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無月,漫天星子如銀河倒瀉。
月下篝火輕燃,年輕的樂人坐在地毯上敲擊著身前用公羊皮制成的羯鼓,發出一陣清脆聲響。
這名樂師看上去二十多歲,五官深邃眸色微碧,想來應該是與質子一起來到折柔的西域人士。
出於好奇江玉珣不由多看了他幾眼。
“西域鼓樂風格歡快,與我大周還真是迥然不同啊。”湯一蒙隨江玉珣一道看了過去,末了隨口道。
正在喝水的江玉珣瞬間被他的話嗆到:“……咳咳咳。”
湯一蒙不解道:“怎麼了,江大人?”
“咳咳……沒什麼,不小心喝得有點快而已。”江玉珣連忙解釋。
就在剛剛,湯一蒙的話突然令他想起了大周宮中那個鶴發雞皮的宮廷樂師。
雖然已經過去多日,但一想到自己和莊有梨誤入水樂樓並被應長川發現的事,江玉珣仍然不受控制地尷尬了起來。
……冷靜,冷靜江玉珣。
這破事這裡隻有你一個人知道!
江玉珣深吸一口氣,終於喝完了剩下的半杯水。
末了不由慶幸道:還好應長川不在這裡,不然又要揶揄我了。
為了彰顯自己的實力,折柔在宴席上備滿了牛羊肉食。
想到這兒,江玉珣一邊吃一邊忍不住回頭向南方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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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在軍中待了幾日後,他發現應長川果真如當日那幾個千夫長說的般與士兵們同吃同住。
鎮北軍的伙食一般得不能再一般。
如今終於換作自己在這裡吃香的喝辣的,應長川在軍中受罪了。
-
在折柔王庭安然生活了這麼多年的連儀公主,情商自然不會太低。
大概知道江玉珣有意讓“烈酒”的大名傳入折柔的她,直接在這場宴會上把酒取了出來,並用折柔話好好地吹了這酒一番。
雖然是第一次品嘗烈酒,但前來赴宴的幾個折柔貴族仍瞬間體會到了這酒的妙處,不過一會他們便有了醉意。
宴席過半,連儀公主身旁的女官忽然問江玉珣:“江大人,有人想知道這酒得用多少糧食才釀得出來?”
江玉珣順著她的視線向一旁看去——若自己沒有看錯,提問的人似乎是巧羅國的使臣?
他想了想說:“十石糧食可釀一石酒。”
甑桶的蒸餾效率非常低下,出酒率整體不高。
但江玉珣還是故意說得誇張了一點。
他的話音落下之後,那名來自巧羅國的使臣臉色當即一變,並忍不住偷偷朝江玉珣瞄來。
江玉珣也在同時向他看去,並輕輕揚了揚手中的酒杯。
巧羅國的使臣當即一驚,也趕忙向他點起了頭。
下一刻,江玉珣便借低頭喝酒的動作,擋住了略顯復雜的目光。
——折柔這步棋下錯了。
折柔的存在徹底阻斷了大周與西域的聯系。
如今不僅大周不熟悉西域風物,西域幾國更是對大周缺少了解。
他們隻隱約知道折柔人有些懼怕大周的皇帝,甚至不再像從前一樣和親逼貢。
並不清楚大周的綜合國力究竟如何。
和喝得酩酊大醉的折柔人不同。
巧羅國的使臣不但清醒,並且非常聰明。
他表面上是在好奇烈酒,實際上是在借此揣測大周的國力。
這酒是用糧食釀成的,是實打實的奢侈品。
大周既敢這樣釀酒,豈不是說明他們的糧草比想象中更加充沛?
想到這裡,巧羅國的使臣又忍不住多問了幾個問題。
江玉珣非常耐心地一一給予答復。
-
在場隻有湯一蒙一人知道江玉珣在尋找麥種。
宴席快要結束的時候,同坐一張地毯的他不由壓低了聲音湊上前問:“江大人打算什麼時候說麥種的事?”
“不急,”江玉珣輕輕搖了搖頭說,“我們在這裡人生地不熟,還是等這群西域人主動來找我們吧。”
江玉珣一行人不能在折柔待太久,眼見兩天時間過去,湯一蒙不由發起了愁來:“若他們不來找又該如何?”
“他們一定會的。”江玉珣的語氣格外堅定。
自從輸給應長川後,折柔便對待西域幾國的態度愈發強硬,這些國家自然不會甘心。
史書記載,“周柔之戰”結束後,面對遷往西域的折柔人,巧羅等國第一時間派使臣去向大周求助。
隻可惜使臣剛到,大周就隨著應長川的駕崩分崩離析。
而後,西域便迎來了百年大亂。
直至數百年後方才恢復與華夏的密切往來。
樂人還在敲打羯鼓,伴隨著輕快的鼓點聲,江玉珣不由輕輕拿起酒樽抿了一口。
他發現自己的欲望似乎也著時間一天天變大了。
一開始的時候,江玉珣隻想借著烈酒探出折柔的地圖。
後來又想以折柔為跳板,尋到合適的麥種。
直到今天,江玉珣不但想要本還有數百年才能傳到大周的蔬菜、水果提前出現。
甚至還想……讓西域也安穩太平,並與大周互通有無。
商貿不但能增加稅收、豐富資源,同時還能帶動各類產業一道發展。
若想締造盛世怎能少得了這些?
