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還在暗中替江玉珣擔心的他終於松了一口氣。
莊嶽輕輕吸了吸鼻子,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
羽陽宮蘭池殿的長階之上。
替江玉珣佩完印信的應長川緩緩站直了身。
不等江玉珣行禮退下,天子忽然在蘭池殿上,並於大部分朝臣的視覺盲區裡抬手,肆無忌憚地捏了捏江玉珣的手指。
上一刻還在感動的江玉珣不由蹙眉,接著忽然反手拍了應長川一下,並發出“啪”一聲脆響。
其聲響亮異常,直引得周圍幾名重臣困惑地抬眸四處張望。
……剛才我是不是聽到了什麼?
不久前還在感動的莊嶽:“……”
蘭池殿上光明正大做這種事?
我之前為什麼要替江玉珣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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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長川不喜歡參加宴會,往年的歲稔會他隻露個面便消失不見。
今日天子雖沒有立刻離席的意思,但是授過印信之後,剩下的儀式卻如過流程般唰唰就結束了。
不消片刻,宴席正式開始。
身著水紅色宮裝的宮女手端漆盤出現於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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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子既有來自大周角角落落甚至於西域各國的美食,還有上好的烈酒。
如今烈酒的品類日漸豐富,酒價也不似前幾年那般高昂。
但是上等酒的價格卻隻漲不落。
今日通過科考來的蘭池殿上的大部分官吏,皆出身於貧寒之家,此前還未喝過如此好的烈酒。
因此宴席一開他們便迫不及待地捧杯暢飲起來。
還沒過多久,周圍的氣氛便在推杯換盞之間變得熱烈起來。
坐在靠門位置的官吏悄悄拿起手邊的玻璃鏡放在眼前,借著酒勁壯膽低頭朝殿上看去。
這名新選拔上來的官吏患有“怯遠症”,也就是現代人常說的“近視”。
出身寒門的他沒有錢配隻有貴族才能擁有的水晶鏡,這些年來一直湊合著眯眼讀書。
直到最近幾年,大周的玻璃制造技術突飛猛進,沒什麼錢的他終於有了機會配上玻璃鏡,眼前的世界也在驟然間變得清晰起來。
見他鬼鬼祟祟,身旁同僚放下酒杯輕輕地拍了他一下,並湊近問:“白大人,瞧什麼呢!”
“嚇,嚇死我了——”那名姓白的官吏差點將手中的玻璃鏡丟了下去,他忍不住拍了拍胸口壓低了聲音道,“我這不是想看看陛下和江大人究竟長什麼樣嗎。”
剛才他和周圍同僚隻敢低頭行禮,直到此時方才壯著膽子細看了天顏。
話音落下之後,他又四處張望一番,末了壓低了聲音對身旁的人說:“陛下和江大人的關系果然與傳說中一般好啊!”
世人都說天子與江尚書是一對君聖臣賢。
不但朝堂上默契信任,朝堂之下更是至交好友。
他身旁那名官吏多喝了幾口酒,臉色格外紅,聽聞此言他立刻應和道:“可不是嗎!如此君臣之情,史上也是頭一遭吧?”
略有些醉的他忘記控制聲音,這番話正巧傳到了路過的一名官員耳邊。
——聽到這裡,曾與天子一道前往桃延郡處理雪情的他忍不住低頭,並意味深長地看向那兩名官吏。
嘖嘖,這世上哪有如此的“君臣之情”?
到底還是太年輕,等他們在朝堂中待久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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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雖然沒有像過往一樣露個面就立刻離席。
但仍沒有在蘭池殿上待太長時間。
他走後眾人雖有幾分失望,但是蘭池殿上氣氛也因此而變得更加熱烈。
不遠處,幾人正湊在一起喝酒、聊天。
“你可知道這個座席過去是屬於誰的?”一人端著酒杯,神秘兮兮地問自己身旁那名剛從郡縣調至昭都的官員。
那人愣了一下,皺眉不解道:“這我哪知道?”
