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珣的話音落下之後,翻完軍報的應長川起身從桌案後走了出來,離開軍帳向外而去。
見狀,眾人立刻跟了上去。
移民的到來使得原本死氣沉沉的澤方郡多了幾分蓬勃的生命力。
他們迅速在這裡扎根,並繁衍生息。
如今的閭裡已和昭都附近的村莊沒有什麼兩樣。
多半百姓家中都養了雞鴨與豬羊,除此之外後院的小田內還灑了菜籽,長著不同的蔬菜。
相比連個影都沒有的援助,對丘奇王而言,南下劫掠顯然更加方便。
……
鎮北軍駐地附近的閭裡內,八九名孩童正身披樹葉制成的軟甲,手持木棍比畫著劍法。
並一邊在街巷中奔走,一邊大聲地叫喊著:
“丘奇王,拿命來——”
“看劍!”另有一個小孩從不同的街巷中衝了出來。
他的同伴著急道:“騎馬追他,我的馬呢!”
江玉珣剛走入閭裡就聽到一聲暴喝。
還不等他反應過來,便有一個小孩騎著黃狗從他眼前衝了過去。
離開鎮北軍駐地後,眾人便卸下了身上的軟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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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他們正穿著普通布衣行走在街巷之中,並沒有引起周圍小孩的懷疑。
這場景乍一眼看去有些許好笑,但仔細便可看出那些孩子的表情非常嚴肅,沒有半點玩耍的樣子。
“這些孩童都是隨軍一道常住於此的,”應長川在江玉珣身邊輕聲說,“他們的家人皆在軍中,耳濡目染之下,就連平時的玩鬧都變成了騎兵作戰的樣子。”
江玉珣忍不住繼續朝著前方看去,並不由在暗中覺得神奇。
應長川像看出他心思般問:“怎麼了,愛卿?”
自從兩人確定關系,並開始直呼其名後。
江玉珣突然覺得“愛卿”這兩個字有了些許欲蓋彌彰的曖昧,以及心知肚明的有趣。
見天子開口,其餘幾名軍士也將視線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
江玉珣假裝嚴肅地向應長川行了個禮道:
“回陛下的話,臣方才忽然想起過往騎兵主要是騎射作戰,注重遠攻和機動性。但方才那幾名兒童遊樂的時候,卻無一人做出搭弓射箭的動作,而是身騎駿馬手持長劍,完全奔著近戰去的。如此便可看出,這幾年來澤方郡騎兵訓練果然深入人心。”
隨天子一道從昭都來的官員跟著點頭道:“確實,確實!”
應長川也笑著說:“愛卿觀察果然細致。”
他的語氣非常客氣,儼然一副明君之姿。
“陛下謬贊了。”江玉珣再次行禮。
他回答得一板一眼,彎腰的那一瞬終是忍不住“噗嗤”一聲輕輕笑了出來。
江大人這是怎麼了?
聽到笑聲,周圍幾名大臣不由疑惑地朝此處看了過來。
江玉珣則立刻移開視線,看向騎著黃狗朝長巷那一頭而去的孩童。
並努力裝出一副是因此而笑的樣子。
-
服麟軍早已經嚴陣以待。
如今折柔還沒有動靜,天子也不必太過著急。
應長川此行既要贏得這一戰,也要細查澤方郡郡內的變化。
在江玉珣強行憋笑的同一時間,應長川緩緩轉身朝大臣們看去:“不必守著了,都下去吧。”
他的語氣清懶而平靜,和往常沒有什麼區別。
一行這麼多人出現在百姓家門口的確有些古怪,且不怎麼方便。
官員們沒有多想,便行禮向閭裡內別處散去:“是,陛下!”
轉眼,窄巷內就隻剩下了江玉珣和天子兩人。
人一散盡,江玉珣終於忍不住蹲下笑了起來。
“愛卿笑什麼?”應長川疑惑地俯身問他。
江玉珣努力清了清嗓子,抬頭朝天子道:“陛下不覺得我們剛才好像過家家一樣嗎?”
一個假裝正經嚴肅,另一個也認真配合。
江玉珣越看越覺得像小孩在辦家家酒。
他們正在閭裡的背街之中,左右兩邊都是民居的後院。
現在正值午時,大部分百姓都在家中吃飯。
就連方才正在假裝打仗的孩子,也跑到了其他巷子中去。
四周一片寂靜,明知道短時間內不會有人來到這裡,但意識到自己姿勢不太妥當的江玉珣,還是努力用手撐著膝蓋想要起身。
然而不等他用力,應長川已將手伸上前去,輕輕把蹲在地上的江玉珣給拉了起來。
“謝——”
江玉珣一句“謝謝”還沒有說出口,身體已被應長川輕輕抵在了不知哪戶人家的院牆之上。
“是愛卿說,要在人前暫時保持距離的,”應長川看著他的眼睛反問道,“怎麼,堅持不下去了?”
