薅羊毛?
……這是什麼說法?
應長川此前雖然從未聽過“薅羊毛”這個詞,但頓了幾秒後,似乎也明白了幾分意思。
房間內忽然靜了下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觸了逆鱗的江玉珣終是忍不住小心問:“您不贊成此舉嗎?”
且不說他是不是反感此舉。
假如天子不幫這個忙,憑借自己恐怕很難找商憂要來人。
應長川緩緩放下手中茶盞。
江玉珣攥緊手心,有些許忐忑地抬眸看向天子:“陛下?”
“自然。”應長川起身向窗外看去。
停頓片刻,他忽然輕輕笑了一下,垂眸看著江玉珣緩聲道:“孤怎會不幫自己人。”
第27章
江玉珣的身體不由一晃。
想起自己方才與應長川亂攀關系,他耳邊隨即“嗡”一聲響了起來。
我就知道應長川絕對聽到了!
……此時此刻,倒霉慣了的江玉珣在尷尬之餘,反倒如釋重負。
如果運氣太好,反倒不像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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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陛下恩典。”
他緩緩起身行禮,略微艱難地拿起整修案退了下去。
誰知江玉珣正想強裝冷靜向外走去……甫一轉身,腳腕便重重地撞在了一旁的矮幾上。
“嘶——”
他瞬間倒吸一口冷氣,含淚忍痛半跛著挪了出去。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
朝中政事繁重。
幾個時辰後,仔細看過田莊內開荒成果的應長川,終於帶玄印監啟程回往仙遊宮。
萬幸的是——他還記得江玉珣仍有假沒有放完。
送走天子後,江玉珣終於可以回房補覺。
走進堂屋,他的腳步忽然一頓。
“……這是什麼東西?”
江玉珣略為疑惑地朝桌案走去,輕輕拿起桌上小瓶。
“駁骨散”三字輕篆其上。
就在江玉珣低頭研究之時,田莊柳管事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公子,您受傷了?”
“啊?”
柳管事隨之湊近,看著他手上的小瓶說:“公子手中這瓶應不是是活血化瘀、止痛消腫的傷藥嗎?”
江玉珣略為心虛地攥緊了手裡的瓶子:“對……方才不小心磕到了腳腕。”
可惡,果然隻要丟臉就會被他看到……
-
好不容易得來三天短假,江玉珣也沒有完全闲著。
通俗來說,他那晚的提議,就是把江家田莊變成一個實驗基地。
若想獲得天子的支持,僅憑三言兩語自然不行。
除了陪尹松泉去河道邊勘測外,這幾日江玉珣還將自己關在房間中繪制起了圖紙。
翻車、渴烏、龍骨車……這些灌溉工具的結構圖與工作原理,早在一日日的工作中刻印在了他的腦海裡。
等回行宮之時,江玉珣的桌案上已積下厚厚一摞圖紙。
……
黃昏,仙遊宮。
金翠耀目,羅琦飄香。
每年夏季入伏前後,昭都都要舉行慶祝夏收的典禮,史稱“歲稔會”。
今年的歲稔會,因怡河潰堤而延期舉行,開時已到了最為燥熱的盛夏時節。
當晚,朝臣、勳貴齊聚於仙遊宮的蘭猗殿前。
大半坐於席間,另有一小半曾在應長川裝傷時搞小動作的罪臣跪地不起。
桑公公略為尖利的嗓音,響徹半座宮苑。
——他說,恰逢佳節,再加怡河河汛安然度過,皇帝思量再三,決定大赦天下。
聽到這裡,跪在地上的罪臣們紛紛瞪大雙目。
原本面無血色的他們,忽像抓到什麼救命稻草一般輕輕顫抖了起來。
陛下不殺我們了?
應長川善用酷刑重律,單單是“強闖宮門”這一項就足夠殺頭的了!
而今,已做好必死準備的他們,卻等來了一個“赦”字。
剎那間,不止這群人,就連其他端坐於桌案的朝臣都不免大吃一驚。
莊有梨還沒到入朝為官的年紀。
但身為勳貴子弟的他,也受邀參加了歲稔會。
聽到這裡,莊有梨也不由一驚:“陛下怎麼不殺他們了?”
江玉珣小聲道:“這些大臣在朝中原本就和擺件沒有區別,隻殺他們、不動他們背後的家族,於陛下而言區別不大。”
說話間,桑公公已將後一半聖旨念了出來。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這群有謀反之嫌的大臣難逃苦役,但皇帝念及舊情,仍給予他們悔過改正的機會。
隻要交納罰金便可執緩刑。
聽到這裡,江玉珣終於忍不住低頭笑了出來。
應長川整起人來真是有一手!
