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不留神便會打滑、失控並釀成大禍。
江玉珣一行人最終選擇騎馬向桃延郡深處而去。
隻餘部分必要物資由馬車馱載。
身為桃延郡太守的童海霖與他們同行。
剛到官道邊,江玉珣便看到了正咳個不停的他。
“童大人,您可是感染了風寒?”江玉珣上前有些緊張道,“雪一天兩天也停不了,您若是身體不好的話,便先在溪口城內休息一下吧。”
“……咳咳,不算什麼大事,”童海霖右手虛握成拳抵在唇前,“老毛病了,也沒什麼藥能吃。”
同樣在整理鞍鞯的梁志為回過頭來說:“依我看童大人興許是還沒有適應桃延郡這裡的環境,這幾年隻要下雨降溫,他都會咳嗽個不停。”
南北兩地飲食、水土還有氣候的差異都堪稱巨大,此前從未出過遠門且上了年紀的童海霖的確可能無法適應。
江玉珣正想再勸勸童海霖,但不等他開口對方已經翻身上馬緩緩地向前而去了。
走了兩步又回頭笑道:“我是一郡太守,總不能在這個時候掉鏈子吧?”
說著臉上的褶子也跟著一起皺了起來。
溪口城附近原本是一片沼澤,可如今煙瘴頻生的湖沼已經被修整一新,成為千畝良田。
一條條人工挖鑿排水的小溪、溝渠與村鎮相連,待到開春便能行船,童海霖所繪的圖紙正在一點點變為現實。
這都是他近年來在這裡做出的成績。
不同於當年那個遇到事後能躲多遠躲多遠的都水使者,如今的童海霖似乎真的已將桃延視作了自己的第二故鄉,並盡全力改變著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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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玉珣明白他心情。
“好,”江玉珣笑了一下,也跟在童海霖的背後騎上了馬,“童大人切記小心腳下!”
“定然!”
……
馬蹄上裹了厚厚一層布料,勉強可以平穩地走在冰地上。
童海霖與江玉珣並肩而行,並趁著風雪的間隙和他聊著這附近的水田規劃,以及桃延郡百姓近日的衣食。
“官道損毀如此嚴重,溪口城內百姓吃的應該都是倉內的儲糧吧?這些儲糧夠嗎?”
童海霖咳了幾聲說:“放心吧,算上軍屯田在內,桃延郡的田地面積已經翻了一倍還要多!再加上今年和去年是都是大豐年,溪口城的糧倉已全被塞滿,完全夠度過這個冬季。”
梁志為也上前點頭道:“對,糧倉那邊在加緊舂米,每日定時定量分給城中百姓。”
新稻收獲之後,首先要進行脫粒、曬幹再存入糧倉,等到吃的時候再將其取出並去掉稻殼。
這樣才能保證稻米長時期儲存不變質。
“那就好。”江玉珣不由松了一口氣。
官道上的樹木已被清理幹淨,但幾日沒有走過人的道路,仍要比江玉珣想象中更加湿滑。
馬匹行進的速度一降再降,眾人出發的時候還能有一搭沒一搭聊上幾句,出城不久後卻不得不集中注意力,觀察著腳下的路面與馬匹情況,再也無暇分心說話。
行走的間隙,江玉珣頂著風雪朝官道兩邊看去。
沿途的村舍大半已經被冰雪壓倒,樹木也東倒西歪地橫在地上。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聽童海霖說這附近的村民早已在官道堵塞前便離開了這裡,或是去投奔親友或是去了學堂中避難。
-
風雪穿過曠野,吹僵了江玉珣半邊身子,裸露在外的皮膚也跟著發起了痛。
不知走了多久,童海霖終於眼前一亮看向遠處:“江大人,前面就是稜平縣了!”
江玉珣順著他所指的方向向南看去。
聽到後面傳來的聲音,騎馬走在最前方的應長川也停了下來。
雖隔著重重風雪,但眾人仍能看一道黛影橫貫於天際,擋住了烈烈的北風。
那便是位於桃延郡最南端,名叫“豐嶺”的山脈。
官道被樹木堵死之前,桃延郡下屬幾縣已將縣內詳細受災情況報了上來。
從那個時候上報的房屋倒塌數量便能看出,稜平縣就是整個桃延郡內受災最嚴重的地區。
來的時候江玉珣已經詳細看過地圖,並找到了緣由:
稜平縣正巧處於“豐嶺”的北麓,北下的冷空氣和南上的暖湿氣流就在這一帶交匯。
越不過豐嶺的冷空氣通通在此地沉積,時間久了便釀成大禍。
不過轉眼又有一陣狂風刮來,並於頃刻間吹散了天上的厚雲與官道上的風雪。
沒了風雪阻隔,官道兩邊的景象也變得清晰了起來。
不知是誰問了一句:“那是什麼果樹?”
