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看你這話說得!”薛可進趕忙搖頭說,“若不是江大人的圖紙,我怎麼能做出這東西來?”
“這都是前人之功,我隻是憑借印象畫出它的大概形貌而已。”江玉珣不由解釋道。
薛可進當即笑了起來,並真情實感地贊嘆道:“推鐮的圖紙頗為復雜,單單是記得它便已很不容易了。”
五六名士兵同時推著推鐮走過田地,背後還跟著兩人整理秸秆。
不消片刻,原本金燦燦的麥田便隻剩下了一堆硬茬。
眼前的景象徹底變了個樣!
——應長川有意讓原本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官員學習農桑之術,並讓他們長些記性。
但無論是他還是服麟軍,都不會用珍貴的糧食來開玩笑。
早在安排眾人來此收麥前,天子便已有了安排。
-
大風忽起,原本徘徊在山邊的烏雲迅速蔓延至服麟軍上空。
莊有梨等人也在這時用過午飯,急匆匆地趕回了田邊。
看到眼前場景,他們不由目瞪口呆:
“……我們,我們是不是回錯地方了?”
“剛才這田裡還都是麥子!”
“怎麼這麼快就收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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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眾人忽然看到了士兵們手上的東西。
他們雖不認得推鐮,但還是延遲反應過來——原來陛下並不是真的讓我們收麥啊?
萬幸,真是萬幸。!
莊有梨忍不住長舒一口氣,如隻泄了氣的皮球一般坐到了田埂邊:“嚇死我了!差點就無法在陛下那裡交代了。”
說話間他的嘴唇都不由顫抖了起來,面色更是蒼白難看。
江玉珣走過去隨莊有梨一道坐在了田埂旁,同時安慰他道:“別怕,陛下並非真的要罰你們,況且他並沒有傳言中那麼嚇人。”
你看我,不但危險發言了那麼多次甚至還在詔獄走了一趟,不是照樣好好活著嗎?
誰知這一次莊有梨竟然慌忙搖頭,並反駁道:“真的有!”
此時田埂邊眾人都在圍觀推鐮,見沒有人注意自己,莊有梨忍不住輕聲說:“你可知道去年俘虜的那幾名折柔戰士現在在做什麼?”
江玉珣想了想道:“……似乎全部向大周投誠了,如今正在軍中教習騎射?”
“對!”莊有梨壓低了聲音,“那阿珣知道他們為何投誠嗎?”
江玉珣不由搖頭:“這個倒是從未聽說。”
“來服麟軍營地的路上,我聽他們說陛下將那群折柔戰士分開關押在‘圓牢’之中,並派玄印監詢問他們同樣的問題。”
被關在“圓牢”中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周官員聽到這兩個字,莫不心驚膽戰、惶恐不安。
莊有梨一邊回憶一邊道:“聽完他們的答復之後,玄印監不置可否,更不作任何追問。隻是向那群折柔人表示‘你的同伴說的可不是這樣’。”
明明正值盛夏,空氣中滿是燥熱之意。
但說到這裡,莊有梨卻忍不住抱緊了手臂。
江玉珣頓了一下,忽然明白了過來……
應長川此舉是在暗示那群折柔人,他們的同伴早已選擇了背叛。
這樣一來,說了謊話的折柔人自然心虛緊張。
說了真話的又會補充更多細節,用來佐證自己的說法。
不遠處忽然生出一道驚雷,大地隨之震顫。
眼看就要下雨,田地裡的麥子也被手持推鐮的士兵割完,聚集在此處的年輕郎官們紛紛離開田地,快步向屋檐下而去。
就在起身那一刻,莊有梨一邊拍打身上的灰塵一邊忍不住“咦”了一下。
他看向江玉珣,並隨口道:“這些事郎官們都知道,想來也不是什麼秘密。阿珣整天與玄印監在一起,居然沒有聽說過?”
江玉珣不由搖頭:“的確沒有。”
遠方再次傳來一聲悶響,擔心被雨淋的莊有梨已經登上了馬車。
同時隨口道:“……或許陛下不想阿珣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莊有梨的意思是……應長川這是在注意形象?
江玉珣的耳邊忽然傳來一陣“啪嗒”細響。
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雨滴已將降下。
江玉珣連忙跟著莊有梨一道上車。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馬車緩緩向前而去,離開了服麟軍收割完的麥地。
劫後餘生的眾人在車上聊了起來,隻有江玉珣一直看向窗外,並忍不住回想莊有梨方才的話——應長川真的有在我面前注意形象嗎?
下一息,江玉珣的腦海中突然蹦出四個大字:怎麼可能?
應長川這種人哪裡會在意外人對他的看法?
我又沒向玄印監問折柔戰俘之事,他們沒事為什麼要主動向我說天子的壞話?
