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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玉珣把輿圖還給莊嶽後,沒有急著回去休息,而是去了玄印監的駐地。
他剛走進小院,便遇到了被自己安排進玄印監右部受訓的顧野九。
正在打水的少年大吃一驚,連忙放下手中的木桶:“公子,這麼晚您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翁廣,”江玉珣有些擔憂地問,“他還沒有醒嗎?”
昨日有百姓趁亂襲擊丞相,幸虧一名叫“翁廣”的玄印監,替他擋住致命一擊。
江玉珣聽說,翁廣雖然傷得不重,但一直高燒不退。
想來十有八九是傷口發炎了。
“還沒有,”顧野九搖了搖頭,迅速帶江玉珣向院內走去,“翁大人他不但燒得厲害,且一直緊咬著牙關不肯張口,藥喂都喂不到嘴裡去。”
說著,兩人便走進了寢所之內。
仙遊宮空間有限,寢所內設的是通鋪,一眼就能望到頭。
見來人是江玉珣,正在輪休的玄印監們連忙行禮:“見過江大人!”
“無需多禮。”江玉珣一邊說,一邊快步走到了翁廣的榻旁。
顧野九也跟著走了過來,他把布巾浸入水中,頓了幾秒後拿起擰幹,放在了翁廣的額頭上。
“翁大人吃不下藥,隻能這樣降溫,但是收效甚微。”少年解釋道。
江玉珣喃喃自語:“一直這樣下去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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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手心。
……既然吃不下藥,就隻能物理降溫了。
江玉珣的視線快速從寢所掃過,最終落在了房間角落的陶罐上:“那是酒嗎?”
“啊?”顧野九愣了一下,點頭說答道,“對,是春酒。”
江玉珣快步向陶罐走去。
“白酒”出現的時間其實很晚,這個時代的酒度數還低。
它有些類似現代的酒釀,為自然發酵而成,靠近隻能聞到一點淡香。
此刻,寢所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
……江大人這是要做什麼?
就在眾人疑惑之際,江玉珣忽然轉身問他們:“仙遊宮有甑桶嗎?”
甑……甑桶?
聽到這兩個字,寢所內瞬間鴉雀無聲。
眾人像被釘死在原地般一動不動。
見他們愣在這裡,江玉珣思考了一陣,又換了個名稱:“甑桶……或者叫‘天鍋’。”
江玉珣說的東西,是後世考古發現的最早的青銅蒸餾器。
但這個時代沒人拿它制酒,而是用它煉丹、蒸餾花露水。
眾人看向江玉珣的目光逐漸復雜。
最後,還是顧野九壓低了聲音提醒他:“公子,您說的那個是本朝的禁物。”
江玉珣:……!
臥槽,差點忘了這一茬。
蒸餾酒出現以前,“甑桶”與巫卜殉祭密不可分。
方才玄印監八成是以為自己墮落了,要用甑桶煉丹救翁廣。
若不是顧及身份,他們或許已將自己當場拿下……
江玉珣連忙解釋:“別誤會,我想用它制酒。”
“……制酒?”
仙遊宮曾是前朝的避暑行宮。
它的庫房中,的確藏有多尊前朝遺留的青銅甑桶。
但是甑桶怎麼能制酒呢?
眾人一臉狐疑地看向江玉珣。
“對,”江玉珣點頭,他無比堅定地重復道,“用甑桶制烈酒,再拿它給翁廣降溫。”
尋常人這樣說,他們定然不會相信。
但今日說這話的人是江玉珣……
寢所內再一次靜了下來。
眾人不由對視一眼,沉默半晌終於下定決心咬牙道:“吾等這就去取!”
……
玄印監駐地小院。
火焰熊熊燃燒,被架在火上的甑桶也隨之升溫。
不多時,便有蒸汽向上凝結,形成酒珠從漏鬥狀接酒口流了出來。
濃烈的酒香一點點溢滿了整座小院。
它格外霸道、格外炙烈,如刀劍一般,刺向眾人的鼻腔。
明明還沒蒸出多少,但芳香氣已勝過了滿罐春酒。
濃香如同鉤,頃刻間將所有人的魂都勾到了九霄雲外。
掐去酒頭後,甑桶旁不多時便積下一碗烈酒,顧野九立刻端著碗回到屋內,按照江玉珣叮囑的那樣為翁廣擦身降溫。
院內,不知是誰先吞了口唾沫。
玄印監多的是嗜酒如命者,眾人看向甑桶的目光,逐漸變得炙熱起來。
半晌後,甑桶旁又積了一碗新酒。
江玉珣猶豫了一下,終於在眾人的注視下端起酒碗,轉身問道:“不如大家拿盞來,我們分了它?”
“是!”眾人眼前一亮。
玄印監沒人能拒絕烈酒,一碗酒瞬間便被分了個幹淨。
每人雖隻能分到一口,但這已足夠。
“太辣了!”