童海霖立刻大聲回答道:“豐嶺附近是桃延郡內最大的柑橘產地,官道兩邊種的都是果樹。”
“先別著急向前走,”看清道路兩岸的景象後,江玉珣立刻翻身下馬向橘林中走去,並朝身邊人問道,“這幾日果樹可有人照管?”
天子也於此時下馬緩步走向果園。
見狀,眾人都跟了下來。
童海霖回答道:“沒有,這幾日風雪太大,百姓沒有棉衣都不敢出門。”
說到這裡,他的臉上滿是愁意。
這些果樹是稜平縣百姓最大的經濟來源。
前陣子剛下雪的時候,百姓便著急想要出來做些什麼。
但無奈於南方百姓壓根沒有應對此事的經驗,且天氣過於嚴寒,官府隻得派人守在果園附近,將冒著風雪來此地的百姓通通遣回家中。
寒風吹得果樹葉片脫落,樹枝也被冰雪壓折。
更嚴重一些的果樹直接倒在了地上,看樣子是徹底沒了生機。
江玉珣上前將葉片上的薄冰揭了下來,直接轉身對應長川行了一禮說:“陛下,這些果樹必須盡早處理,不然必將全部凍死在今年冬季。”
他的表情格外凝重,配著風雪竟有幾分肅殺之氣。
應長川的神情也極其嚴肅:“棉衣預計再有三日便能經辰江全部運至桃延,屆時先將其發給駐軍,豐嶺附近的果園也由駐軍統一修整。此事由江尚書全權負責。”
“是,陛下!”江玉珣立刻將他的話應了下來。
此時果園內明明圍了幾十號人,但是江玉珣和應長川之間卻自成結界。
完全不需要第三個人插手,他們便將果園的事定了下來。
聽完兩人的話後,站在江玉珣身邊的童海霖終於忍不住問道:“江大人打算如何處理?”
此行除了年輕官員外,應長川還帶了不少農業方面的專才。
不過幾人年歲較大,並未與眾人一道騎馬前往稜平縣,如今還在溪口城休息。
不過來到溪口城的第一晚,觀察過沿途景象的江玉珣就已經與幾人詳細交流過當地受災情況,並定下了初步處理計劃。
如今親眼見到果園受災情況,這計劃便於江玉珣的腦海中清晰了起來。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天子一眼,而一旁的應長川也在此時緩緩點頭示意江玉珣繼續。
稜平縣附近除了眼前這樣規模龐大的果園外,還有許多分散在田野角落的小型園地,百姓自家院中也有果樹栽種。
士兵不可能顧及每片田地。
屆時還需要童海霖這個太守來安排人維護與修整,並將方法推廣出去。
因此,江玉珣便直接從身側抽出銀劍向對方演示了起來。
他的動作格外幹脆,三兩下便將一截枯枝從樹上砍了下來:“先要派人修剪凍傷的枝葉,切記要按照‘先輕後重’的順序,先把那些已經不能再結果,但是還在消耗果蔬營養的枝幹斷去。接著再找百姓收來秸秆稻草鋪在地上,為這些樹保溫保湿。”
童海霖和其他桃延本地官員連連點頭,趕忙仔細將他的話記了下來。
同行的士兵更是目不轉睛,生怕自己不小心漏掉什麼。
江玉珣吸了吸鼻子將長劍收了回來:“來年春天雪化之後也不用再清理秸秆、稻草,等它們腐爛以後,正好可以為土地增肥。未來冬季就算不下雪,也可以這樣做試試。”
此刻,江玉珣的神情極其嚴肅。
黑亮的眼眸中隻剩下漫天的白雪,與眼前被雪花覆蓋的果樹。
漫天風雪中,包括天子在內的所有人都將視線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
他雖年輕,但口中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帶著令人信服的力量。
說完,江玉珣又看向一旁剛栽下不久的樹苗。
這棵果樹的樹幹還不及碗口粗,要不是周圍有其他果樹為它擋風,恐怕早已被疾風切斷。
江玉珣看了它一眼,便對周圍人叮囑道:“像這樣比較小的幼苗,要用麻繩還有稻草纏好樹幹。”
說著,他又蹲下身在果樹上比劃了起來。
江玉珣方才所說的東西,昨天已經連夜寫成奏報送到了天子的手中。
如今應長川既在聽他所說的方法,更在注視著眼前的人。
江玉珣的鼻尖被凍得通紅,聲音也有些沙啞,但是神情卻格外專注,完全將風雪拋在了腦後。
說著說著,還不時轉身與應長川對視徵求他的意見,或是不自覺地朝天子點頭。
——江玉珣不知道此刻的自己究竟有多麼耀眼。
長長的睫毛與鴉羽般在寒風中扇動。
黑亮的眼眸中沒有一絲一毫的畏懼,盡是堅定與認真。
他的話語在無意間安撫了惶恐的人心,甚至化解了冬日的嚴寒。
“……若是有餘力的話,再為樹根培土防寒,或者在果園附近燻煙驅寒,”說著,江玉珣又忍不住朝應長川看去,並下意識朝他眨了眨眼,“陛下,這樣可以嗎?”
