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但沒有松手,反裝作沒聽清地挑了挑眉又問:“愛卿方才說了什麼?”
“……我說,陛下真的很討厭。”江玉珣無比沉痛的離開了視線。
“愛卿討厭誰?”被罵了的應長川眼中的笑意卻愈發濃。
軍帳內又一次安靜了下來。
幾息後,江玉珣終於狠狠咬唇,非常認真地回答道:“我討厭你。”
應長川的唇角再度揚起。
江玉珣:……!
啊啊啊我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這和撒嬌到底有什麼區別!
江玉珣的臉徹底紅了起來。
“哦?”月光穿過毡簾,照亮了那雙煙灰色的眼睛,聽了這麼多遍討厭的應長川竟然仍不滿足,他緩緩開口道,“小江大人——”
然而應長川的話還沒有說完,他的唇邊突然覺察到了一陣溫暖與柔軟。
站在對面的江玉珣心一橫,直接上前半步抬起左手輕輕地捂住了天子的嘴巴。
夠了,不要再說了。
軍帳內瞬間安靜了下來。
幾年時間過去,江玉珣今日終於明白了什麼是“從根源上解決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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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應長川的確閉嘴了。
但是江玉珣心中的警報並未解除。
——兩人力量懸殊,此舉怎麼也不算長久之計。
呼吸間生出的溫熱氣流,似一隻柔軟的小蛇纏繞在江玉珣的指尖。
小小的軍帳忽然變得危險起來,本該轉身躲開的應長川,卻在這個時候反其道而行之,一點點抬手握住了江玉珣的手腕。
緊接著,又微微用力將那隻手向自己的唇邊壓去。
陌生的酥痒之感瞬間著掌心傳了上來。
應長川這是犯規!
江玉珣睜大了眼睛並用力抽手,可他完全抵不過應長川的力氣。
下一刻……江玉珣的手終於緊緊貼在了應長川的唇上。
“陛下,放手——”
天子像是沒有聽到江玉珣在說什麼似的垂下眼眸,用那雙煙灰色的眼瞳注視著他。
末了又一下沒一下地啄吻在他的掌心,與輕顫的指尖之上。
軍帳內安靜得過分,以至於親吻的聲響,都清清楚楚地傳到了江玉珣的耳邊。
這原本細弱的聲音被寂靜的長夜放得無限大。
令人無處可躲。
等到他掌心上的紋線都不受控制地發起了燙,應長川終於一邊輕蹭著江玉珣的手,一邊眯著眼睛用微啞的聲音問他:“現在呢?”
江玉珣移開視線,低聲說:“我現在……不想理你。”
或許是因為剛才吹了一陣涼風,又或許是因為軍帳內的氣氛太過黏稠曖昧,江玉珣的話語裡竟然又多了幾分鼻音。
用這樣的聲音說出的“不想理你”四個字,簡直比方才的那句“討厭”更像撒嬌,完全沒有殺傷力。
話音落下之後,江玉珣不由絕望起來。
果不其然,應長川完全沒被他嚇到。
甚至再一次輕輕吻了吻江玉珣的指尖:“如何不理我?”
江玉珣一邊嘗試著把手從應長川的手中抽出,一邊不受控制地說:“從現在起不想再和你說話了。”
藏在人心底的念頭,往往是最簡單、幼稚的。
成長便是掩飾本心,裝作成熟的過程。
……自從上一世幼兒園畢業之後,江玉珣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直白地說過這種話了。
都怪這個倒霉debuff!
應長川眼底的笑意變得愈發濃。
他甚至忍不住在此刻抬起另一隻手,輕輕地戳了戳江玉珣的臉頰,徹徹底底地坐實了“幼稚”一詞。
大周的天子從未像此刻一般,覺得欺負人是一件如此有趣的事。
而他這樣的動作,也令江玉珣完全將“君臣有別”還有“禮貌克制”這幾個字拋到了九霄雲外去。
他直接在此刻回眸,給應長川扔了一記眼刀。
然而還沒等江玉珣再嘗試著抽手。
天子竟在這一刻將吻落在了那輕顫著的睫毛上。
末了低聲道:“好啊。”
他的語氣格外認真,沒有一絲戲謔與輕慢。
應長川終於要放過我了?
