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受到debuff的影響,更是習慣了有什麼就說什麼。
他本想編一個謊話糊弄過去。
但糾結半晌終是老實交代道:“我在想……陛下或許想我回去跟他一起忙碌?”
同時忍不住向背後看了一眼,確認應長川不會突然出現。
湯一蒙:“……”
在宴席上突然提起上司,是一個非常煞風景的行為。
八卦了半晌的湯一蒙瞬間失去了興致。
另外一名官員在做直身的同時,忍不住嘟哝道:“哎,江大人真是不開竅!這個時候提起陛下做什麼啊。”
第55章
離開折柔王庭的日子又近一日,巧羅國人仍沒來找大周使臣。
與不慌不忙的江玉珣不同,湯一蒙已經開始著急了。
他坐在江玉珣對面,猶豫半天後壓低了聲音開口道:“江大人,我們上回……”
“噓——”
湯一蒙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江玉珣輕輕搖頭打斷。
他回頭向門外看了一眼,用手指輕輕點了一下桌案上的紙張。
湯一蒙終於回過神向江玉珣指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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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的折柔士兵能聽懂大周官話。”
江玉珣並沒有直接把這行字寫出來,而是用了注音的方式標注。
——如今“注音”已在大周推廣開來。
對懂官話且識字的官員來說注音並不困難,湯一蒙早在幾個月前就將它牢牢掌握。
辨出這句話的意思後,湯一蒙提起筆找來一張白紙寫道:“江大人,巧羅國如今還沒有半點動靜,再不去找他們求麥種,我們就該走了。”
江玉珣輕輕搖頭動筆道:
“巧羅國想要的是大周的庇護,要等他們主動投誠,不能去求他們。若這個時候表現得太過急切,隻會讓巧羅猶豫甚至畏縮。”
巧羅國使臣心思細膩,江玉珣猜……他們或許是故意按兵不動,以觀察大周的反應。
“好吧……”湯一蒙輕嘆著點了點頭,終於起身從帷帳內退了出去。
折柔的春季極其幹燥,正是最容易發生火災的時候,帷帳內也因此沒有燭火可點。
等湯一蒙走後,江玉珣“不小心”把桌上的水灑在了生宣之上。
確定紙上字跡徹底模糊後,方才動手收拾這裡。
他的表情非常鎮定,可是擦桌的那隻手卻微微顫抖了兩下。
……時間的確不多了。
江玉珣的動作非常慢,過了許久終於放下絲帕。
桌子早已經擦幹,他正欲起身活動活動。
誰知剛剛站起來,便聽帳外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響:“江大人,連儀公主有請——”
江玉珣的心在這一刻沉沉地跳了兩下。
連儀公主這個時候找自己,會不會與巧羅國的使臣有關?
江玉珣忍不住咬了咬唇。
本想直接出門的他猶豫了一下,忽然轉身在帳內換了一身衣服。
-
折柔王庭豔陽高照。
陽光從無雲的天際灑落,刺得人雙目泛痛。
哪怕隔了一層厚厚的毛毡,帷帳內仍亮得不需要點燈。
“江大人來了,”連儀公主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了過來,她笑著向江玉珣,“王今早帶人去獵鹿了,左右無事可做,我便想著找江大人來聊聊天。”
她一邊沏茶一邊隨口道:“坐吧。”
“是,公主殿下。”
折柔王今早不在王庭?
……聽到這裡江玉珣心中瞬間有了點猜測。
他上前同連儀公主行了一個禮,坐在了地毯另一邊。
動作間發出一陣“叮啷”細響。
連儀公主有些疑惑地抬眸看了江玉珣一眼。
他仍穿著那身碧藍的官服,和從前不同的是……今日江玉珣的身上佩滿了各類飾品,看上去華貴非凡。
“江大人今日怎麼……”這麼這副打扮?
話說一半,猜到江玉珣意圖的連儀公主忽然將後面的字咽了回去。
西域異族並不像周人那般講究“財不外露”。
與之相反的是,他們常常將全部家當都穿在身上,以此來彰顯自己的實力。
——看這樣子,江玉珣已經做好了與巧羅國使臣見面的準備。
她笑了一下,親手把其中一杯茶遞給江玉珣 :“有位朋友想要認識江大人一下,不知大人可感興趣?”
半天突然飄來一朵白雲遮住了日光,帷帳內驟然一暗。
江玉珣一直高高懸著的心,在此刻落了下來。
隻有巧羅國的使臣,會在這個時候找自己。
“謝公主殿下,”江玉珣連忙接過熱茶向她道謝,“那就麻煩殿下替臣引薦了。”
“舉手之勞。”
……
連儀公主雖然不是現任折柔王的生母。
但在這裡待了二十年的她,自然有自己的人脈和勢力。
江玉珣猜折柔王十有八九是被她故意支走的。
話音剛落,巧羅國使臣就從帷帳後繞了進來。
連儀公主與他打了個招呼便離開了帷帳,隻將身邊的女官留在此地。
那使臣並沒有說折柔話,而是用自己的語言表明了意圖,並由女官進行翻譯。
半空的雲朵不知道什麼時候散去。
帷帳內又亮了起來。
江玉珣喝了一口茶,無比直白地說:“所以巧羅國此次,是想要尋求我大周庇護?”
