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英明!”
與他一起守在沙地邊緣的騎兵隨之大聲附和起來。
南下劫掠既是無奈之舉,更是丘奇王隱藏於心底多年的欲望。
此刻雖然已至深夜,但丘奇王眼中卻沒有一絲半點的困意。
曲夏沙地中的折柔人如隱匿於此的野狼一般,眼睛裡滿是殘忍的殺意。
——這一場劫掠隻是開始。
成功之後,折柔丘奇王部下必將會如前朝一般,將大周視作自家後院。
甚至於再次舉兵南下,直接發動戰爭。
-
由東繞過駐軍地後,烏長縣便出現在前方。
近千名精騎兵不但沒有降低速度,甚至將馬騎得愈發快。
“加快速度!先去糧倉,裝飽口袋之後一把火燒掉!”
“這裡離駐軍地還有十幾裡路,都安靜行事!趁黑趕走牛羊之後,再加快速度北上回折柔——”
其餘折柔騎兵紛紛舉手,在沉默中確認自己已經明了此行目標。
凌晨時分,折柔輕騎兵如鬼魅一般將烏長縣緊緊包裹起來。
就在他們即將進入烏長縣境內,向著糧倉而去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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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發生了。
“轟——”
烏長縣外傳來一陣轟響,馬背上眾人的耳膜都被震得發痛。
方才溫順且聽指揮的戰馬,也被這聲巨響驚得在原地踏起了步。
它們或是高高揚蹄,欲將馬背上的人甩下。
或是幹脆如無頭蒼蠅一般在四周亂撞起來。
剛才還成竹在胸的折柔人,瞬間愣在了馬背上。
過了好幾息後,方才手忙腳亂地安撫胯下戰馬。
帶頭的騎兵一邊抓緊韁繩,以防自己被發狂的戰馬甩下身去,一邊大聲吼道:“這是怎麼回事?”
“見了鬼了!”旁邊的人更是面色青黑,手都抖了起來。
“剛,剛才是打雷了嗎?”
聽到這裡,馬背上眾人瞬間蒼白著一張臉仰頭向天上看去。
——別說是打雷了,今夜明月千裡天上連一點雲朵都沒有。
剎那間,有關火器的傳聞再一次浮現於他們腦海之中。
在他們心中,周人向來神神叨叨,遇事總喜歡扯個“玄天”出來。
周人說“火器”可劈山斷海,並將它傳得神乎其神,折柔人聽到傳聞也未將它往心裡去。
巨響雖已消失,但大地還在不斷震顫。
馬匹不安的衝撞狂奔,已有騎兵被它狠狠地甩在了地上:“啊!救命,救命啊——”
話音還未落下,狂躁的戰馬已狠狠地踩向他的胸膛。
下一刻,人便沒了聲音。
“是,是火器嗎?”終於有人顫抖著問出了這句話。
帶頭的人咬著牙說:“不可能!上次那幾個帶著火藥方來折柔的周人你們又不是沒有見過!他手中的方子哪有這麼大的威力?壓根就是一個笑話——”
“笑話”二字還未說完,那名折柔士兵便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前方出現了一團暗影。
身披玄甲的士兵,騎著戰馬緩步走出了烏長縣。
曾敗在應長川手中的他們不會認錯:那是服麟軍!
服麟軍在這裡,那麼應長川……應長川豈不是也在?!
“撤退!”顧不了那麼多,帶頭的士兵立刻轉身大聲吼道。
服麟軍為何會守在烏長縣。
他們為何知道折柔的行動方向?
“未知”在這一刻化為為恐懼,如一支支飛箭密不透風地向他們襲來。
方才還不將大周放在眼裡的他們,此刻手心已經滿是冷汗。
甚至於手臂脫力,控不住韁繩。
然而還不等這群擅長騎術的士兵調轉戰馬的方向,不遠處竟然又傳來一聲巨響。
戰馬瘋了似地在原地嘶鳴、踏步,甚至不受控制地四處衝撞。
——烏長縣另一邊,身披玄甲的應長川緩緩抬起了手來。
背後服麟軍隨即領命,騎馬向前而去。
他們腳下這片土地同在顫抖。
然而早已接受過訓練適應了巨響的戰馬,卻隻是打了幾個響鼻而已。
不消片刻,便在烏長縣外將前來劫掠的折柔人團團圍起。
※
十幾裡遠外,曲夏沙地上。
丘奇王再度舉起酒囊,他正想狂飲一口卻忽然聽到了一陣悶響。
丘奇王動作一頓,不由自主地抬頭看向烏長縣。
“你可有聽到什麼?”他皺眉看向軍師。
對方愣了一下,呆呆搖頭道:“打雷了?是春雷嗎。”
話音落下之後,抬起頭看到晴朗的夜空,就連他自己也覺得這話有些荒謬。
四周突然安靜了下來。
“不對勁……”丘奇王攥緊了手下的韁繩。
胯下戰馬也如感受到他的情緒一般緩緩向後退了兩步。
“此地不宜久留,”丘奇王咬緊牙關,突然向身旁騎兵揮手道,“我們先離開這裡,去遠處的沙丘背後等著。”
他表面還算平靜,但心已經咚咚地跳了起來,並於潛意識裡做好了盡快逃離此處的準備。
“是,大王!”