還不等江玉珣放松下來,卻聽天子學著自己的語氣認真道:“若是愛卿能夠忍住,孤自然不會勉強。”
——摸清江玉珣性子的他,早已學會了合理利用規則。
-
莊有梨非常敬業,他當晚隻喝了一點酒,第二天更是早早就到了儲藏火器處,與費大人進行交接。
而餓了好幾天的邢治,也終於緩過了神來。
他並沒有像江玉珣建議的那樣第一時間離開定烏穆高大草原,南下回到昭都休養身體,而是選擇留在這裡發揮著自己的作用。
次日清晨,江玉珣和邢治在玄印監的陪同下,一道策馬向不遠處的牧民處而去。
兩人一邊走,一邊交流著有關這片草原的信息。
“據我所知,定烏穆高大草原雖然不是折柔最大的草場,但它的規模怎麼也能排進前十,並且還是折柔重要的冬季牧場之一。折柔大部分地區夏短、冬漫,且多風雪。可是它不但避風向陽,還溫暖少雪,環境可謂是得天獨厚……”邢治的聲音被風吹到了江玉珣耳邊。
他頓了頓說:“隻是今年運氣不佳,遭了白災而已。”
江玉珣隨之點頭,並跟著補充了一句:“丘奇部更為靠南,冬季牧場的面積也格外大。相比起夏季牧場這裡的牧草營養成分會更低一點,若是發生雪災損失也更加慘重。”
說著,他忍不住蹙起了眉,並自馬背上向前方看去。
草原上的牧草正隨著春風一道輕揚,牛羊如星子一般灑落其中。
乍一眼看去欣欣向榮,實則暗藏著危機。
定烏穆高雖然受災較輕,但它畢竟是個冬季牧場。
承載力遠遠不如其他兩大草原。
現在正是牛羊抓膘育肥的季節,若是什麼也不做,要不了多久這片草原便會被牲畜吃禿。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不遠處的駐牧點。
江玉珣和邢治對視一眼,並翻身下馬向著前方走去。
和剛才看到的那片草場完全不同,此處牧民雖和從前一樣生活在毡帳之中,但是帳篷旁邊卻多了一大片用木頭圍出的柵欄,裡面則關著數百隻羊羔。
原本該忙著放牧的牧民並未騎馬遠行,而是自牛車上卸下了一堆幹草,以及幾個大大的木桶。
這群牧民不認識江玉珣,看到前方有幾個周人打扮的陌生面孔之後,隻是疑惑地嘟囔了兩聲,便繼續著手下的工作。
邢治雖然了解風折柔風土人情,但是大部分時間都在與貴族和商人打交道的他,還是不怎麼了解放牧與畜養牛羊一之事。
“江大人,牛車上的桶裡裝的是什麼東西?”他忍不住好奇地問。
江玉珣走到牛車邊,隨手抓了一把裡面的東西說:“這是麸皮。”
邢治愣了一下,並忍不住重復道:“……麸皮?”
“麸皮就是小麥最外層的表皮,小麥磨過之後便會自然形成面粉和麸皮兩大部分,”他輕輕拍了拍手,將指尖的麸皮吹回了木桶中,末了笑著對身邊的人說,“如今大周的軍馬,都是吃麸皮與牧草的。這二者混合出的飼料,要比單獨吃草有營養許多。”
玄印監也在此刻補充道:“邢公子有所不知,如今昭都百姓都種起了小麥,家家戶戶每年都要產不少的麸皮。因而除了糧食以外,朝廷一直都在收購百姓手中的麸皮,並將它們運向澤方郡的軍馬場。”
眼前這一批麸皮,就是最近幾天剛從軍馬場調送過來的。
邢治越聽眼睛越亮:“原來如此!”