羯鼓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舞姬踏上地毯正中央隨樂曲一道起舞。
這陣響動終於把江玉珣的注意力拽了回來。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的他,不由被這念頭嚇了一跳。
“哈哈哈江大人,接酒啊!”
“嗯?”
聽到湯一蒙的話,江玉珣才看到站在地毯中央的舞姬已經把一盞酒端到了自己的面前。
見對方已經等了很久,他連忙伸手把酒接了過來:“謝謝。”
眾人或多或少都喝了一些酒。
宴席上的氣氛也因為羯鼓突然加快的節奏而變得活躍。
今日使臣不但沒有受氣,還因為江玉珣那番應對而壓了折柔人一頭。
到了晚上眾人也比以往更有興致。
見舞姬給江玉珣遞酒,圍坐在同一張毯子上的使臣隨之調笑起來:“江大人剛才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江玉珣瞪大了眼睛:“我哪裡有?”
從離開昭都再到出訪折柔,不知不覺大半個月時間已經過去。
一行人早在這期間熟悉了起來。
這是誰先起了個頭,他忽然向江玉珣問道:“說來江大人年歲也不小了,可有喜歡的人?”
“咳咳……”嗆了一口酒的江玉珣連忙擺手。
見狀,連儀公主也不由好奇起來:“江大人竟還未婚配,也未訂婚約?”
她雖然是二十歲時來的折柔,但是和親的事卻早幾年就定了下來。
“回公主殿下的話,臣不曾婚配。”
大周男子十五六歲就可婚配,一般人哪怕不著急結婚,也要先定下婚約。
聽江玉珣這麼說,連儀公主忽覺得稀奇了起來:“江大人這般情況倒是很少見。”
話音剛落,她突然想到什麼似地朝身邊人問:“不對,陛下至今也未開後宮?”
湯一蒙隨即點頭,“是的,公主殿下。”接著便不再多談。
身為姨母,連儀自然可以適當過問一下晚輩的個人生活。
但是作為朝臣的他們,除非活膩了才會去好奇這個問題。
知道他們在擔憂什麼的連儀公主不再多聊這個話題。
隻是隨口用折柔話對身邊侍女開玩笑道:“這種稀奇的事,我周圍竟出了兩個。”
侍女也跟著她一道笑了起來。
-
百官不敢開應長川的玩笑,江玉珣卻難逃被八卦的命運。
宴席將要終了,眾人的話也越來越多。
他隻好一邊同眾人舉杯,一邊用上次那個“一心事業,無意成家”的理由搪塞同僚。
江玉珣原本以為他們可以消停一會,但沒想到眾人仍不肯就此罷休。
見他說自己無意婚配,湯一蒙又道:“……江大人或許無意,但您如此年少有為,怎麼可能沒人喜歡?定然是自己沒有發現罷了。”
“就是!我也不信江大人沒人追求。”
“去年初見大人時,還覺得大人過分天真稚氣。到了今年再見,隻覺清俊出塵,呃……光風霽月。”喝多了的使臣說起話來已經有些大舌頭了。
羯鼓的節奏越來越快。
身著紅衣的西域舞姬輕旋著把酒杯送到了每一個人的手上。
伴隨著急促的樂曲聲,江玉珣連忙擺手:“各位大人別開玩笑了。”
不知道是因為不太適應這種話題,還是因為喝了幾杯酒,江玉珣的耳朵也隨之泛起了淺紅。
“哈哈哈這怎麼會是開玩笑呢?”
湯一蒙湊來說:“江大人年歲不小,就算不急著成家,也該物色物色喜歡的人。”
“的確如此。”連儀公主也跟著湊起了熱鬧。
江玉珣連忙努力轉移話題。
草原上夜色蒼茫。
雖然已到春天,但晚上到底還是寒涼。
篝火一點點微弱,風則不知在什麼時候大了起來。
江玉珣話音剛落就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見狀,喝多了的湯一蒙連忙道:“這個時候打噴嚏,定然是有人想我們江大人了!”
見坐在最上位的連儀公主跟著笑了起來,眾人便一起開起了他的玩笑:“哈哈哈說不定是有人正在昭都念叨江大人呢。”
怎麼可能?
羯鼓的節奏越來越快。
江玉珣的心跳竟然也在不覺不知不覺中被帶亂了幾拍。
聽了他們的話,江玉珣下意識在心底裡反駁:自己穿越後便跟著應長川去了仙遊宮,壓根沒在昭都待過幾日。
怎麼可能有“昭都人士”在這個時候想起自己?
……若非要說“想”的話,可能也隻有應長川想我回去陪他一起加班?
江玉珣:?!
不對,我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想起應長川?
昭都怎麼就不能有人想我了?
莊嶽和莊有梨說不定現在就在想呢!
想到這裡,江玉珣下意識端起酒杯,把裡面的烈酒全部灌入口中。
忘記這杯有是什麼的他,再次被嗆得咳了起來。
“心虛了!”
“江大人定然是心虛了。”
江玉珣放下酒杯嘴硬道:“怎麼會?我隻是不小心喝得有點快罷了……”
與他一道來折柔的這群使臣皆已成家。
見江玉珣狡辯,眾人隨即起哄道:“江大人方才那樣子,絕對是突然想起了誰來!”
坐在江玉珣左右兩邊的人跟著湊上來小聲問:“老實交代,江大人方才究竟想起了誰?”
江玉珣上一世的時候就不怎麼會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