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定下來的心髒在這一瞬瘋狂震顫。
原本白皙的肩背,也在這一刻泛起了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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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漫長。
桃延郡的雪下了一夜接一夜,似乎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現代冰災時常會壓垮電網,同時阻斷高速、鐵路交通。
並在短時間內影響大量人正常生活。
萬幸古代百姓並不依賴電力,入冬後便不再大範圍活動。
從這個角度看,冰雪災害於人們生活造成的影響並不如現代那麼大。
此次受災最嚴重的稜平縣常住人口僅有千人。
棉衣全部發放後,稜平縣百姓也迅速開始自救。
除了自發清理屋院還有街道上的積冰外,部分房屋損毀比較輕的百姓也在官兵的協助下重新整修起了屋舍來。
甚至還有穿著棉衣的孩子,趁在家人不注意時在未清冰的地上滑來滑去。
長街上逐漸有了人氣。
不再像剛來時那般一片死寂。
“……終於可以回溪口城了!”馬背上,莊有梨忍不住抬手伸了個懶腰,“稜平縣衙實在太小了,我這輩子還沒有同那麼多人擠過通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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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人也忍不住在馬背上活動了一下筋骨:“可別說了,昨天晚上我也不知是被誰踢了一腳,直到現在肋骨還在發痛。”
眾人一邊七嘴八舌討論這一日的住宿環境,一邊騎著馬向稜平縣外而去。
莊有梨雖出身於武將世家,從小學習騎馬。
但是他此前從不敢在馬背上松開韁繩,更別說抬手伸懶腰了。
至於剩下幾名郎官,平常更是能坐車就絕不騎馬。
一到馬背上便束手束腳,變得格外謹慎。
但是現在,眾人的動作卻都輕松隨意了許多。
如今“橋型鞍”已經逐漸在大周推廣開來。
一向喜愛追尋時尚的昭都貴族們紛紛舍棄原本單薄如墊的“低鞍”,改換這種因為堅實的木質馬鞍。
橋型鞍前後突起,可以緊緊將騎馬者的腰臀包裹其中,能夠有效防止他們的身體在騎馬的過程中前後晃動。
這不但利於騎兵近距離攻擊,也方便了普通騎馬者活動。
因此,就連莊有梨等人也能一邊騎馬一邊在馬背上隨意動作。
大雪雖還沒有停,但是懸在眾人心頭上的巨石,已經緩緩落了地。
一時間路上變得無比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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稜平縣並不大,整座城池不過兩條大道。
說話間,眾人已經遠遠離開縣衙,走上了回往溪口城的官道。
“……咳咳,好大的煙塵。”江玉珣一邊說一邊伸手將馬車車簾朝窗縫裡塞,試圖隔絕窗外的陣陣濃煙。
大周官兵的辦事效率高到驚人。
如今稜平縣附近的果園已被他們打理的井井有條。
不但斷根殘枝全被清理了出去,並於第一時間用稻草包好樹幹。
且還抽空在空曠地帶燃起秸秆用來為土地增溫。
見江玉珣半天也沒有塞好車簾,應長川也放下手中奏報,並將厚重的毡簾接到了手中。
他微一動指便將其整好:“當心傷處。”
有了棉衣之後,崗哨內的官兵也可以定時出來清雪了。
如今官道通車已沒什麼問題。
回程的路上,除了受傷的江玉珣以外,童海霖也坐在了另一駕馬車之上。
按理來說稜平縣並不缺少馬車,但江玉珣也不知道應長川為什麼非要與自己擠在一起……
“謝陛下提醒。”聞言,他立刻坐直了身子,同時忍不住默默地皺起了眉,並小心翼翼地用手撐在了身體兩旁。
注意到江玉珣的小動作,應長川隨之垂眸朝他看去:“愛卿可是不適?”
正在調整姿勢的江玉珣動作一頓,並如實答道:“回陛下的話,臣腰背有些酸痛。”
大周所處的時代沒有“椅子”,大部分馬車內也隻鋪設坐席。
江玉珣過去都會靠在車壁上借力,但如今他背上有傷,隻能強行打起精神坐直身體,避免傷處撞倒車壁。
於是還沒走多久,他的腰便泛起了酸。
馬車在不知不覺中駛遠,不再有煙氣滲入車廂。
見應長川發現了自己稍顯無禮的小動作,且未顯出任何不悅,江玉珣不由松了一口氣,索性直接光明正大地用手臂撐著座席。
沒承想天子竟在此時拿起奏報,並隨口道:“回去還有段路程,不如先躺在車內吧。”
……躺在車內?
是我聽錯了,還是應長川說錯了?
入冬以後,馬車內除了座席外又增鋪了一層地毯。
毛毡制成的厚毯不但能夠阻隔寒意侵蝕膝蓋,摸著更是柔軟至極。
躺在這裡似乎比坐著舒服多了。
但問題是——
且不說這樣做是否御前失儀。
單說馬車車廂那狹窄的面積,便不允許自己這樣做。
見江玉珣無動於衷,應長川好奇道:“愛卿不想躺下嗎?”
在他面前,江玉珣沒有客氣的機會。
“……想,但臣要是躺下,陛下又該坐在哪裡?”
