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溪口城內的糧價沒有出問題,江玉珣便與莊有梨繼續緩步向前而去。
雪雖斷斷續續還沒有停下,但是溪口城與整個桃延郡已經一點一點恢復了生氣。
沿街也有商鋪開門營業。
“阿珣,你看這個怎麼樣?”莊有梨走到一家商鋪邊,拿起一個陶罐向江玉珣問,“送給童大人也算合適吧。”
江玉珣跟著走了過去,並將目光落在了罐內。
陶罐裡裝的是蜂蜜,此時正在朝陽下泛著淺淺的金光。
他行動不便,前幾日隻能待在屋內靜養,因此一直沒有看到童海霖。
江玉珣聽莊有梨說,雖然有太醫在身邊診治,但是童海霖的身體似乎還沒有恢復過來……也不知道究竟怎麼了。
因此今日能夠出門活動後,他便想買些東西送給正在養病的童海霖。
見來了的聲音,商戶立刻向兩人介紹道:“二位公子真是好眼光!這是我家人從山裡採來的野蜂蜜,是我們當地特產的荔枝蜜。二位可以嘗一口看看味道怎麼樣。”
說著便找來一隻幹淨的木勺,舀了一些遞了過來。
莊有梨也沒有半點和他客氣的意思。
他將木勺接了過來,嘗了一口後便咂咂嘴轉身對江玉珣說:“味道果然不錯,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特意說了,我還真的嘗到了一陣荔枝的清香。”
見莊有梨身披狐裘,一副看起來就有錢的樣子,商戶立刻上前問道:“公子要來一罐嗎?”
江玉珣點頭道:“那就買蜂蜜吧。”
莊有梨放下木勺,拍了拍手對商戶說:“好,先盛上一罐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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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嘞!”已經有好幾天沒有開張的商戶立刻忙碌了起來。
不過三兩下便將盛好蜂蜜的陶罐遞到了莊有梨的手中:“您且拿好!”
天色一點點變亮,街道上的人也多了起來。
買完蜂蜜以後,江玉珣兩人便不在這裡多逗留,直接轉身向太守府而去。
-
“一陣太陽一陣雨,栽下黃秧吃白米。”*
“春雨驚春清谷天……”
今日過去,溪口城內的積冰已被清理幹淨。
百姓們早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衣,開始外出活動。
受災百姓陸續回家,學堂隨之空出了一半。
原本窩在家中的孩童也被送回學堂,趁農闲時節念起了書來。
如今大周已經有了第一版“識字課本”,內記課文皆是農業諺語。
因此就算是從沒指望孩子出人頭地的百姓,也沒有因為它“無用”而放棄將孩子送到學堂,反倒是對此格外積極。
溪口城內的孩童已因冰雪天氣多日沒有讀書,如今學習的興致也格外高。
一則則農諺穿透學堂的牆壁,傳遍了整座溪口城。
街道上的積冰雖已得到清理,但剛才下過雪的路到底有些湿滑。
擔心江玉珣不小心摔碰,莊有梨始終緊跟在他的身邊。
走著走著他突然停了下來:“阿珣,那是什麼東西?”
江玉珣順著莊有梨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到了白日,穿城而過的溪水已漸漸被太陽融化,小溪的對面正有一戶人家敞開大門清掃屋室。
透過那扇木門可看到一名婦人正坐在什麼東西前緊張地忙碌著。
“是新式織布機,”江玉珣腳步一頓,“正是管相君小姐所創之物。”
管相君的哥哥就是當初制作花樓機的管士銘。
她自幼學習紡線織布,比管士銘更加了解織布機的結構。
眼前這架新式的織布機,是她於去年年底設計出來的,工作效率要高出老式織布機三倍之多。
“……原來如此。”莊有梨不由點頭。
“此次從北方運來的大多是還未紡成布的棉花,隻有一小部分成品布料,”江玉珣一邊與莊有梨一道向前走一邊說,“因此便要在制衣的同時加速織布。”
織布機的體積頗為龐大,不能集中在學堂裡面一道工作。
因此在登記完這批棉花的數量之後,它們便被分發給了溪口城內的百姓。
古人的衣服都是自己制作,家家戶戶都有織布機。
不過放眼整座溪口城,像這樣的新式織布機也不過十臺。
莊有梨沒忍住回看了那家一眼:“這戶人家房屋雖未倒塌,但看上去已有些破舊了。他們是哪來的錢購買這種織布機的?”
他在昭都時主要負責帝國財政、稅收相關的工作,對此並不了解。
江玉珣一邊小心翼翼地看著腳下道路一邊耐心道:“不必購買,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今年春季桃延郡便開始廣泛推廣此物。”
莊有梨隨之點頭認真朝他看去:“此事我略有耳聞。”
江玉珣則繼續道:“學會使用此物之後,百姓每月隻需定時領取棉、麻,並趕在規定時限內織成物料送回官府,剩下的時間就可以隨意使用它。”
“怪不得!”莊有梨恍然大悟道。
說著,太守府的大門便已出現在兩人的眼前。
-
昨天又下了一夜的雪。
此刻天剛亮,太守府內的官兵已趁著升溫之前清掃起了院牆和房頂上的積雪。
陽光透過薄雲照在了地上。
耳邊滿是簌簌落雪之聲。
江玉珣正要邁步進去,看到地上稍顯湿滑的青石板,沒有忘記使命的莊有梨連忙把陶罐騰到另一隻手上道:“等一下,我扶著你!”