剎那間,應長川似乎又觸到了那柔軟的眼睫,想起了他身上淡淡的酒香。
天子的呼吸竟也隨之亂了一瞬。
“可以。”他笑了一下,朝江玉珣點頭道。
“好!”江玉珣眼前一亮,繼續轉身看向果樹。
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這一眼在天子的心中掀起了小小的風浪。
應長川之所以獨攬大權,既是因為過去朝中無人可用,更是因為他從不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然而這一次,他不但無比放心地將如此重任交到了江玉珣的手中。
且還在此刻生出了一陣淡淡的卻不容忽視的驕傲之意。
應長川既想要隻有自己知道他的美好。
更想要全天下都看到他的璀璨。
……
此時一行人正處於稜平縣以北。
官道也在這裡分岔,連接著坐落在桃延郡最南端的另外兩縣。
棉衣雖有三天才能全部運到桃延,但並不代表這幾日隻能幹等。
聽完江玉珣的話後,桃延郡當地的官員立刻領命分頭行動,去教授江玉珣說的防寒技巧,以及提前搜尋秸秆、稻草,一刻也沒有耽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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稜平縣的受災情況比想象中更加嚴重。
縣內房屋塌倒一地,蓋上雪被後竟叫人分不清何處是路、何處又是廢墟。
按當地官員所說,此地房屋倒塌率足有六七成,大部分百姓都擠在了去年新修的學堂之中。
進城之後,一行人直奔學堂而去。
“……稜平縣城內居住的人不多,統共有百姓一千兩百餘人,約八百人受災流離失所。除去投靠親友者,算上城外受災百姓,還有大概六百人住在此處。”稜平縣主官一邊帶眾人向前走,一邊小心翼翼地介紹道。
位於隊伍最末的江玉珣則四處觀察了起來。
有不少百姓也在這時從學堂內探出頭,朝這裡看了過來,並與同伴竊竊私語。
他們已經學了幾年官話,但和同鄉聊天時仍喜歡講本地方言。
江玉珣聽了半天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來。
過了一會,還有膽大的孩子還跑出學堂,站在了屋檐下近看。
稜平縣位於桃延郡深處,世代居住於此的百姓一輩子也見不到幾個生人。
此時他們正怯生生地躲在柱子外好奇地看向江玉珣,並忍不住與同伴擠來擠去。
“別擠別擠!”
“能不能蹲一蹲身,讓我也看一眼?”
江玉珣忍不住朝疑惑地他們看了一眼,眾人立刻安靜了下來,並腼腆地朝他笑了起來。
“稜平縣的學堂修建的還不錯,”桃延事態緊急,莊有梨也將前幾日那些有的沒的扔到了腦後,他湊到江玉珣身邊說,“我看這些房屋也有定時清冰。”
江玉珣一邊聽,一邊隨莊有梨的視線向上看去。
稜平縣本就多雨,為了排水方便,當地人將房頂修建得格外陡峭。
這樣一來房屋清雪也變得容易許多。
江玉珣抬頭便見一片黛色屋檐完完整整地立於自己眼前。
然而還沒有等他松一口氣,江玉珣忽然看到了驚險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