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珣壓根沒有在昭都生活過。
他本想回答“不認識”,但是仔細看到那湖水的形狀後他便反應了過來——那是怡河改道之後留下的湖泊!
河流截彎取直後,原本彎曲的河道被留下來,形成了半圓形的牛軛湖。
不遠處月鞘山下的湖正是這樣。
江玉珣輕輕點頭:“認得,那是原本的怡河。”
古代百姓往往起得早睡得早,以往這個時候大部分人也該回到家中準備休息。
然而此時不隻昭都城內熱鬧非凡,甚至就連遠處那片湖旁都候滿了百姓。
“他們在等什麼?”江玉珣忍不住轉身朝應長川問。
這一次,應長川終於不再賣關子。
憑欄而立的天子緩緩轉身看向江玉珣,他笑了一下輕聲道:“等煙火。”
“……煙火?”江玉珣的呼吸隨之一窒,心髒也在這一刻快速跳動了起來。
應長川所說是自己知道的那個煙火嗎?
幾乎是話音落下的同時,寂靜的夜空忽然綴滿了藍色的星雲。
江玉珣立刻回頭看向天際。
湖畔的驚呼聲傳到了他的耳畔。
幾乎全昭都的人都在此刻抬頭看向月鞘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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磷白的焰火如牡丹盛放於夜空。
下一刻,又似星河倒泄,落入塵世的冷湖。
——大周既要有槍炮御敵,更要有用來慶賀的煙花。
幾年前那番話再一次浮現於江玉珣心間。
如今,火器驅走了盤踞北方虎視眈眈的異族。
焰火終於照亮了昭都的長街。
又一朵煙花綻放,原本待在屋內的百姓也紛紛披上外袍奔出家門仰望夜空。
“是鳳鳴嗎?”
“鳳鳴也不過如此!”
昭都百姓將煙花燃燒生出的輕響比作鳳鳴。
他們紛紛屏住呼吸更不敢再驚呼。
隻知仰頭看天,唯恐驚動這為他們而墜落的星河。
應長川的聲音如夢囈般落在江玉珣耳邊:“自夏日起,我便找丹師調配焰火,今日這景象可與阿珣想象中一樣?”
應長川將他那年的話記在了心中……
江玉珣看過無數次煙火。
都不及此刻絢爛。
他仰頭看著天上的煙花,眸中滿是笑意:“比我想象得更好看。”
怡河畔煙花怒放。
不隻照亮了地上的銀霜,甚至勝過了滿月的風姿。
此刻,江玉珣的眼前是煙火與月鞘山。
背後是天宮般縹緲的羽陽宮。
應長川一邊輕揉江玉珣的手指,一邊在他耳邊輕念:“我本想在月鞘山或仙遊宮與阿珣兩人欣賞此景。但阿珣說,想要大周的文武百官、所有百姓一道看天邊的煙火。”
因而應長川除了瞞著江玉珣想給他一個驚喜外,並沒有令玄印監壓下消息。
有百姓聽聞朝廷要在這裡燃放“煙火”後,便第一時間攜家帶口等在了湖邊。
又一朵煙火綻於天際。
這一幕深深地烙入了江玉珣的心底。
昭都不再寂靜,百姓再一次隨著煙火一道喝起了彩來。
不知何時,他已與應長川十指相扣。
江玉珣微微側頭靠在了應長川的肩上,他眯著眼睛輕喃道:“我來昭都已有幾年時光……”
應長川垂眸看向江玉珣,他緩聲問:“這一趟可愉悅?”
煙火還在不斷燃燒,生出刺眼的光芒。
不知是被它照得還是想起了什麼,江玉珣那雙漆黑的眼瞳裡忽多了幾點水光。
怡河之亂沒有發生,大周沒有被七年的戰亂絆住腳步。
本會因戰爭而流離失所的百姓,此時正齊聚昭都街頭仰頭張望著絢爛的煙火。
他們身著棉衣,不再畏懼寒冷和飢餓。
——這個世界真的因為自己的存在,而生出了一點點不同。
江玉珣忽然將視線自焰火移至應長川的身上。
“這一趟……”江玉珣緩緩收緊手指,他看著應長川的眼睛,用最為認真的語氣道,“不虛此行。”
眼前這一幕像夢,甚至比夢還要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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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篙攪碎了湖中的銀波。
煙火燃了一夜,將昭都映成白晝。
江玉珣不知何時靠在應長川的肩上睡了過去。
天子小心伸手,觸了觸江玉珣正隨著呼吸一道輕輕顫動的眼睫。
——好似一片羽毛自他的手心掃過。
再過不久太陽便要升起。
位於大周最東方的爍林郡波濤依舊,海邊不知是誰唱起了漁歌。
臨近西域巧羅國的郡內,明月方才爬上山崗。
隆冬已至,新雪制成的薄被下已悄悄冒出麥芽。
再過不久桃延萬裡,又是稻麥青青。
又一陣煙火點燃月鞘山下的小湖。
照亮了那座原本矗立在怡河畔的鎮河鐵犀。
它的身上,多年前洪水留下的痕跡早已模糊不清。
隻餘“山河無恙”四字銘文依舊分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