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公子!”
佣客們隨即放下手中東西,甚至還有人小跑著從附近的倉房中,取出一把嶄新的犁與郦刀過來。
忙完後才再次道別,朝著田莊內新為他們建的小院而去。
不過轉眼,這裡就隻剩下了江玉珣和應長川兩人。
-
……呼。
站在天子面前默默啃完了一個桃的江玉珣總算長舒一口氣。
他把桃核丟入一旁的竹簍,取出絲帕小心淨手。
應長川也在此時將拆卸下來郦刀拿到了手中,並緩緩用手指撫過鋒刃。
“陛下手中這把刀名為‘郦刀’它刃口鋒利、刀背偏厚,裝在犁架之上,可以在斬斷荒草植根的同時翻耕土地。*”江玉珣湊上前解釋起來。
天子緩緩點頭,微眯著眼睛向遠處看去:“尋常田莊耕地最多不過十之三四,但是江家的田莊卻開墾了大半。”末了緩步向田壟間走去。
月光自天際傾瀉而下。
不知不覺已是深夜,四周一片寂靜。
天地之間,恍惚隻剩下了二人。
江玉珣隨應長川一道向前走去,他下意識放輕了聲音:“……往後幾年,天下必定還要再折騰。”
修鑿怡河與灌溉渠是一個大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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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留神便會勞民傷財,留罪於當代。
話音落下,江玉珣不由略為心虛地看了應長川一眼。
不想天子非但沒有生氣,甚至也隨他一道笑著點了點頭。
江玉珣瞬間放下心來:“大周多數土地難以開墾,隻能任其荒蕪。若要天下太平穩定,最為根本的一點,便是要百姓住有所居、食有所供。臣以為,假如能將荒地都開墾出來,那天下也就能更禁得起折騰一點。”
應長川忽然停下了腳步:“僅憑犁與郦刀?”
“自然不是,”話說到這裡,江玉珣也不再賣關子了,“從開墾、耕耘,一直到灌溉、收獲,每一步都要有所改進。況且這兩樣農具也才做出來不久,仍需繼續調試才能定型、推廣。”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眸,略為期待地說:“因此,臣希望朝廷能夠提供一些幫助……”
圖窮匕首見!
江玉珣默默地在心底裡給自己點了一個贊。
果不其然,應長川似笑非笑地看了過來:“愛卿想要什麼?”
江玉珣直白道:“人力,財力。”
四野驟然一靜。
應長川沒有直接應下,而是輕聲道:“愛卿果然從不和孤客氣。”
江玉珣艱澀地笑了兩聲。
我是想來著。
但實在無能為力啊……!
※
田莊內部壟舍相連,江玉珣與應長川一邊走一邊說,不知不覺就回到了院中。
看到眼前屋房,江玉珣這才想起一個極其重要的問題……應長川今晚住在哪裡?
徵南大將軍駐守蘭澤郡,幾年都難回昭都一次。
江家的田莊大雖然很大,但是內部完全與“奢華”這兩個字不沾邊。
……甚至有一點點的簡陋。
唯一看得過去的房子,便是江玉珣住的主屋。
但無論如何,它也隻是一間這個時代最常見的“一堂二室”結構的平房。
讓天子留宿,實在是太寒酸了。
“已經子時了,”江玉珣停下腳步朝應長川看去,“陛下今日也早些休息吧。”
應長川平常那麼講究,一定住不慣這種地方。
江家田莊位於昭都附近,他今晚八成是要趕回羽陽宮湊合一晚。
“嗯。”
“嗯”是什麼意思?
江玉珣腳步一頓,心中忽然生出一陣不祥的感覺。
……應長川怎麼還不喚玄印監一道回京?
天子立於院中環視四周,末了理所應當地垂眸問:“孤住何處?”
江玉珣睜大了雙眼:“陛下不回昭都羽陽宮嗎?”
應長川笑著搖頭,把江玉珣方才的話重復了一遍:“已經子時了。”
江玉珣不由懷疑人生……應長川平日裡的講究,難不成是裝出來的?
“愛卿可是為難?”
江玉珣輕輕咬了咬唇:“實不相瞞,這座田莊中僅臣的居所勉強能看得過去,其餘房舍都太過簡陋,或許……不足以迎接聖駕。”
應長川搖頭輕聲道:“無妨。”
江玉珣:“……”
不幸中的萬幸,“一堂二室”結構的民房有兩間臥房。
江玉珣的房間修得雖然不奢侈但足夠寬敞,其中一間自修好起還未有人住過。
經玄印監簡單整理過後,便可以居住了。
江玉珣本想離開找人擠一晚,不料竟也被應長川三言兩語斷了後路,最終隻得乖乖住回另一間臥房。
一想到應長川就在隔壁,江玉珣怎麼躺怎麼別扭。
凌晨,翻來覆去睡不著的他,突然睜開眼睛從床上爬了起來。
接著研磨借月色寫下“謹言慎行”四個大字貼在了床頭。
-
“……公子您醒了嗎?有人來田莊找您!”
次日清晨,天還沒有大亮,忽有一陣敲門聲自臥房外傳了過來。
好不容易入睡的江玉珣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嘟哝著問:“……誰呀?”
“名叫尹松泉。”
尹松泉!
