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視線滑過江玉珣的臉頰,一點點落在了對方因緊張而微顫的唇上。
似乎是覺察到了危險,江玉珣突然側身結束了這枚輕吻。
不遠處的高樓旁再次傳來一陣歡歌。
若固那群人似乎已齊聚在樓下。
“走吧陛下,不能再耽擱了——”說著,臉已紅透的江玉珣直接丟下馬韁,放快腳步朝著林外走去。
應長川卻像沒事人一般在此刻輕輕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稍等。”
江玉珣被嚇了一跳:“怎麼了,陛下?”
應長川朝他輕笑了一下,未了將視線落在了江玉珣的衣襟之上:“衣服還未整理。”
江玉珣的衣領早在剛才的動作散了開來。
玉白的緞料滑落,露出中衣衣角。
本就在臉紅的江玉珣瞬間愈發尷尬。
但不等他自己整理衣冠,天子卻已抬手替他整好了前襟。
動作雖不熟練,但格外認真。
江玉珣移開視線,突然不由自主地嘟囔了一聲:“陛下真沒有喜歡過人?”
不是他說,應長川這未免也……太會了一點吧!
已經被歷史坑過幾次的江玉珣,不由自主地懷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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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長川手上動作一頓,再次垂眸朝對面的人看了過去。
而被他這麼一看,江玉珣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話裡,似乎帶著幾分淺淺的酸意。
啊啊啊!
怎麼回事?
我怎麼忽然昏頭了?
“沒什麼,陛下就當沒有聽到——”江玉珣立刻向一旁閃去,試圖轉移話題。
天子卻在此刻蹙起了眉。
應長川認真思索片刻,終於認真地朝江玉珣搖頭說:“孤從未注意過旁人。”
他說的不是“喜歡”而是“注意”。
是啊……大周天子何時將其他人放在眼裡過?
江玉珣弄了一下,連忙匆匆點了點頭。
“……泛泛楊舟,載沉載浮。”*
樂人又和著琴聲唱了起來。
就在江玉珣打算離開這裡之時,他忽聽應長川在背後用輕卻無比認真的語氣道:“孤眼中唯你一人。”
他的聲音被風吹開,散在了江玉珣的耳畔。
※
擔心引起周圍人的誤會,江玉珣特意與應長川保持距離,一前一後地走出了密林。
等他牽著馬走到高樓畔時,眾人皆已到達此處,並圍坐在一起歡笑著喝起了酒來。
似乎已無人再去計較方才那場比試的輸贏。
江玉珣將馬匹交給士兵照管,緩步走上前去與眾人坐在了一起。
然而就在他落座的那一刻,席間忽然安靜了幾分。
有相熟的官員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歡笑聲如按了暫停鍵一般斷了下來。
——坐在江玉珣對面的大周官員則一點點瞪圓了眼睛。
末了“頓”一下把口中烈酒吞咽了下去。
這,這是什麼情況?
江玉珣被這樣的目光看得心虛了起來。
他下意識將掌心貼在了胸前……
我的衣服早就整理好了,頭發也重新梳過,他們這是在看什麼呢?
“咳咳!都喝酒啊!”不等江玉珣直接問,坐在上席的若固突然舉杯高聲道,“怎麼都停下來了?”
“對對,喝酒啊!”眾人如夢初醒般舉起了酒杯。
克寒使臣也跟著感慨:“今日這些都是好酒,千萬不能浪費。”
“對,不能浪費!”
伴隨著樂聲,席上再次熱鬧了起來。
而今日忙著與父親一道理稅,沒有跟江玉珣他們一起去寧平倉的莊有梨也在這個時候乘車到達了平樺苑,並在內侍官的帶領下坐在了江玉珣的身邊。
莊有梨剛剛在同僚的熱情招呼下端起酒盞,還未把它放到唇邊,便意識到不對勁般轉身朝著江玉珣“咦”了一下。
並歪著腦袋看向身旁的人看去。
“怎麼了?”江玉珣被他看得直發怵,隻得底氣不足地端起酒盞,不怎麼自然地遮住了自己的嘴唇。
“……奇怪,”莊有梨嘟哝了一聲,終於坐直身一邊喝酒一邊疑惑道,“我記得阿珣今早離開仙遊宮的時候,明明將頭發束成了馬尾,怎麼傍晚再見時竟又绾了起來?”
說著說著,他竟不由自主懷疑起自己來:“難不成是我記錯了?”
江玉珣:!!!
臥槽,原來是因為這個?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酒杯,下意識朝自己腦後摸了一把。
來時還是馬尾的頭發,此時已規整绾在頭頂。
怪不得剛剛大家都在看我!
說完那番話準備離開樹林時,應長川突然叫住江玉珣並提醒他注意頭發。
江玉珣正打算自己梳理,應長川卻已上手非常自然地替他整了起來。
……江玉珣不信他不知道自己剛剛是什麼發型。
應長川明明就是故意的!