“這酒別說是喝,單單是聞都能將人聞醉——”
濃鬱香伴著一點春酒的甜,新制成還未經陳釀的酒正是最烈的時候,一口下去辛辣至極如火灼腹。
然而餘味卻是眾人從未嘗過的醇厚。
想起江玉珣方才的話,又有人迫不及待地用指腹蘸取一點塗在手臂。
烈酒瞬間蒸發,隻餘一陣冰涼殘留在皮膚之上:“這酒果然能降溫!”
玄印監眾人平日裡早習慣了豪飲。
但今天捧著一小盞酒,卻怎麼都不舍得入口。
夜風吹過小臂又是一寒,這感覺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們——原來酒除了喝,還能有別的用途!
明明已是深夜,但玄印監卻心潮澎湃無一人困倦。
說話間顧野九也紅著眼睛自寢所內跑了出來:“公子,翁大人他醒了!”
“醒了?!”
眾人高高懸著的那顆心終於落了下來。
接著竟有人忍不住紅了眼眶——玄印監雖不上戰場,但這些年裡也有不少人,受傷後高燒不退最終命喪黃泉。
有了這酒……是不是就能少死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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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印監向來自律甚嚴,眾人再怎麼好酒,都隻是淺抿了一口。
剩餘烈酒均被裝回陶罐,交到了江玉珣的手中。
此時,夜色已深。
行宮之中一片漆黑,隻有流雲殿還亮著一點燈。
雖然沒喝幾口酒,但江玉珣已經有些暈了。
他不但走路搖晃,手也不怎麼穩當。
江玉珣剛抱著陶罐踏上回廊,還沒來得及邁步,便聽不遠處傳來一聲:“當心腳下。”
他下意識停下腳步,側身向地上看去。
——漢白玉砌成的回廊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積了一小攤水。
幸好自己沒有踩上去。
江玉珣隨即抬頭,想要朝提醒自己的人道謝。
不料竟然看到……
歷史上著名工作狂應長川沒有在殿內翻閱奏報,而是頗有闲情逸致地站在殿外賞月。
剛才就是他提醒的自己!
江玉珣瞬間清醒了過來。
與此同時,應長川也笑著朝少年看了過來,並半開玩笑道:
“沒有想到,玄印監竟然敢冒著殺頭的風險,替愛卿取來禁物。”
仙遊宮裡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天子的眼睛,他也從不避諱這一點。
應長川知道剛才發生的事,江玉珣完全不意外。
他隨即解釋道:“啟稟陛下,臣用甑桶並非為了煉丹。”
說話間,少年懷中盛滿酒的陶罐忽然向下滑了一滑。
江玉珣連忙用力將其抱緊。
應長川停頓片刻,像是終於注意到了他艱難的動作般說:“愛卿過來吧。”
少年不由松了一口氣:“是,陛下。”
還好還好,應長川看上去像是不打算深究甑桶的事了。
江玉珣忍著酸痛,抱著陶罐走過回廊。
還在犯暈的他,本想向應長川行個禮,便回一旁的值房休息。
但路過流雲殿的那一刻,江玉珣卻想起什麼似的停下了腳步。
接著,忽然借著酒勁直接抬眸看向天子:“不知陛下是否願意賞光,嘗嘗今日制成的烈酒?”
夜風吹散了芬芳,此刻整座流雲殿都已被酒氣浸透。
應長川的視線緩緩落在了陶罐之上。
頓了幾秒後,他含笑道:“好。”
※
深夜,江玉珣又坐回了流雲殿的老位置。
少年小心捧起陶罐,替天子把酒盛滿。
應長川淺嘗一口,緩聲道:“果然醇馥幽鬱,辛辣濃烈。”
語畢,便將烈酒一飲而盡。
喝這麼急不怕醉嗎?
江玉珣默默為應長川斟滿,忍不住試探起了對方的酒量。
天子一飲而盡,作為臣子的自然也要跟上。
斟完酒後,江玉珣也隨應長川喝了一杯,末了忍不住說:“此酒再陳釀上一年半載,待辛辣味退去一點,味道會更佳。”
樹形的連盞銅燈,將半座宮室照得燈火通明。
江玉珣的餘光看到——這盞銅燈旁,不知道什麼時候懸了一張巨大的羊皮輿圖。
圖上繪制的並非大周山河,而是遠在北方的折柔。
他一點點攥緊了手中的酒盞。
直到指尖傳來一點痛意,方才後知後覺地松手。
沉默片刻,江玉珣終於忍不住開口道:“陛下……這張折柔輿圖,隻有大概疆域輪廓,山川形勢皆是空白。”
折柔盤踞在大周以北,呈“冖”字形將其包裹。
應長川的表情也嚴肅了些許:“沒錯。”
他端起酒盞,緩步走到了那塊巨型輿圖旁:“折柔大部分時間都閉關自守,大周子民很難深入其內。”
銅燈之下,應長川那雙煙灰色的眼瞳都多了幾分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