聽到這個名字,江玉珣時間清醒了過來。
他立刻起身:“稍等一會兒,我洗漱更衣過後便來。”
“是,江大人。”
昨日江玉珣走的時候,曾告訴尹松泉最近幾日自己都住在田莊。
讓他想好之後,便直接來此尋自己。
沒有料到今日一大早,尹松泉便趕了過來。
……
天子在江家的消息,被玄印監封鎖。
田莊內大部分人對此皆一無所知。
因此,家吏便直接將帶著文書來此的尹松泉,領到了堂屋之中。
洗漱完徹底清醒過來的江玉珣,忽然意識到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應長川就在隔壁!
臥槽,他沒有被剛才那陣敲門聲敲醒吧?
“尹先生……”
江玉珣正想邀對方換個房間細談此事,想了一晚下定決心的尹松泉已迫不及待地走上前來:“江大人,草民已經想好了,假如怡河真要修鑿,必定會盡自己的一份力!”
說著,便將文書遞了上去。
江玉珣隨手一翻發現——原本隻完成了一半的整修案,被他填補得完備了許多。
抬頭可見尹松泉眼下還掛著兩個巨大的黑眼圈,看來他大概率一晚沒睡通宵趕工。
“好,”江玉珣連忙點頭,笑著對對方說,“有尹先生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若一切順利的話,工程應該很快就要開始。若您不介意,這段時間可以先留在江家,若想去河道附近測算,便找玄印監送您過去。”
尹松泉家條件實在簡陋。
著整修案是最近一段時間的頭等大事,必須心無旁騖才行。
尹松泉連連點頭。
見狀,江玉珣不由松了一口氣。
就在他打算派人帶尹松泉先去休息用早餐之時,卻見對方有些糾結,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江大人,您昨日最後說的那件事,應該還算話吧?”
……最後說的那件事?
江玉珣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尹松泉指的是——替他擺平應長川。
“自然算,”江玉珣有些心虛地朝另一間臥房瞄了一眼,同時默默地把尹松泉向屋外推,“尹先生從怡河趕來也耗費了不少精力吧?不如我先陪您一道用朝食。”
不料尹松泉看上去清瘦,但怎麼推都推不動。
他擺手拒絕道:“時間還早,我們聊完正事再去也行。”
見這裡沒有外人,尹松泉也逐漸放下心來:“實不相瞞,我接下此事最擔憂的便是陛下那邊。您知道的,世人都說陛下……”
尹松泉,你和我一樣不要命了嗎?
“沒有!”江玉珣迅速打斷。
他無比認真地看向尹松泉的眼睛,斬釘截鐵地說:“陛下平素還是很好相處的。”
尹松泉一臉疑惑地朝江玉珣看去:“……可是我聽說陛下方才處理了十幾名朝臣。”
看樣子他還是不怎麼放心。
江玉珣壓低了聲音,艱難地安慰道:“我同陛下還算是熟悉,關系也……不錯,您相信我便好。”
“我明白了,”尹松泉停頓片刻,似乎是在回想某些傳聞,過了半晌突然恍然大悟道,“江大人與陛下是自己人。”
自己人還分什麼你我?
沒時間細想尹松泉的話,一心把他弄出去的江玉珣隨即點頭:“對,的確如此。”
——話音落下,終於用盡全力將尹松泉從房間裡面推了出去。
快走吧,再不走我們就要一起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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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頓好尹松泉再回屋時,隔壁房間的門,已經輕輕敞了開來。
透過門縫可見,此時應長川正坐於窗畔,他一邊喝茶一邊細著看方才被江玉珣放在堂屋的整修案。
江玉珣頓了頓正準備負荊請罪。
誰知應長川竟放下手中茶盞,笑著朝他看來:“河道設計隻是第一步,愛卿想好施工由何人負責了嗎?”
天子不喜朝臣與他套近乎,更厭惡狐假虎威之人。
……應長川看上去心情不錯,難道是沒有聽到自己方才那番話。
不應該啊。
向來倒霉的江玉珣不敢僥幸。
但此時不是深思這個問題的時候。
尹松泉擅長設計,但幾乎未參與過具體施工。
江玉珣緩緩坐於席上:“……整修怡河工程浩大,必須由專精此道的人負責施工。”
應長川輕輕點頭。
“實不相瞞,臣心中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但若想請他們參與河事,恐怕還要陛下幫忙。”
“愛卿想請誰?”
江玉珣有些緊張地攥緊手心,末了深吸一口氣:“聆天臺的工匠。”
天子的表情一點點嚴肅下來:“為何?”
“據臣所知,這百十年來,世上開建的大型工程均與聆天臺有關。要不然是神堂,要不然是祭臺,聆天臺的工匠,也是最具大型項目施工經驗的人。故而臣以為,由他們參與工程最為保險。”
這些工匠皆是奴籍。
歷史上,他們和其餘屬於聆天臺的奴隸一道,被應長川發往邊境服苦役,從此被淹沒於歷史之中。
在江玉珣看來,這些工匠的消失絕對是巨大的損失。
應長川不置可否,也不知道是不是介意與聆天臺有關的人出現在面前。
見狀,江玉珣略為著急地補充道:“隻要告訴百姓,我們要這群工匠協助修鑿怡河,聆天臺必會放人。不趁他病要他命,在這個時候薅薅聆天臺的羊毛,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下一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的江玉珣立刻住嘴,並無比沉痛地閉上眼睛——說順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