此前他和所有人一樣,有些擔憂經過白災之後,丘奇部會不會成為大周的累贅。
如今看來自己的憂慮已經被徹底解決。
牧民將混了麸皮的飼料倒入食槽,圈內的羊羔立刻一擁而上搶食起來。
此刻時間已不算早,按理來說忙了半天的牧民應該回帳內休息才對。
然而看著羊羔吃完飼料之後,他卻又騎上馬拿著锹、鏟等工具向西北處而去。
江玉珣此時正處在一座小丘之上,他並未跟在牧民背後繼續前行,而是遠眺前方。
地平線那一頭,正有數百人聚集,並用手中的工具挖著窄溝。
他們不是在翻地,而是在挖隔離帶。
折柔人放牧模式過於粗放,他們時常會通過“燒荒”的方式來改良土質,減少雜草與害蟲。
這個方法簡單而有效,但是水火無情,草原上幾乎每年都會控制不住生成大火,病危害到人畜的性命。
這種習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得到改變的。
因此在丘奇部歸降大周之後,江玉珣便立刻向澤方郡太守建議,組織牧民在草原上開挖防火的隔離帶,並以此來換麸皮。
得知此事的邢治忍不住笑著感慨道:“防火帶本就利於牧民,更別說還有麸皮用來交換。怪不得他們一個個都那麼積極。”
頓了幾息之後他又忍不住感慨道:“這可真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在折柔歷練了這麼長時間的邢治,身上那股紈绔之氣已很淺淡,整個人都變得沉穩、成熟起來。
乍一眼看去非常像江玉珣在現代見過的那些大商人。
這一聲感慨自他口中而出,沒有半點的違和感。
誰知說話音落下之後,身邊的江玉珣竟然笑著轉身朝他輕輕搖起了頭來。
“怎麼了,江大人?”以為自己說錯話的邢治緊張了一瞬,“難道不是一舉兩得嗎?”
江玉珣將視線重新移向遠處,他不再賣關子而是輕聲道:“是一舉三得才對。”
並一邊說,一邊輕輕地拍了拍白色的戰馬。
此刻不止邢治,周圍的玄印監也全好奇地看了過來,想要聽聽江玉珣的答案。
他將目光落向西北處:
“如今正是春夏之交,這個季節定烏穆高最常刮的其實是東南風。但邢公子可以看到,如今牧民們卻是在西北方開挖隔離帶。”
“……這倒是。”在北地待了這麼久的邢治早將風向了然於心。
夏季風是自西南方向刮過來的。
若是想防火的話,最好要將隔離帶挖在這個方向。
剛想到這裡,邢治的呼吸忽然一窒……
他不由瞪大眼睛轉身看向江玉珣。
江大人知道這片草原刮什麼風,他絕不是頭腦一熱下此決定。
而是……深思熟慮之後定下來的計劃。
江玉珣調遣這麼多人力所挖的防火隔離帶,要擋的絕非牧民燒荒後不小心蔓延開來的火勢。
而是盤踞在西北方的折柔大軍的故意縱火!
看到邢治的表情,江玉珣便知道他猜到了自己的計劃。
江玉珣又遠遠地看了西北方一眼,接著牽著馬匹走下了小丘:“防患於未然,總不會有錯。”
他沒有說的是,原本的歷史中折柔便做過這樣的事。
——在那場耗時七年的戰爭中,他們曾多次借助地勢,於秋冬時節在上風處縱火,企圖火燒周人和軍營駐地,並給大周造成了不小的損失。
有這樣的事情在前,大周無論如何都要未雨綢繆。
草原面積廣闊,火勢一旦變大就會呈線狀向前方蔓延。
為保證人畜安全,必須挖出盡可能長的防火隔離帶。
江玉珣雖然知道歷史上的折柔曾經做過這種事。
但是他也不知道風向究竟哪一天會發生變化,更不確定折柔到底哪天縱火。
如今鎮北軍正嚴陣以待,隨時準備迎戰。
江玉珣自然不能讓他們遠離駐地,去草原的角角落落做這種事情。
這個工作隻能交由牧民的來做。
走下小丘之前,他忍不住回頭再次看向西北。
江玉珣猜,折柔三王之所以忍到現在。
……便是在耐心等待風向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