-
宴席上的氣氛因江玉珣的發型而變得格外古怪。
幾名大周郎官一邊開懷暢飲,一邊不斷暗戳戳地向他頭頂瞄。
江玉珣恨不得現在就離席重新梳頭……
而始作俑者應長川卻沒事人一般與使臣繼續著交談。
天色一點點變暗,燈火漸亮。
今夜隻見漫天繁星不見月。
仰頭銀河倒瀉,垂眸杯影搖曳。
“請問陛下可知我手中酒是用什麼東西釀的?”若固一邊品嘗烈酒,一邊朝應長川問。
天子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把視線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並朝若固說:“此事應問江大人才對。”
被點名的江玉珣立刻起身行禮道:“回殿下的話,此酒是用稻米與糯米合釀而成。”
並下意識躲避起了應長川的目光來。
克寒不種稻,若固忍不住跟著江玉珣重復了一遍:“稻米和糯米?”
“是,殿下。”
江玉珣先緩聲向他介紹起了何謂糯米。
接著又道:“用來釀酒的稻米均是產自爍林郡的‘海沣’稻,它隨種隨收,不擇土地肥瘠,不過幾季便令原本擔憂飢飽的百姓得以足食,甚至還有餘糧用來釀酒。”
海沣稻最多可以做到一年兩熟甚至三熟。
這幾年爍林郡風調雨順,新稻種與新式農具相結合,短時間內便使它擺脫了飢餓的陰雲。
除了爍林郡以外,南方幾郡也種開了這種高產的稻米。
如今不僅昭都貴族開始食米,百姓也逐漸接受了這些流行於南地的糧食。
大米釀出的酒雖帶著一點淡淡的酸味,不如糯米酒那麼清甜。
但是二者混合以後卻有了不同的滋味。
若固輕輕點頭問:“我們前幾日在仙遊宮中吃的就是這種海沣稻?”
“正是。”
得到肯定的答復以後,若固品酒品得愈發認真。
不遠處的樂人又唱起了歌。
這首歌節奏愈發明快,宴上的氣氛也隨之變得更加輕松。
忙了好幾天的莊有梨還在江玉珣的耳邊吐槽著這幾天理稅時發生的事情,但他身邊人的思緒卻早已飛到了九霄雲外。
“……我聽爹說,以後朝廷就要按照‘地稅’和‘戶稅’來徵稅了,而要徵戶稅還得先把家家戶戶的田畝數核對清楚才可以,這幾天我們簡直忙得不可開交。”說著,莊有梨便猛灌了一口酒。
江玉珣雖然不是主要負責此事的官員,但同樣很關心稅法一事,且經常提出建議。
莊有梨本想與他仔細交流一番,沒料到原本不怎麼喝酒的江玉珣,竟然隨自己一道往腹內灌了口烈酒:“嗯……”
江玉珣像沒聽到他在說什麼般輕輕點了點頭。
“怎麼了阿珣?”莊有梨放下酒盞,有些擔憂地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你在想什麼呢。”
反正早已被莊有梨誤會,江玉珣索性擺爛直接說:“在想陛下。”
“咳咳咳……”身旁的人被他嚇了一跳,連忙鬼鬼祟祟地向四周瞄去。
見周圍無人聽到江玉珣的話,他這才松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音問:“陛下怎麼了?”
江玉珣沒有回答莊有梨的問題,而是在這個時候又灌了一口酒回頭反問道:“你覺得我和陛下,現在究竟是什麼關系?”
他的聲音很輕,如喃喃低語落在身邊人耳旁。
“啊?”被問蒙了的莊有梨不由伸手撓了撓腦袋,同樣喝得有些大的他看著江玉珣的眼睛,小聲卻理直氣壯地說,“你們……難道不是一對嗎?”
江玉珣:“……”
-
平樺苑說白了就是一座離宮別苑。
它佔地極廣,裡面一點不缺住的地方。
宴席終了之時,已近深夜亥時。
內侍官們上前把喝醉了的朝臣一一送回住處。
但江玉珣卻拒絕了他們的好意。
一個人登上不遠處那座高樓吹起了冷風。
今晚的他沒有半點困意。
大周流行高臺建築。
仙遊宮內大部分建築都是由土壘築,再在土上架木。
眼前這座高樓乍一眼看去更是有百尺之危。
喝的半醉的江玉珣還沒爬到頂便後悔了。
他坐在臺階上,用胳膊撐著下巴呆呆地朝窗外看去。
今晚江玉珣雖然沒有酣醉,但是喝多了酒的他腦子還是在這一刻糊成了一團。
過了好久,他方才意識到自己不能繼續在這裡坐下去。
來都來了……
江玉珣重新起身,用力扶著欄杆向樓頂而去。
然而就在江玉珣將要走到高樓最頂層的那一刻,他的耳邊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樓上的木階有些窄,江玉珣猶豫了一下轉身向背後看去,並一邊回頭一邊不由自主地坐了下來。
“……陛下?”來人是應長川。
宴席結束後,天子換上了慣穿的絳紗袍。
此刻他正緩步朝階上而來,並向江玉珣問:“這麼晚了,愛卿還不回去休息嗎?”
江玉珣攥著欄杆說:“臣想來這裡吹吹冷風。”
“吹風?”說話間應長川已經走到江玉珣面前,“愛卿可是喝醉了。”
江玉珣輕輕搖頭:“應該沒有……”
樓頂的冷風將他原本昏沉的頭腦吹明了幾分。
應長川明明沒有多說什麼,但江玉珣的直覺卻在這個時候告訴他,天子或許想要抱著自己離開此處。
涼風撩動檐下的驚鳥鈴,生出一陣脆響。
原本坐在高處的江玉珣突然自臺階上站了起來,並將手扶在了應長川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