“不就是一張普通坐席嗎,還能是屬於誰的呢,”另一人一邊為自己斟酒一邊隨口說,“你就別賣關子了,反正我們也猜不到。”
“就是啊!”
聽到這裡,起先說話的那人終於放下手中酒杯,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面前的坐席說,“瞧你們這樣子!連腦袋都不願意動一下!”話音落下之後,終於裝模作樣的清了清嗓子,並壓低聲音說出了答案,“這張座席可是江大人的!”
“江大人?”
“你說的可是江玉珣,江大人?!”
“江大人何時坐過這張席子?”
方才還興致缺缺的眾人突然來了精神。
說話間有人於第一時間放下酒盞,學著剛才那人的樣子去摸那張座席。
似乎是想通過這樣的方式,沾沾江玉珣身上的福氣。
然而他的手還沒觸到坐席便被同僚拍開:“早幹什麼去了?”
吐槽完後,那人又飲了一口酒方才繼續道:“我聽人說三四年前蘭池殿上,江大人正是坐在這張席子上向天子建言獻策,從此一路高升的!”
那日蘭池殿上的事,早已化作一段佳話傳遍大周。
縱使大臣們能將這段故事前後倒背如流,今日第一次走入羽陽宮的他們也不知曉原來那件事竟是發生在此時自己所在之處的!
話音落下之後,他們立刻將這座席團團圍住,並再度感慨起那則傳聞。
因為有江玉珣與那些傳聞在,如今大周朝堂上的新鮮血液已不再懼怕在天子面前表現。
反倒是人人都想找到機會被天子或是江大人看重,在朝堂之上發光發熱。
並明裡暗裡把江玉珣視為偶像。
朝堂之上的氛圍,也在不知不覺中變了個樣。
※
戌時,天色大暗。
放在往常,大部分人已經進入夢鄉。
然而今日大宴方才結束,此刻的昭都正是熱鬧的時候。
官員們離開蘭池殿,並在內侍官的帶領下三三兩兩走出皇宮。
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宮道上的積雪已有三四寸深,一踩就是一個清晰的腳印。
眾人行走的速度也在此時放緩。
“阿嚏——”雖裹了厚厚一層狐裘,但一陣冷風吹來江玉珣還是忍不住重重地打了個噴嚏。
走在他身旁的莊有梨隨之湊近過來,並一臉擔憂地問他:“阿珣,你可是感染風寒了?”
江玉珣吸了吸鼻子,啞著聲音對他說:“還好,隻是有些凍著罷了。”
他的鼻尖泛起了淺紅,整個人看上去格外可憐。
然而走在他身旁的莊有梨卻無一點同情之意。
他忍不住“嘖”了一聲,末了低聲吐槽道:“誰讓你放著羽陽宮不住,非要出去湊這個熱鬧呢。”
上個月應長川攜朝臣百官搬回昭都。
原本擠在仙遊宮外圍的莊有梨,終於回到了自己家中。
短暫休整過後,他便騎馬前往江家田莊,想要邀江玉珣一道去昭都酒樓用飯。
誰知到了江家田莊之後莊有梨這才知道……江玉珣壓根就不住在家裡!
知道他和應長川關系的莊有梨瞬間明白過來——阿珣絕對是和陛下住在一起!