馬車外又飄起了細雪,車內的人對此卻一無所知。
天子緩緩翻閱手中奏報,似乎不覺得自己口中的話有多麼驚人:“愛卿可以伏於孤膝上。”
江玉珣的耳邊瞬間“嗡”一聲響了起來。
這也太超過了吧……
臥槽,臥槽!
應長川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他是不是被人奪舍了?
江玉珣強忍著面色如常,但心中的小人已經一邊四處跑圈一邊大聲尖叫了起來。
應長川這是在和我開玩笑吧?
天子可以胡謅亂道,但自己真這麼做可就是蹬鼻子上臉了!
想到這裡,剛才還能勉強保持鎮定的江玉珣,已經完完全全將心中的想法寫在了臉上。
而見他半晌不動,應長川終於將視線從奏報上移開:“怎麼?還有何顧慮。”
他的目光略帶疑惑,似乎……是在來真的。
坐得腰酸背痛的江玉珣自然比任何人都想躺下,但這一刻他仍忍不住做最後掙扎:“這委實有些過於無禮,若是別人看到那該怎麼辦?”
應長川輕輕地笑了一下:“不礙事,這裡隻有我們兩個,他們看不到。”
他刻意壓低了聲音,原本便有些過界的語句變得愈發意味不明。
我們,他們。
應長川不知道什麼時候已將世人清清楚楚地分成了兩類。
——一類是江玉珣與他,一類是除了他們二人外的所有人。
江玉珣的指尖不由微微泛起了麻來。
應長川是大周的天子。
他都將話說到這個份上,自己似乎也再沒了拒絕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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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緩緩向前,不時碾過石子發出一點細響。
江玉珣視死如歸地側身蜷縮在狹小的馬車內,並惴惴不安地枕在了應長川的膝邊。
向來懂得分寸禮儀的天子坐姿也不知何時變了樣子。
他斜倚在車壁上,微微舒膝任江玉珣枕伏。
馬車外的風雪又大了起來。
閉眼假寐的江玉珣的耳邊傳來了獵獵風聲,除此之外還有天子翻閱奏報的輕響。
毛毡制成的地毯太過柔軟,伴隨著這有規律的輕響,江玉珣的神經也不由緩緩放松了下來。
原本快得將要失控的心跳,終於一點一點回歸了正常。
就在他陷入熟睡,將要從應長川膝間滑下的那一刻。
天子忽然抬手將江玉珣向上扶來,讓他穩穩地枕在了自己的腿上。
片刻過後,應長川也放下了手中的奏報,緩聲對馬車外的玄印監道:“不必急,走慢一些吧。”
……
風雪漸大,馬車一邊嘎吱嘎吱地輕響著一邊緩緩向前。
應長川不再看什麼奏報,索性輕護著江玉珣的後腰,依著車壁隨懷中的人一道緩緩地闔上了眼睛。
江玉珣睡覺向來不怎麼安穩。
樓船上床榻寬大,這一點還不怎麼明顯。
直到今日……
也不知過了多久,睡夢中江玉珣下意識想要翻身。
可還不等他動彈,背上的隱痛便阻止了他的動作。
翻身不成,側臥在馬車內的江玉珣忍不住輕輕在“枕頭”上蹭了兩下。
溫熱的呼吸穿透衣料,傳到了那人的膚間。
如一片羽毛在無意間撩了過去。
天子不由蹙眉,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他的目光在這一瞬變得極其幽深。
煙灰色的眼瞳內滿是復雜又危險的情緒……
停頓幾息,終於輕輕將手落在了烏發之上。
※
冬日雖長,但冰雪總有消融的時候。
官道上的風雪不再像來時那般狂亂,終於有了些許南地的溫柔。
一行人中午出發,回到溪口城的時候已到了夜裡。
躺著雖然舒服,但是馬車內空間實在過分狹小,蜷縮了大半天的江玉珣身上骨頭還是泛起了酸,身上的疲憊感也沒有因為短暫休息而消失半分。
回到停在溪口城外的樓船之後,江玉珣簡單洗漱倒頭就睡。
次日天剛蒙蒙的時候,他便醒了過來。
……
在童海霖的規劃下,如今因各地移民而繁榮起來的溪口城,已經有了些許水鄉的模樣。
有人劃著小舟一點點用船槳破開小溪上的薄冰,沿街叫賣著米糧還有木柴。
“……粟米,去年的新粟米!”
叫賣生穿透長街,叫醒了還在熟睡中的百姓。
不一會,便有人推開窗大聲向溪中問道:“多少錢一石?”
“四十錢!”
屋內百姓猶豫了一下便披著棉衣抱起陶缸走了出來,似乎是打算從他這裡買上一石。
兩人討價還價了起來。
長街上隨之多了幾分喧鬧。
“……近日氣候雖然異常,但是溪口城存糧豐富,糧價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見狀,走在江玉珣身邊的莊有梨小聲說道。
江玉珣想了想說:“若我沒記錯的話,價格似乎比昭都還便宜一點?”
“哈哈哈可不是嗎?昭都什麼東西都貴。”莊有梨跟著吐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