……
相較於百姓,服麟軍的麥子種得晚收的也晚。
馬車穿過怡河平原,向仙遊宮的方向而去。
大雨中,江玉珣忍不住撩開車簾,向著官道兩邊看去——
早在今日暴雨之前,百姓就已將小麥收割帶回家中,現如今田地隻剩一層餘茬。
不肯浪費半點糧食的百姓,還在田間撿拾著遺漏的麥穗。
此時大部分小麥已經被存入倉內,隻剩些許秸秆堆在田間,等待成為農家來年的燃料。
大雨忽降,在剎那間淋湿了官道兩旁還未來得及歸家的百姓。
然而卻並未抹去他們面上的笑意。
他們笑著用手遮雨,一道奔向了不遠處的村寨。
——寧平倉已開,隻等著顆粒歸倉之時。
眾人期盼依舊的豐年稔歲,徹底洗去了怡河決堤帶來的陰雲。
-
清晨,仙遊宮。
怡河平原熱浪滾滾,但位於半山腰的避暑行宮,仍如暮春般透著些許的寒意。
此時仙遊宮內眾人還未從沉睡中醒來。
但江玉珣已經來到了玄印監駐地外的空地上,並在此練了一會劍。
冷色的劍光劃破山間的晨霧。
練了將近一年的劍,江玉珣的動作越發熟練。
若是不知道,很難看出他還是個學劍不久的新手。
伴隨著“咻——”一聲清鳴,長劍重重地朝前方木人的脖頸處刺去。
下一刻,木人的身上便多了一道傷疤。
江玉珣不由松一口氣,他後退一步再次提劍,準備換一招試試。
然而就在出劍的這一刻,江玉珣餘光瞥見一陣寒光。
不等他反應過來,便有一把利刃出現於他面前,並四兩撥千斤地挑開了長劍的劍尖。
江玉珣下意識回頭:“陛下?”
身著絳紗袍的應長川,不知何時來到了此處。
不等江玉珣收劍並同應長川以及跟在對方的桑公公打招呼。
天子便一手持劍一手背在身後,輕輕松松破解了他的劍法。
應長川的神情看上去極為松弛,然而手中的長劍卻將江玉珣的手腕震得生出了淡淡的麻意。
“繼續。”
“是,陛下——”江玉珣咬牙握緊了手中的長劍。
見應長川想和自己比劃,江玉珣當即認真了起來。
他抬手挽了個劍花,便持銀刃向應長川而去,動作格外利落。
然而這一次,天子卻側身躲過了向自己襲來的利刃。
同時抬手由下至上輕輕一挑,便把江玉珣手中的長劍挑到了一旁去。
伴著“砰”一陣脆響,銀白的長劍重重地墜在了石板鋪成的小徑上。
他自始至終單手持劍,且站在原地未曾移動過分毫。
這就完了?
江玉珣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應長川未免太不給我面子了吧?
雖然知道雙方實力懸殊,但江玉珣還是沒有想到,應長川竟然隻用一招便將自己秒殺。
他用的甚至不是劍譜上的招數!
這就離譜。
江玉珣咬了咬唇,默默彎腰將劍撿了回來,並延遲向應長川行禮道:“讓陛下見笑了。”
應長川緩緩搖頭,將視線落在了江玉珣身邊那個傷痕累累的木人身上。
停頓幾息後,天子忽然緩聲道:“劍法基礎固然重要,但是武學一道最為關鍵的還是變通之法。戰場上沒有人會按照劍譜與愛卿喂招。”
應長川說得有道理……
江玉珣不由輕輕地點了點頭,他的表情格外認真:“臣明白了。”
自己的劍法的確還很幼稚。
應長川一點點收劍入鞘,末了垂眸朝江玉珣看去:“愛卿若想劍法取得進步,便不能再如現在一般隻與木人相較。長此以往,不但劍法難得長進,甚至容易走入死胡同之中。”
若想進步,便要尋一個人一起練習、互相喂招。
站在不遠處的桑公公忍不住偷偷看向此處,並忍不住暗自著急起來。
——江大人快開口請陛下教自己練劍啊!
天子有的是地方練劍,他一大早趕到這裡來,不是為了陪江大人練劍還能是為了什麼?
太陽一點點升了起來,暖光驅散了山間的煙霧。
並在江玉珣長長的睫毛上鍍上了一層淺金。
他抿了抿唇,抬手把劍收了回來:“臣明白了……”
應長川的唇角忽然生出些許笑意:“嗯。”
他將目光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似乎是在等待眼前的人繼續說下去。
晨光落在煙灰色的眼瞳裡。
名為“期待”的情緒,在這一瞬變得尤其清晰。
然而沒有想到的是……
江玉珣說到這裡便不再繼續了。
這是什麼情況?
隨應長川一道來的桑公公瞬間著急了起來。
江大人既然明白了,怎麼不邀天子一起練習劍法呢?
……總不能讓天子屈尊降貴自己提出來吧。
空地上突然安靜了幾秒。
就在江玉珣好奇應長川怎麼還不走的時候,天子忽然開口道:“愛卿明白了什麼?”
江玉珣不由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情願地抬眸向應長川看去。
可惡,應長川真的要我說的那麼清楚嗎!
身著晴藍色夏裝的江玉珣攥緊了手中長劍,末了深吸一口氣,略為沉痛地說:“陛下方才難道不是在暗示臣劍法一般,且一直沒有太大的長進嗎?”
——應長川就是在拐彎抹角說我菜。
空地上瞬間鴉雀無聲。
有風撩起長發,從江玉珣的臉頰邊掃了過去。
應長川唇邊的笑意難得消散了片刻。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