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都附近的官道是由大石打基、碎石填隙,再鋪黏土制成的,平坦程度堪比現代的水泥路。
但無論什麼路,都不免會落些碎石,馬車行走間免不了顛簸。
木質的車輪突然碾過石子。
坐在窗邊的江玉珣跟著倒吸了一口涼氣:“嘶……”
“還疼嗎?”說著,應長川便將江玉珣扶入了懷中,並緩緩蹙眉道,“回仙遊宮後,再——”
意識到他想說什麼的江玉珣突然抬手捂住了應長川的嘴巴:“不必找太醫!”
江玉珣的身體雖不算是疤痕體質,但過分白皙的皮膚卻格外容易留下印痕。
直至今日,第一天那些印子仍清清楚楚地留在他的身上,非但沒有半點消散的跡象,甚至於上面還摞了一層新痕。
……都怪素了這麼多年的應長川,逮到機會便要做那種事。
這可不能讓太醫看到!
雖已立秋,但是氣溫仍沒徹底降低。
江玉珣身上依舊穿著淺色的夏衫。
寬大的衣袖伴隨著他的動作緩緩落了下來,露出一片紅痕。
“疼嗎?”應長川不知從何處取出消腫祛痕的藥膏,輕輕塗抹在了江玉珣的手臂上。
江玉珣壓低了聲音,有些尷尬地實話實說:“那晚哪裡都疼,好像散架一樣。”
想起應長川曾答應自己“不會疼”後,他又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都說天子一言九鼎,陛下怎麼半點信用都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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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長川替他塗藥的那隻手不由一頓,並厚著臉皮說:“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他的動作的確很輕很小心,無奈於天生如此,隻得為難江玉珣承受。
眼見著兩人的話題逐漸奇怪起來,江玉珣強行清了清嗓子:“咳咳咳……休沐結束了,明日便要見各位大人,並確認科考一事。陛下還是多想些正經事吧,我們別再說這個了。”
燕銜島上有不少溫泉,入秋的速度也比別的地方慢上一些。
此時身處於昭都平原之中的江玉珣,已能深刻感受到秋天的到來。
今年的秋季除了豐收以外又多了一層期許。
此時試卷已經下發下去,再過不久大周今年才俊將聚集在一起,參加分散於各郡縣舉行的第一場科考。
話音落下之後,江玉珣一邊坐直身一邊整理起了衣領。
腕上紅痕隨之藏在了衣袖之下,不過轉眼他又變成了那個正經的尚書大人。
應長川的視線始終落在江玉珣的身上。
煙灰色的眼瞳中是不加掩飾的佔有感,還有江玉珣從前不懂,現在卻異常熟悉的欲念……
此時馬車已經走到了仙遊宮所在的那座山下。
車窗外除了百姓以外,又多了士兵的身影。
燕銜島上的十日,讓他差點忘記了身邊人的身份。
然而此刻周圍的一切,卻都在提醒江玉珣:應長川不隻是自己的伴侶,更是大周的天子。
他的心髒忽在此刻重重一跳。
就在江玉珣端坐並抬手整理車簾的那一瞬。
應長川忽然攥緊他的手腕,重重地把江玉珣壓在了車壁之上。
馬車內的光線再一次變得昏暗。
隻有那雙墨黑色的眼眸格外明亮。
應長川深深地看向江玉珣的眼底,忽然壓低了聲音意味不明道:“我後悔了,怎麼辦?”
“後悔什麼?”江玉珣下意識問。
天子一臉理所應當地說:“後悔隻留了十日休沐。”
並於同時用指腹輕輕蹭起了江玉珣腕間的紅痕。
江玉珣:“……”
我就知道不該期待應長川說出正經話。
他正欲轉身不再搭理應長川。
天子卻稍加用力收緊手指,將他拉到了自己的身邊:“還有……後悔忍了這麼久。”
榆木制成的馬車格外寬大,車壁看起來雖然有些薄,實際上早加了一層棉花用來隔音。
按理來說,應長川完全不用刻意小聲說話。
但此刻他偏偏壓低了聲音,在江玉珣的耳邊輕喃道:“浪費了那麼多時間,實在是可惜。”
此時馬車已經駛上半坡。
顛簸間車簾輕搖,隱約可見仙遊宮的宮門。
眼見將要抵達目的地,江玉珣也無心與應長川再耗費時間。
他直截了當地吐槽道:“過往那麼忙,哪有時間和陛下談情說愛?”
隨著一陣“吾皇萬歲”之聲,馬車穿過了仙遊宮的大門,駛入其中並一點點降低速度。
應長川依舊沒有放手,而是輕輕搖頭將視線落在了江玉珣的鎖骨間,意味深長道:“孤說的並非單純的‘談情說愛’。”
他一邊說一邊眯起了眼睛,神情格外耐人尋味。
與那日故意叫江玉珣“江侍中”時沒有什麼兩樣。
放在十日前,江玉珣或許不懂他這是在做什麼。
但此刻江玉珣卻一眼看出……應長川又在和自己裝。
這次不裝“天子與秘書”改裝“昏君”了?
“以權壓人”四個字兀地出現於他腦海之中。
說話間,馬車已緩緩停了下來。
士兵不知散到了哪裡去,木質車輪旋轉產生的輕響消失不見,安靜下來後江玉珣清清楚楚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他下意識想要往後退,沒兩下後背就撞在了車壁之上。
這都回仙遊宮了,應長川怎麼還演上癮了呢!