“麻煩你了——”江玉珣也不跟身邊的人客氣。
然而就在他扶著莊有梨跨過院門,眼前突然隻剩一片雪白。
騎坐在院牆上的官兵並沒有發現門前有人,直接將門上的雪掃了下來。
積攢了一晚上的白雪,正如瀑布般向下落著。
“噗!”猝不及防吃了一嘴雪的莊有梨當即站在原地呸了起來,“嚇死我了——”
雪還沒有完全落下,他一邊抬手擋雪一邊向身旁看去。
餘光見江玉珣同樣被砸了一身雪後,莊有梨突然玩心大起。
他猛地蹲下身從地上團起一個雪球,朝著江玉珣砸了過去。
“阿珣,看我的!”
話音還未落下,雪球便直直地砸在了江玉珣的手背上。
莊有梨雖然愛玩,但還是懂得分寸的。
清晨的雪還沒有變硬,砸在身上幾乎沒什麼感覺。
見自己身上又多了一團雪,江玉珣的心中突然生出了勝負之欲:“別跑!”
他直接抬手從半空接了一抔雪,團成小團朝著已經退後的莊有梨砸去。
然而背後有傷的江玉珣動作到底有些笨拙。
還不等他把手裡的雪球丟出去,莊有梨已經再次備好了雪團。
小小的圓球穿過落雪,朝著江玉珣而來。
江玉珣下意識去擋,然而還不等他抬手,眼前便出現了一道玄色的身影。
“噗——”
雪球就這樣砸在了那道玄影之上。
……這,這是什麼情況?
官兵清掃完屋檐上的落雪,朝下一個地方而去。
江玉珣的視線突然清晰了起來。
他看到……
辰時已到,此番隨行官員正與桃延郡駐軍齊聚於府衙前,等待著天子的接見。
然而應長川卻將這群人晾在一旁,於在此刻出現在了院門前,並當著文武百官之面,輕輕地擋在了自己的面前。
“愛卿可還好?”
他一邊問,一邊抬手替江玉珣拍落了身上的積雪,好似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雪痕。
……無論聲音還是動作,都是百官從未見過的輕柔。
作者有話要說:
莊有梨:急急急!阿珣,免死金牌可不可以借我用用?
*農諺
第79章
江玉珣腦後的傷還未好,這幾日僅以緞帶束發。
墨色的長發自肩上披散而下,此時也被雪水沾湿了些許。
拍完身上的落雪後,應長川竟然還用絲帕替他拭幹了發梢。
江玉珣的心微微泛痒,表面卻強裝鎮定:“……回陛下的話,還好。”
“好了,”應長川笑了一下將手收了回來,接著隨口向他叮囑道,“愛卿有傷未愈,動作還應小心為好。”
他的語氣與動作無比自然,好似這件事已做過無數次。
說完,終於轉身向院內而去。
江玉珣腳步先是一頓,接著也同天子一道走向前去。
牆上的官兵不是何時清理完了積雪。
太守府內,文武百官莫不噤若寒蟬。
站在廊柱背後的兩名官員忍不住偷偷對視一眼。
下一刻,均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濃濃的驚恐。
桃延郡當地的官員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駐軍將領,並瘋狂與對方交換起了眼神。
陛下和江大人……這是?
曾隨應長川四處徵戰的軍將,立刻如撥浪鼓般搖起了頭。
他眼中的驚恐半點也不比對方少。
我和你一樣常年駐守在桃延,我哪知道這是什麼情況!
見天子向此地而來,軍將連忙肅拜行軍禮。
然而本該屏氣凝神的他,今日卻忍不住抬眸一個勁亂瞄。
作為曾與應長川一道徵南闖北的武將,他也勉強算得上了解天子。
在他印象中……應長川從不與屬下聊半句與朝政無關的事情。
可是今日,天子竟然不知何時放緩腳步,與江玉珣並肩而行。
……看他臉上的笑意,所言之事必定不是朝政!
“咳咳……洪將軍,洪將軍?”
直到聽到同僚的小聲提醒,姓洪的武將方才發現眾人均已退至木門兩旁。
他立刻轉身向後退去,然而看得入神的洪將軍顯然忘記了自己背後是什麼東西。
他的眼前突然現出一道棕影。
等反應過來時,鼻尖已經貼在了廊柱之上——隻差一點就要撞了上去。
好險,好險!
……
桃延太守府很小,童海霖養病的房間,離百官觐見天子處不遠。
直到朝臣隨應長川一道消失在江玉珣眼前。
正準備推門去見童海霖的他,方才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咦,莊有梨人呢?
江玉珣不由回頭尋找了起來。
太守府院正中央。
身著羊皮袄的莊有梨,手心不自覺生出一陣透骨的涼意。
他抱著蜜罐昏沉沉從地上站了起來,末了扶著院牆一點點向江玉珣所在之處挪去。
“……爹娘,這下完蛋了。”
說出來你們或許不信。
我,我……不小心打到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