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妝師將左然化妝成了“死者”——皮膚蒼白,毫無血色,看不出來任何還活著的痕跡。
即使代入自己,何修懿當然也清楚,此刻隻是拍戲,左然還是那個左然。然而,在看見影帝與死亡沒有什麼區別的表演後,何修懿本能地希望確認、安心,告訴自己,都隻是戲。
可是,究竟如何確認,安心?
左然動作凝固,表情凝固,皮膚蒼白並且透著青色,眼角、嘴角完全僵硬,眼球在眼皮下靜止不動,口鼻沒有呼吸,胸腹沒有起伏。
沒有一絲破綻。
何修懿垂著眼睛看。
他的唇在距離左然脖子非常近的地方,連三釐米都還不到。左然脖子有著美好線條,十分舒展而且優美。
脖子……何修懿想:皮膚下邊埋著動脈,動脈直通心髒,那顆在有力地跳動著的心髒。
因為凱文帶著攝影機在身後,鬼使神差般地,借著身體遮擋,何修懿低下頭,心髒通通地跳,將雙唇移動了兩釐米多,並在感受到熱氣後,毫不猶豫地印在了左然一側脖頸上面——頸動脈所在的位置。
冰涼的兩片唇壓住左然頸部。何修懿似乎終於可以感覺到,動脈當中還在奔湧著的血液。他想確認這點,通過這種方式抑制悲傷,對方沒有出事,左然……還在身邊。
左然脖子上的脈搏一跳一跳,何修懿能感覺得到兩邊心跳漸漸共振,最終,節奏似乎彼此纏繞、融為一體。
一下,一下,一下……
跳得很快。
這是一個不帶情色意味的吻。何修懿渴望著左然,渴望著陪伴,渴望著愛情,渴望著靈魂的共鳴。
即使被搭檔“騷擾”了,左然依然盡心盡力扮演著“死者”的角色,面無表情,一動不動,任由何修懿的雙唇親吻自己脖頸。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某現場副導演高叫一聲:“好——Cut——左導,您去瞧瞧?”左然演戲,便讓現場副導演幫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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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回籠,何修懿猛地恍過了神兒,極為尷尬,在內心中質問自己幹了什麼。他連忙站起身子,遠離左然,不懂自己為何突然發瘋——竟然會趁左然扮演“死人”一動不動之時主動強吻對方脖子?!
他有一種極為羞恥的刺痛感。
嘴唇依然發燙。左然皮膚觸感一直留在雙唇上面,何修懿捂著嘴,半晌之後才說:“抱歉……冒犯……”
左然沒有立即動作,依然靠牆坐著,仰頭注視著何修懿,半晌未發一言。
何修懿說:“嗯,就這樣。”他無法面對左然,隻想趕緊落荒而逃。
“……”
何修懿繼續強撐著說道:“那麼……我去卸妝。”
左然卻是慢條斯理地說:“別急,我看眼監視器。”
“……行。”
於是,何修懿便站在四層門口等待。左然走到監視器前回放了兩三遍,一點頭:“好,可以。”
何修懿點點頭,快速轉身,邁步飛一般地蹿下水泥樓梯,三腳並作兩步逃入三樓簡陋的化妝室。他打算利用這段時間平復心情,同時也將面上潮紅壓下——等到再打開門,方才那隱秘的、羞恥的恐懼便會被隱藏起來。不過其實,就算再次臉紅,也很容易解釋——用於卸去“血漿”的材料裡存在許多細小顆粒,演員將其按在臉上用力揉搓時其實非常疼,臉紅是正常的。
這場已經拍完,他可以卸妝了,“齊劍飛”的戲份也剛好殺青了。等下劇組再去三樓將張局殺龍骨的鏡頭拍攝完,便全劇殺青了,自己可以離組,蘇洋可以離組,飾演張局、劉局的兩位老戲骨同樣可以離組。
至於劇本上的結尾,已在此前拍攝完畢。在劇本中,故事的結局是,被撞成植物人的劉局醒來了,並公布了長翅鳳蝶真實身份。長翅鳳蝶出殯那天,由齊劍飛為他扶靈。而後,因為有功,齊劍飛被授予了二等功,加銜加級。授獎儀式那邊,齊劍飛穿著整齊的警服,脖子掛著吊墜,而且是十分詭異的兩個吊墜。龍骨那些手下,也全被高等法院依法判處了刑期。
何修懿背靠著化妝室的房門,努力地平定著偷吻成功後的心跳。
然而,僅僅過了幾秒,靠著的門便被敲響!門“叩叩”地響著,節奏冷靜,不急不緩,卻帶著種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氣勢。
何修懿拍拍臉,專門將門打開。
門外面是左然。
何修懿問:“左然,怎麼……”
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左然突然擠了進來,回手把門關上,摟著何修懿的腰一把將他按在門板上,狠狠吻了下去!