陽光照在了他的脖頸上,被打磨光滑的白玉、水晶、瑪瑙與松石隨之發出熠熠光亮。
江玉珣的話經女官翻譯了過去。
巧羅國使臣猶豫了一下,終是重重地點了點頭:“對,正是如此。”
末了忐忑地朝江玉珣看了過去。
江玉珣笑了一下,不緊不慢地搖頭說:“大周與巧羅國相距甚遠,巧羅為什麼要舍近求遠,不與折柔繼續交好,而是來尋求大周庇護?”
陽光落在他的長發上,泛出柔和的光亮。
江玉珣的五官雖然還帶著幾分稚氣,但是見了一年大風大浪的他神情卻變得成熟而從容。
女官朝江玉珣點頭,轉身把他的話翻譯給了巧羅國使臣聽。
那使臣愣了一下,連忙噼裡啪啦地說了起來。
過了一會後,女官轉身說道:“折柔人這些年來一直有針對大周進行練兵,在這裡待了十數年的使臣,早看出周、柔終有一戰。”
陽光從正天落在江玉珣的臉上,墨色的眼眸盡數隱藏在了睫毛的陰影之下。
他輕輕地點了點頭,示意對方繼續。
在折柔待了小半輩子的女官,說話間仍帶著淡淡的南地口音。
她一邊聽一邊翻譯:“他說,折柔隨時都可以吞並巧羅國,之所以一直沒有動手,隻是因為被大周的事絆住了腳步。”
“嗯。”
“若折柔贏,下一個倒霉的便是巧羅。若折柔輸,他們定會倉皇西逃,倒霉的依舊是巧羅,”女官的語速不疾不徐,“故而使臣便想提前得到大周的庇護。”
——這一戰他們隻能賭大周贏。
江玉珣此行就是為了巧羅國的麥種來。
但到了這個時候,他卻一點也不著急了。
江玉珣沒有回答使臣的話,反倒是隨口向女官問了幾個與此事不相關的問題。
看上去好像並不重視這件事。
然而江玉珣的慢待,卻使使臣堅信大周實力非凡。
他終於按捺不住了。
使臣起身行了一個禮,用帶著極其濃重口音的大周官話說:“巧羅國雖然戰力不足、無力應敵,但是富庶不缺錢財。若大周願意,我們可以把金銀送到你們的皇帝手中。”
江玉珣:?!
他會說大周官話啊?
……使臣在外交活動中使用對方國家的語言,是一種示弱與臣服。
巧羅國的姿態放得很低,並且已經著急了起來。
冷靜,冷靜!
拿出點大國的氣勢來。
江玉珣給自己狠狠地打了打氣,他一邊回憶應長川平常的樣子,一邊學天子輕輕放下手中茶盞向對方搖頭。
同時以退為進道:“我大周並不缺金銀,陛下也對這種俗物沒有興趣。”
江玉珣身上的金銀玉石伴隨著動作發出璀璨光亮,這句話因此顯得格外有說服力。
巧羅國使臣當即重重地點了兩下頭:“是,是大人。”
語畢,便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頭上的汗。
折柔人一貫嘴硬,稱應長川是憑借運氣取勝。
受此影響,使臣也曾懷疑過大周的實力。
直到現在,見到江玉珣這愛答不理、冷冷淡淡的樣子,他終於徹底定下心來:大周的實力絕對比自己想象的強!
這樣的大腿現在不抱還等什麼時候?
巧羅國使臣小心問道:“不知大周對何物有興趣?”
“這樣吧……”江玉珣心中已經開始瘋狂偷笑,但還是強忍著假裝不經意地說,“我昨日在折柔帷帳中,看見了一些西域來的奇花異草……比如菠菜、小麥什麼的。相比起金銀,這個倒算得上新鮮。”
巧羅國使臣連忙點頭,並一臉殷切地向江玉珣看去:“自然自然!”
見他答應這麼幹脆,江玉珣忽然虧了似地皺了皺眉:“這些東西遠遠不如金銀珍貴……”
“江大人放心,巧羅自然不會吝嗇於數量,”像是擔心江玉珣反悔,使臣立刻把自己規劃好的路線說給江玉珣聽,“東行之路雖受折柔阻隔,但是我們還可以繞道克寒,從那裡將貨物運到大周啊!”
好家伙?!
江玉珣聽到這裡都不禁震撼起來。
大周西北接壤折柔,西南緊鄰克寒高原。
巧羅人這是要繞個大遠路,帶著貨物翻過整片高原,將東西送到昭都啊!
這番話將他聽得目瞪口呆。
見江玉珣沒有第一時間回答,那使臣以為他還在猶豫。
使臣當即表示:“口說無憑,王子殿下來折柔為質的時候,帶了十石麥種和菜種。折柔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如今還餘下大半。若大人不嫌棄,可以先將它們帶走。”
“若巧羅國違背盟約,您隻需將此種交給折柔,那我們便是回天乏術了!”
周時的“一石”約等於現代三十斤。
這些麥種用來吃的話自然不多,留種用卻不少了。
江玉珣的呼吸不由一滯。
使臣小心翼翼地問道:“江大人,您看如何?”
見他這模樣,江玉珣忍不住心虛了一下。
……我果然是和應長川學壞了。
墮落,真是墮落!
轉眼已是午時。
不想再為難對方的江玉珣朝著巧羅國使臣笑了一下,緩緩起身道:“時間不早,大人也該回去休息了。”
使臣睜大眼睛,無比忐忑地向江玉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