同樣是 37 度的手敲出的字,我的流量就如此冰涼?
我悄咪咪地去找江薄光,卻見他坐在書房的電腦後面,面色並不好看。
一見我,他立即關掉了正在瀏覽的網頁,神色如常地招呼我撸貓,可惜沒撸多久,窗外本來晴朗的天氣忽然陰沉下來,大雨如瓢潑,仿佛要比衰似的。
襯得某人臉色更差了。
於是,我朝著窗外油然一聲感慨:「真是個好天氣啊。」
江薄光抱著貓,頗有幾分哭笑不得:「哪裡好?」
「很適合接吻啊,不是嗎?」
餘光裡,那人一直緊抿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揚了起來。
我俯下身,輕輕碰了一下那柔軟的雙唇。
隻是淡淡的一個吻,卻將那黯淡的五官悄然點亮了。
34、
夜裡回到客房。
我再次翻開那本《海的女兒》,正看到小美人魚舍棄了自己的一切,追逐著王子的腳步來到了人類社會。
現在再看,單純用戀愛腦來評價她的行為,或許是一種粗糙的理解。
就好像我明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卻並不如何後悔。
於是,我在留白處寫下了一句話:
「也許,放棄並不是壞事,追求自己內心的渴望,更不是壞事。」
35.
這場暴行,還在繼續。
隨著時間推移,網絡上對江薄光討伐的聲勢卻越發浩大。
就我了解到的,不光他原先的業務全部被迫取消,連合作郵箱裡也塞滿了死亡威脅和汙言穢語,江薄光不得不擱置下所有演唱行程,每天把自己關在家裡。
更可怕的是,他開始整夜整夜的失眠。
這天晚上,我半夜上客廳喝水,卻發現他的房間還亮著燈,終於忍不住去敲門。
對方隻開了一條縫,黑發凌亂,眼裡都是霧氣:「有事嗎?」
「你在幹嘛?」
「我……在看書。」
不得不說,江薄光真的很善良。
即便是這種糟糕的情況下,他對我和探望他的同事們依然是溫和而克制的,顯示出良好的情緒管理和教養,隻是我並不吃這套:「大晚上的不睡覺,看的什麼帶顏色的書啊,也帶我一起啊?」
「……」
對峙良久,對方有些喪氣地垂下了肩膀:「好吧,其實是睡不著,最近一閉上眼睛就是那些亂七八糟的……」
「那麼,聊聊吧。」
我抱來了胖橘:「有它在,包管純潔一整晚。」
這之後,我們一坐一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純聊天。
「前幾年,養大我的爸媽去世了,他們就找上了門。」
男人說著,將一隻蒼白的手腕擱在額頭上,神情是半透明的放空:「之前也鬧過,我沒辦法搬了地方,沒想到他們又找來了這裡,還把事情鬧到了網上。」
「所以,他們是你親身父母?」
「算是吧。」
眼前人緊握著拳,手背蒼白,隱隱透出其下青色的血管:「希望你能理解,我不想因為這個,而被你認為是糟糕的人……」
「實際上,在我四歲出頭,他們就嘗試將我丟出去,就因為我腿不好,天生的。」
「丟出去?」
「是的,丟過山裡,也丟過林子,隻是我都自己找回了家。」
「……」
「我從小記憶力就很好,所以一直記到今天,他們把我賣給一對城裡來的老師,整整賣了五百塊錢。」
「所以,他們現在要你出赡養費?」
「不止,他們要我的一切,包括我養父母的遺產和房子。」
「嘶……」
我正咂舌不已,男人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口吻裡帶了點困倦:「你也躺下吧,這裡很寬敞。」
「不了,我不困。」
「來吧。」
我半推半就地靠過去,果然,一旁的胖橘看我躺下了,也順勢跳到了我胸口上。
一如既往地踩起了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