應長川不在意朝臣的眼光,江玉珣自然也沒有慫的道理。
但如今大敵當前,擔心下屬官員、將領因此而分心。
在來澤方郡之前,江玉珣便與應長川約法三章。
其中最為重要的一點,就是在眾人面前保持低調。
“當然能。”江玉珣用手抵在應長川肩上,試著將他推開。
然而應長川的身體卻似鐵打的一般,定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江玉珣正想從他手臂下鑽出去,不料竟又有幾個小孩從長街那頭竄了出來。
應長川在這時抬起手臂,用寬大的衣袖把江玉珣遮在了自己的懷裡。
那幾名手持“長劍”的孩童本想向此處跑,然半途便停了下來。
江玉珣的視線被應長川的衣袖阻擋,他隻聽到剛才凌亂的腳步聲突然停了下來。
有人壓低了聲音說:“走吧走吧,我們換條路!”
“為什麼不從這裡走啊?”
“你沒看到嗎?他們要在這裡親——”
江玉珣:!!!
臥槽,北地民風這麼彪悍的嗎?
他下意識攀住了應長川的衣袖,如做了壞事被發現一般不安起來。
沒想大周的天子的臉皮竟還是那樣的厚。
他完全沒有因那些小孩的話而不好意思,甚至還輕笑一聲,在此刻低頭吻向了江玉珣的臉頰……
似乎是不想錯過這難得的寧靜。
※
不等眾人回到鎮北軍駐地,玄印監的信報也被送至御前。
顧野九朝天子行了一個軍禮,雙手將用蠟封好的信遞到了應長川的手中。
見玄印監來,朝臣百官立刻低頭遠遠地跟在了天子背後。
應長川用銀刀劃開封蠟,把筒內東西倒了出來,與江玉珣一邊走一邊看了起來。
——聆天臺最近極不安分。
除了聯系丹師,想要將火器泄露給折柔以外,他們也在澤方郡活動了起來。
若是放在白災以前,折柔南下或許是為了侵佔大周土地。
然而現在,他們卻隻想掠奪資源。
北遷移民之中有不少聆天臺的虔誠信眾。
巫觋便從他們下手,試圖探明並泄露澤方郡北部各大村莊所在地,以及駐軍點。
最終讓折柔人繞過駐軍,憑借機動性極強的騎兵直接去村莊中劫掠。
應長川輕笑著看向手中的信報,輕聲吩咐道:“不要打草驚蛇,讓他們隨意折騰。”
大周北部地區與折柔緊緊相貼,邊境線漫長且復雜,死守並不簡單。
既然聆天臺“好心”想要幫折柔劃重點,那便不如順著他們的路線來……
顧野九立刻領命退了下去。
雖然早知道聆天臺的目標,就是讓大周回到過去幾十年那混亂且半死不活的樣子,但是看到信報上的內容之後,江玉珣的心中還是一陣又一陣的發起了寒。
……每個時代都不乏為了大義犧牲自我者,例如童海霖。
同樣多的還有為了一己之私而出賣他人之人,譬如聆天臺。
江玉珣忍不住看了一眼應長川。
出身前朝世家見過各種骯髒事的他,對此早就習以為常。
讀完軍報之後,應長川拿起火折點燃了手裡的東西,待它化為灰燼方才緩步向前而去。
見江玉珣仍站在原地看著灰燼發呆。
應長川忽然停下了腳步。
他並沒有提醒江玉珣上前,而是伸出手去把江玉珣的手緊緊包裹在了掌心:“走吧。”
此時一行人已經走到了閭裡的正街之上。
朝臣將領雖低著頭,但仍緊跟在他們的背後。
……隻要有人抬頭便可見到大周的天子與尚書令雙手緊握的樣子。
“陛下?!”江玉珣被應長川的動作嚇了一跳。
他本能想要抽手,但應長川卻輕輕搖頭道:“放心,他們看不到。”
江玉珣微微抬起的右在這個時候落了下去,寬大的衣袖隨之向下滑去,遮住了兩人緊握在一起的手。
閭裡的街巷之中栽種了果樹。
春風吹著樹葉生出輕響,鳥鳴與之相和。
江玉珣小心翼翼地用餘光朝下瞄去。
此時他的身體正與應長川緊貼在一起,無人知道衣袖之下發生了什麼。
江玉珣的耳朵不由得紅了起來。
他一點點放松了手指,末了微一用力用指尖戳了戳應長川的手心:“陛下,手放開一點。”
說著又小心翼翼地轉身向後瞄去,確定此時沒有人抬頭。
應長川心中雖有些許疑惑,但還是如江玉珣說的那般微微松開了手指。
下一刻,他的手中便生出了一點痒意。
寬大的衣袖之下,江玉珣的手指輕輕地攀了上來。
他試探著上前,似乎還在緊張。
細細的痒意從應長川手心散開。
他的心也在這一刻顫了起來,就好像有一片羽毛正在此處輕撩一般。
應長川的心神隨之一晃,此刻他明白了身邊人的意思——
江玉珣要和自己十指相扣。
春風卷著花香吹了過來,方才垂下的衣袖也隨之微微飄起。
走在朝臣之前的應長川用力將江玉珣的手攥在了掌心,手指與他緊緊地交纏在了一起。
江玉珣頓了一下,也一點一點回握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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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的晝夜溫差非常大。
早晨出門時衣著薄厚正好,中午外出轉了一圈之後,江玉珣的身上就生出了一點薄汗。
入夜之後,他第一時間回到了軍帳,想要洗浴更衣。
和上次不同的是,這回服麟軍也來到了北地。
鎮北軍的駐地一下子擠滿了人。
按理來說,天子的活動空間絕對不會因此受到影響。
但是出於私心,應長川仍將自己的軍帳讓了一部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