罪臣財產自動充公,按理來說是交不起罰金的。
一旦選擇服苦役,這些大臣將自動淪為奴籍。
他們均出身於最講究面子的家族,哪怕是為了保全顏面,家族也會為其出資。
應長川的所謂“罰金”不但極其高昂,並且一年一繳,算下來絕對是一筆巨款。
莊有梨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並小聲嘟囔道:“那他們背後的家族,陛下就不管了嗎。”
“……應當是要管的。”
莊嶽與原主的父親,都是依靠軍功晉升的庶族子弟,開國後皆受到重用。
由此可見,應長川絕對是有這個心思的。
天色一點點變暗,宮人們紛紛向前點燈。
江玉珣所在的角落突然亮了起來。
雖明知是坑,但待桑公公宣讀完聖旨後,罪臣們還是感激涕零地謝起了皇恩。
見狀,江玉珣不由壓低了聲音說:“若想徹底根除此事,僅憑殺人自然不行。”
應長川獨攬帝國軍政大權。
他大可以殺了這群人,但是現今的大周已經不起如此折騰。
更別說這一切的問題,都源於選官的制度。
……
“啊——”
“辣死我了!”
江玉珣出神之際,坐在他身邊的莊有梨忽然大口大口哈起了氣。
同時將手中杯盞丟在了桌案上。
酒水自杯中灑落,微風一蕩便掃來一陣濃香。
“阿珣你這是什麼酒?可真是辣死我了!”
江玉珣這才意識到,自己發呆的時候,宴席已經開始了。
——長柄的青銅酒盞,順著溪流向下漂去,兩岸朝臣、勳貴皆可隨意拿取。
江玉珣連忙將手邊還未動過的清水遞了上去:“這是烈酒,我不是提前告訴你,它的味道與以往的酒有所不同了嗎?”
莊有梨的臉都皺成了一團:“沒想,沒想到有這麼大的不同。”
此時此刻不隻莊有梨,蘭猗殿前角角落落都生出了類似的聲音。
“這是什麼酒啊?怎麼這麼辣?!”
“……我看它清澈透亮,還當是水呢。”
“這酒餘味好生醇厚——”
不同於年紀尚輕的莊有梨,宴席上那些貪杯之人,沒兩口就嘗出了它的奇妙滋味來。
興奮的低呼聲傳遍了蘭猗殿前的空地,歲稔會瞬間熱鬧無比。
嘗出這酒滋味的人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再取。
誰料不過半盞茶的時間,溪流上漂浮著的,已換成了常見的春酒。
一時間,眾人紛紛哀嘆起來。
-
宴席過半之時,江玉珣被喚至溪前。
應長川手持金盞,笑著看向周圍朝臣:“此酒乃江大人所釀,諸愛卿尋孤賜酒,恐怕是尋錯地方了。”
緊接著,眾人皆齊刷刷地向江玉珣看來。
重點終於來了!
應長川對“歲稔會”壓根沒什麼興趣,前幾年的歲稔會,他要不然是在外打仗,要不然就隻來露個面。
今年歲稔會延期多日也不取消,完全是因為天子打算借此機會推出烈酒。
——這種好東西,自然不能隻賣給折柔。
酒酣耳熱之下,喝上頭了的御史大夫,第一個湊上前問:“不知江大人這酒賣多少錢?”
“江大人有如此好物,可不能藏私啊!”
“是啊,”就連莊嶽也跟著湊了上來,他捧著還剩半杯的酒盞,朝江玉珣半開玩笑道,“這麼好的東西怎能不與同僚分享?為何不多拿一壇過來。”
不等江玉珣開口,應長川緩緩道:“烈酒釀造不易,江大人今日也隻有這一壇酒。”
江玉珣:……!
應長川可真會睜著眼睛說瞎話。
這幾日玄印監按照自己的囑託,以各種糧食發酵酒為原料,一個個試著蒸了過去。
如今駐地裡全都是蒸餾好的烈酒,連一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群臣紛紛附和。
“原來如此……”
“那這酒的價值定當高昂!”
“一壺酒多少銀錢?”
江玉珣下意識朝應長川看去,他既然睜著眼睛說瞎話,那勢必是要抬價了。
溪水上的粼粼波光,晃亮了應長川的眼瞳。
不止江玉珣,席上眾人皆將視線落了過來。
大周貴族將飲酒視作風雅之事。
在許多百姓連飯都吃不飽的當下,糧食釀成的酒更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一定程度象徵了身份與地位。
最重要的是……受巫卜殉祭之風影響,大周上至朝臣百官下至平民百姓,皆存在服用“仙丹”的現象。
為的就是找尋那種暈暈乎乎、飄然如仙的感覺。
可如今一口酒下肚就能辦到!
應長川將酒盞隨手一旋,垂眸笑著看向江玉珣,末了突然輕聲道:“……物以稀為貴。”
見皇帝開口,朝臣紛紛附和,一個個爭當冤大頭:“陛下所言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