江玉珣清了清嗓子,轉身假裝欣賞雪景:“咳咳……今日羽陽宮內人多眼雜,還是不要引起懷疑的好。”
如今身為尚書令的江玉珣,正是朝野上下眾人關注的焦點。
假如他今天不與人群一道離開羽陽宮,第二日定會有傳聞生出。
江玉珣此番離宮,既是想避免這樣的麻煩。
也是因為……自從回到羽陽宮並請太醫為自己開了溫養的藥方以後原本就很過分的應長川愈發沒有節制。
最近幾次休沐日全被搭在了那種事裡……
幸虧如今正是冬季,有厚衣和狐裘阻隔方才沒有人察覺出異樣。
既然有出宮的機會,想要好好休息的江玉珣自然不能錯過。
“……好吧。”勉強被他說服的莊有梨輕輕點了點頭。
話音落下後沒多久,羽陽宮的正南門便出現在了兩人眼前。
看到熟悉的馬車後,江玉珣終於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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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都城外的風雪比城內還要大。
零星的月光落在如鏡的白雪上,直接將黑夜照成了白晝。
馬車車壁雖薄,但是車內的保暖設施卻做得不錯,半點風都透不進來。
上了馬車之後沒多久,江玉珣便裹著狐裘抱著充滿熱水的暖手筒睡了過去。
等他醒來的時候,馬車已經駛入了江家田莊之中。
他小心將車簾撩開小縫,朝著車外看了過去。
如今田莊已被翻整一新。
不但沒有一分荒地,甚至於從前死水一潭的陂池也重新“活”了起來。
池塘內種上了蓮花,夏日裡接天成碧。
秋冬時節依舊有番蕭索美意。
不止於此,今年秋天江玉珣還抽空回家,命人在陂池上修建了一座涼亭。
等到夏天的時候,便能融入荷花之中避暑納涼。
甚至於還能產藕滿足田莊內眾人的口腹之欲。
田莊不比昭都,隻有部分地方建了房屋、酒窖,除大部分土地依舊用來種糧。
冬日田莊門口的空地上無遮無攔,北風也自此呼嘯著刮過江玉珣的耳邊。
“公子稍等一下,”不等江玉珣下車,田莊管事的聲音便落至他耳旁,“再加一件衣服再下來!”
說話間,他便將車簾拉開一條小縫,把另一件更為寬大的狐裘遞到了江玉珣的手中。
雪夜的寒意不是可以開玩笑的。
雖說裹了好幾層厚衣,但回到屋中的時候江玉珣的身體依舊被冷風吹了個透。
還好屋內的火牆效果不錯。
江玉珣在第一時間換上被烘幹的暖衣,又喝了杯姜湯,身體總算逐漸回了溫。
擔心寒氣入體,他並沒有第一時間休息,而是走入了內室,坐在了家吏早早準備好的浴湯之中回溫。
……
江家田莊雖沒有溫泉,但是財大氣粗的江玉珣仍沒有在沐浴這方面虧待自己。
他房間內的浴桶不但大,且還多加了一個進水口和出水口,並通過竹管與外間相連。
這樣一來洗澡的時候便可隨時換水,再也不怕沐浴時著涼了。
熱氣暈滿整間內室,不多時江玉珣眼前隻剩茫茫一片白霧。
早過了睡覺時間的他終於抵不住困意,輕輕地靠在浴桶上沉沉睡了過去。
然而沒過多久,隔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輕響。
“篤篤篤——”
坐在浴桶中的江玉珣被敲門聲驚醒,他用力眨了眨眼,迷迷糊糊地向外看去。
……是來送衣服的人嗎?
江玉珣一邊揉眼睛,一邊提高音量對門外的人說:“不必進來了,放在外間衣架上就好。”
說話間江玉珣的耳邊又傳來一陣水聲。
——田莊內一刻鍾換一次水,此時正是時候。
誰知門外的人並沒有走,而是伴隨著潺潺水聲輕聲問他:“公子還沒有洗好?”
那聲音並不清晰甚至於沙啞得過分,江玉珣費了一番功夫才聽到他在說什麼。
江玉珣雖是田莊的主人,但常年忙於公務的他卻鮮少回家。
與他並不怎麼熟悉的家吏幾乎從不和他闲聊。
“馬上,”江玉珣心中雖有些疑惑,但還是在停頓幾息後輕聲回答道,“方才不小心睡著了。”
門外的人還沒有走,這一來二去間江玉珣也沒了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