天子在此刻微微眯起雙眼,一點點逼近江玉珣 。
——就像一隻藏在山林中的野獸,自密林後一步步走了出來。
他輕輕吻向江玉珣的鬢邊,並壓低了聲音在對方耳邊問:“愛卿想知道,孤想怎麼做嗎?”
應長川的目光銳利如鷹。
眸中滿是陌生的壓迫感與攻擊性。
配合著如此目光,此時應長川的話就如獅子問一隻羊“想知道我打算怎麼吃你嗎?”那般離譜。
這種問題……也太不正經了吧。
經歷幾日荒唐的江玉珣心虛地轉身看了一眼車簾,耳根也在瞬間紅了個徹底。
他於第一時間搖頭,想要義正言辭地告訴應長川自己沒有半點興趣。
然而應長川故意發出的問句,卻在頃刻間挑起了江玉珣本能的好奇……
不想!
我一點也不想知道。
他攥緊手心,咬牙努力在催眠自己對此不感興趣。
然而這並沒有任何用處。
江玉珣緩緩張開了嘴。
一聲“……想。”字如露水般毫無預兆地自葉片上滴了下來。
徹徹底底地打破了馬車內的平靜。
作者有話要說:
小江大人:可惡,又被詐了。
第111章
江玉珣曾以為出身貴族世家的應長川情操高雅。
經歷這幾日的荒唐後他總算想起一點……應長川生出前朝末年,那個時代留給後世的最有名的詞是“荒淫無道”。
應長川的父親——前朝靖侯更是沉湎酒色。
生長於這樣環境之中的應長川,早對有的事見怪不怪了。
天子輕輕笑了一聲,貼近在江玉珣的耳邊,一字一頓地說出了自己打算如何“以權謀私”與“殘害忠良”。
昏暗的車廂中,應長川本就慵懶的語調變得愈發耐人尋味。
字裡行間皆是危險與纏綿之態。
如今的他,似乎也逐漸適應在江玉珣的面前,暴露自己“惡劣”的一面。
……
身著青色宮裝,手持奏表前來面聖的莊有梨抬眸便見流雲殿前的空地上停著一駕馬車。
這裡怎麼會有馬車?
他忍不住仰起頭看了一眼天,接著忽想到什麼似的一臉驚恐地向後退了半步,以最快速度轉身快步踏上回廊離開此處。
守在回廊外的太監見他沒多久就出來,忍不住好奇地湊上前去問:“……莊大人您這是?”
莊有梨攥著手中的奏報,稍有些緊張地向周圍人說:“呃……陛下和江大人好像有事在忙,你們先在這裡等著吧,除非有事傳喚,不然千萬不要上前去。”
莊有梨的表情鮮少像此刻般嚴肅。
見狀,守在此刻的太監們立刻應下,並如被釘子釘在原地動都不敢動一下:“是莊大人,我們記下來了。”
並於同時將幾名小太監遣了下去,隻留幾人守在殿外。
“這就好。”莊有梨隨之松了一口氣。
他終於一點點松開了緊攥在手中的奏報,同時仰頭看向流雲殿所在的方向。
片刻後,清了清嗓子緩步離開此處。
莊有梨的動作頗為瀟灑,著實有幾分“深藏功與名”之態。
——身為朋友,自己還是很靠譜的。
阿珣,看我多夠意思!
-
幾場雨後,秋意漸濃。
怡河的水也多了幾分冷冷的藍意。
生活在昭都附近的百姓,終於換上了秋裝。
趕在冬小麥播種的季節到來前,大周立朝以來的第一場科考正式開始了。
分散在大周境內的無數考生,於玄印監的監督下展開了試卷。
此次科考主要是為了填充帝國新打下的版圖,大部分職位僅算小吏。
但對絕大多數百姓和家庭而言,仍是不可多得的改變命運的機會。
科考當日,原本熱鬧的城鎮也變得安靜下來。
百姓竟自然閉市,停下手頭未做完的事守在了考場之外。
——哪怕是家中沒有人參加科考的百姓,也忍不住想要親眼見證這鯉魚躍龍門的時刻。
昭都城內,原本寂寥的宓家府宅,在這幾個月間熱鬧了起來。
如今人人都知道,自折柔回到大周的連儀公主便住在此處。
宓家門前停滿了各式各樣的馬車。
除了連儀公主的舊識外,還有不少異域打扮的男女出入其間。
昭都百姓不知道連儀公主在做什麼。
但生活在昭都附近,從未去過遠處的他們卻格外好奇那群異族人。
因而隻要沒事便會聚集在此處,向府內張望。
受此影響,就連宓家府宅所在的那條長街都熱鬧了起來。
初秋的清晨,街巷之中升起一陣薄霧。
幾名家吏打扮的人結伴從宓家府宅中走了出來。
走在最前方的家吏到了門口後,忽然轉身對院內的人說:“……你可想好了,今年這個機會錯過可就不再有了!”
“是啊,準備這麼久,真的不去考一場嗎?”
門內的人長出一口濁氣,下定決心般搖頭說,“我想了想,自己的的確確不是做官的料。家裡人也都在昭都附近,不大方便跟著我再搬至別處。現如今公主殿下這裡正缺人手,我留在昭都也好。況且……”說到這裡,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我的確對科考一事沒有太大的信心。”
在宓家出生、長大的他,早已適應了府內的生活。
糾結幾日後便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也好!”另一人忽然回頭拍了拍他的肩,“如今正是譯所籌建的關鍵時期,你留下府中說不定還有大前途,未來說不定也能成為名留青史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