“……!!!”何修懿的大腦嗡地一聲一片空白!他感覺到炙熱的吻落在自己唇上——左然狂亂地用舌尖試圖撬開他的兩排牙齒,沒有慣常的自持,反而如十七八歲的少年一般毫無章法。
何修懿放對方進來。
左然用力卷著何修懿的舌尖,用力摩擦,將他舌尖裡裡外外舔了個遍,然後又掃遍了何修懿口腔當中的脆弱粘膜,最後,舌尖壓向懷中人的喉嚨,佔有欲非常強,強悍、霸道。何修懿口中的津液全被對方掠走,還有一些銀絲順著嘴角流下。其實這不是個十分舒服的吻,但何修懿努力地迎合著對方,伸出胳膊緊緊摟著左然的肩,在他襯衣外面反反復復撫摸。他有一種心理上的快感,如波濤洶湧的海水一般,仿佛可以將他徹底淹沒。漸漸地,何修懿站都有一些站不住了,幸虧左然用胳膊牢牢地抱著。
他們兩人用力相擁,似乎要把對方融入骨血。
一吻結束之後,何修懿用湿漉漉的眼神看著左然,面色宛如可以滴血,嘴唇也是,兩片唇之間急促地吐著呼吸,讓人想要再次掠取。
左然又是難耐地親吻了上去。
何修懿用力地攬著左然脖子,送上自己舌尖。片刻之後,他開始嘗試主動了。何修懿將舌尖伸出,想要探進對方口中,也嘗一嘗對方粘膜、舌根、咽喉。不過,由於天生舌頭系帶較短,何修懿將舌尖伸出去後,隻能在自己嘴唇外一點點的地方晃動,什麼都碰不到,反而像是邀請。他努力地勾著,舌頭僵硬,還是不行。左然輕笑一聲,抵著何修懿的舌尖壓回對方口腔,又是長驅直入,舔弄何修懿口腔內的敏感地帶,直把何修懿舔得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呻吟。
兩人一會兒接吻,一會兒停幾秒,而後再次抱在一起,索取對方呼吸熱度。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何修懿的雙唇和舌頭全麻了。某個十分難以啟齒的部位竟也有了些變化。兩人抱著、吻著,好像要把多年來的情感全部都讓彼此知曉。
何修懿感到很不可思議——親吻,竟是一件如此美妙的事。
他推開了左然胸膛,上氣不接下氣,輕喘著說:“好了。”
左然問:“這算是……打算白頭到老?”
“嗯。”何修懿也大方地承認了心意。過去,在感情還是一顆幼苗時,他總不敢令其經歷考驗,而是等它成長為參天大樹後,才終決定讓它面臨風吹雨打。娛樂圈中的愛情,尤其娛樂圈中的同性愛情,可想而知,沒有最堅定的決心絕對無法走到最後。他不想讓左然單方面地堅持,他也希望自己可以毫不動搖。
此時,此刻,何修懿相信自己可以做到了。
“修懿,”左然伸出拇指,摩挲著何修懿白皙的臉頰,“是我的了。”
“嗯,是你的。”何修懿笑,“左然,也是我的了。”
“當然是你的。”左然望著何修懿的眼睛,“八年之前,遇見你的那天,我就明白,今後,我是群演也好,是影帝也好;貧窮也好,富裕也好;在逆境中也好,在順境中也好,我是你的。”
第46章 《萬裡龍沙》(十一)
左然與何修懿自然不能“卸妝”太久,畢竟片場還有許多人在等著。吻了一會兒, 二人卸妝, 走回片場。左然十分淡定,何修懿則有點羞赧。他性子一向淡, 此時卻是無法平靜。
左然叫來蘇洋以及飾演張局的演員:“最後一鏡, 開始拍攝。”
蘇洋演技不錯,面部瘋狂、扭曲, 演繹了一個萬人恐懼的“黑道老大”臨到末路時的各種醜態。隻有死亡面前人人平等。不論平日多麼威風八面的人——有權也好,有錢也好,面對死神也都無能為力。
影片中的“張局”一槍正中“龍骨”眉心, 自此, 一切都結束了。龍骨用命贖罪, 從此, 各種狠辣、殘忍、猙獰、兇惡全都無需再提, 因為一切都結束了。對於警方打黑小組來說, 今天過後,一段時間之內,大家回憶起這次千裡追兇時將會時常嘆息, 不過隨著時間過去,眾人終會變得神採奕奕,每次談起龍骨充滿驕傲、自豪,而隻有失去了兄弟的齊劍飛,終生無法擺脫刻骨銘心的悲慟了。
“好——”左然看著監視器中二人表現,說, “Cut。”
最後一鏡,完成。
至此,《萬裡龍沙》拍攝部分結束,即將正式進入後期制作。
這是左然首次執導,他清楚自己有許多不足之處。但他有天賦、肯努力,在拍攝過程中漸漸得心應手。
片場響起掌聲,劇組劇務飛奔而來,按照慣例,將花束獻給演員們。左然、何修懿有單獨一種花束,蘇洋等人則被分到了另一種。
左然又是表情淡然,將自己花束裡所有的紅玫瑰一朵一朵拔出,又一朵一朵地插進何修懿的花束。到了最後,再次將最大的一朵放到唇邊輕吻了下,並插在何修懿花束的正中間。
何修懿想了想,將花束轉了個方向,讓左然方才吻過的地方對著自己胸膛,而不是另一側。
之後便是劇組合影留念。凱文設定好了自動拍攝時間,為劇組眾人創作了幾張合影,接著演員們便自由留念。作為主演,左然、修懿分別與所有人合影,忙得像個陀螺,被抽著滿片場轉個不停。蘇洋一副花花公子的樣,想跟左然勾肩搭背一下,被左然閃開了。
左然在凱文拍攝的自己與何修懿的合影中挑出了張滿意的,發送到手機上,右手拇指一動,便毫不避諱地將其設置成手機屏幕保護畫面和開機畫面。
何修懿見了,很驚訝地問:“這麼名目張膽?你也不怕被人看見?!”
左然卻是並不在意:“放張劇組照片,又怎麼了?”
一邊說著,一邊還換了個開機解鎖手勢!
解鎖手勢極其復雜,何修懿看著暈,忍不住問:“這樣能記住嗎?”
“當然——”左然聲音冷清,右手食指指尖十分緩慢地重復了一遍那個手勢。於是何修懿便看見……左然的食指……在自己的頭發、臉頰、鎖骨、左右胸口、腹部、臀部……逐一劃過,將他全身“摸”了個遍。
這個路線……
左然,每次開機,都要摸他一遍?!
這——
那邊,左然居然又道:“看——很簡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