方才還亢奮不已的折柔士兵紛紛安靜了下來。
他們攥緊韁繩,隨著丘齊王向遠處的沙丘後撤去。
同時忍不住回眸,遠遠看向烏長縣。
……
折柔人寓兵於牧,騎射功夫均是日常習得。
他們擅長遠攻,卻不懂得如何近戰。
馬匹被巨響嚇得失去行動能力之後,他們便如斷了翅膀的鳥兒一般被困在了原地,一時間竟然隻能掙扎。
甚至已有嚇破膽的折柔士兵在被戰馬甩下地後,跪著求起了饒來。
訓練有素的服麟軍立刻包抄過來,並故意說道:“全殲敵軍,不得放過一人——”
聽到這句話後,帶頭的折柔士兵不由咬緊了牙關。
他迅速從麻袋中抽出匕首,割下一片衣袍,將其團成布團塞到了戰馬的耳朵中,末了大聲喊道:“撤!”
見此情形,周圍幾個還存有餘力的折柔士兵也學著他的模樣,將布團塞到了馬耳朵裡。
他們盡最大可能催動戰馬突出重圍,向曲夏沙地而去。
服麟軍士兵對視一眼,一邊斬殺著被甩下戰馬或是不得動彈的折柔人,一邊騎馬追了上去。
“追上他們!”
“跟著他們去找丘奇王!”
“衝啊——”
一匹匹戰馬就這樣如閃電般劃過夜空,直刺草原而去。
馬背上除了水、糧以外,還有這些年來經過反復改進的火器。
甚至於隱藏在烏長縣內的戰車於此刻現了身。
半晌後,天子也率兵離開烏長縣——
殺雞焉用牛刀?方才他們並未動用火器。
僅是點燃裝滿了火藥的竹管,制造了些許巨響罷了。
月光照亮沙地,馬背上的應長川垂下眼眸緩緩笑了起來。
前來劫掠的騎兵在大周與火器面前不堪一擊。
可他此行的目的從來都不是這為搶劫而來的千名精騎兵。
而是藏在他們背後的丘奇王,以及丘奇王手下足有數萬人之多的主力軍團。
……甚至於整個折柔。
丘奇王既已按捺不住點燃了導火線。
那大周豈有點到為止的道理?
-
卯時剛到,天還沒有完全亮起來,江玉珣已換好衣服走出了軍帳。
鎮北軍中暫無大事。
按理來說江玉珣今日應該好好休息,但仍在擔憂戰事的他還是難以闲下。
“……江大人,這片便是修建於前朝的烽火長城,”隨江玉珣一道出門的玄印監統領齊平沙,將手搭在了一旁的土垣之上,“要是有它在,便可以隔絕與防御外敵。折柔人南下劫掠的時候,也能第一時間將消息傳到周遭郡縣。”
此時齊平沙雖仍在心裡震驚著江玉珣和應長川的關系,但他表情管理卻非常得當,看上去仍和平常一般正經。
江玉珣隨之點頭,也用手輕輕觸碰起了一旁的殘垣。
北地風沙極大,幾十年沒有得到妥善維護的烽火長城隻剩下部分殘垣,甚至於和於鄉村的農舍土牆沒有任何區別。
烽火臺更是隻剩下了零星幾座沒被風沙徹底掩埋。
見江玉珣仔細查看烽火長城的現狀,齊平沙忍不住說:“若想將它恢復成原狀,可是要費大功夫的。”
還好大周近年國力激增,想來等怡河修好後,便可以將注意力投入於此了。
江玉珣明白齊平沙的意思,但他卻在此時輕輕搖頭說:“不必費這麼大的功夫。”
粗糙的土礫滑過他的指尖,生出一點痛意。
“為何?”齊平沙不由停下了腳步。
他看到,站在自己身旁的江玉珣忽然笑著抬頭看向遠處的烽火臺:“烽火長城是為抵御外敵而建,若是沒有外敵便不必再費那麼大的功夫了。”
江玉珣的語氣格外輕松。
齊平沙卻被他的話嚇了一跳。
江大人的意思是……短時間內便徹底消滅折柔?
一想到這裡,身為周人的齊平沙不由熱血沸騰。
然而過往的歷史卻告訴他,此事簡直難如登天。
狂風卷著沙礫吹了過來。
江玉珣緩緩閉上了眼睛:“我想陛下之所以從未動整修之意,便是因為他也是這樣想的。”
——甚至於歷史上的應長川,也做到了這一點。
隻可惜駕崩太早,後人未能守住這片土地。
齊平沙站在原地,深深地看向江玉珣。
……江大人與天子的關系,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深。
他們二人的抱負其實是一樣的……
身為玄印監的齊平沙習慣了沉默和隱藏,但今日在烽火長城之下,他卻忍不住問江玉珣:“江大人以為,北境往後不必再有烽火墩臺?”
江玉珣回頭看向北方。
他的視線似乎已在這一刻穿過茫茫沙地與草原,落在了北境高聳入雲的群山之巔。
“霄北崖。”江玉珣輕聲說,“往後霄北崖便是我大周最北方的屏障。”
風沙吹亂了齊平沙的鬢發,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霄北崖是折柔最北方的高山,這世上甚至無人知曉翻過它後將是怎樣一番天地。
……它是這個時代,已知的地理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