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想攔又不敢,隻得追上前去:“巫童,巫童!”
沒人擋路了,烏溪反而有些猶豫,在院子裡站了一會,臉上的線條和拳頭都繃得緊緊的,一襲黑衣裹在身上,像是一柄槍一樣,站得筆直,說不出的倔強,定定地往景七這邊望著。
就他這個不依不饒的勁頭,實在讓景七頭疼。
他對付得了別人,是因為別人都有弱點,所有才能有亂花迷人眼。他生命中有無數的奸詐者、陰佞者、深沉者、有君子有小人,卻從沒有過一個烏溪這樣直接、毫不猶豫、死不回頭的孩子。
景七伸手揉揉眉心,嘆了口氣,走出來,靠在門框上,淡淡地看著烏溪。
烏溪被他的目光一觸,有那麼一瞬間,瑟縮了一下,隨後便又挺直了腰板。
“從早晨鬧到現在了,什麼大不了的事不能過幾天說,吵得我頭疼。”景七已經習慣了一張嘴,就開始東拉西扯地打太極。
烏溪愣了一下,一點都不能體諒景七想給雙方都找個臺階下的苦心,上來就道:“我昨天喝醉了酒,但是和你說過的話我都記得,我也就是那麼想的。”
景七沉默了一會,到現在仍不大能適應他這種過於不含蓄的直抒胸臆,半晌,抬起頭,表情很平靜,卻沒再看烏溪,對吉祥說道:“叫人都下去,你也是,今天的話……有一個字傳出去,別怪本王翻臉不講情面。”
抬出了這個語氣,吉祥就知道此事不是鬧著玩的了,利落地清了場,自己也退了出去。
景七這才組織了一下措辭,轉向烏溪道:“昨天晚上說過的話,我可以當沒聽見過,你回去吧。”
烏溪急了:“說過的話就是說過,你也聽見了,怎麼能當成沒聽見過?”
景七輕聲道:“那是我的事,巫童,交情一場,別為難我……也別為難你自己。”
烏溪僵立了半晌,才勉強說道:“你……是一點都不喜歡我麼?”
他對自己的情緒從來不加掩飾,那一刻眼神神色悲傷得仿佛瞎子都能看出來。景七突然就想起前一天夜裡,那少年依著門,癱軟在地上,一聲一聲叫著自己名字的樣子,心裡一軟,各種柔軟委婉的託詞在腦子裡轉了一大圈,卻到底沒說出口。
他想這麼長時間了,對烏溪是個什麼樣的人,心裡也是明白幾分的。這孩子天生就沒長委婉那根弦,直接、鋒利,那不如便直接以對,免得給他這樣不切實際的希望,反而害得他執迷不悟,於是點頭道:“你不要胡思亂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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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罷便要轉身進屋,烏溪咬咬牙,在他身後大聲道:“你總有一天會願意和我走的!”
景七猛地回過頭來,一字一頓地道:“南疆巫童,你是公然撺掇本王裡通外族麼?”
烏溪渾身一震,臉上少有的血色頃刻退了幹淨,景七一甩袖子,頭也不回地道:“恕不遠送了。”
烏溪望著緊閉的房門,半晌,才自言自語似的對著空蕩蕩的院子說道:“你總有一天會願意和我走的。”
沒了回應,不知景七是聽見還是沒聽見。
那天以後,景七就再沒有見過烏溪,烏溪仍是每日下午的時候,來他府上坐上一會,景七不見客,他也不再往裡闖,隻如同景七去了兩廣的時候一樣,每日在那裡等待一陣子,便回去,風雨無阻。
而南寧王的禁足生涯也沒有想象得那麼長,不到一個月的時候,他就被放出來了——因為東平泰山地震了。
金支葆亂碧霞幢,玉檢泥崩青帝璽。五嶽之尊,蒼然萬古與國並存之封禪重地,崩了。
朝野哗然。
而各派陰謀家們,也開始借著這個機會磨刀了。
第四十七章 風雪世道
赫連琪感覺最近很不順心,自從南寧王景北淵那個禍害從兩廣回來以後,他就一直不順心。
尤其是偶爾下朝碰見的時候,景七似笑非笑地瞅著他、恭恭敬敬地打招呼請安的樣子堵得他心裡難受。
以前不覺得,經了李道士的提醒以後,回想起來,好像很多事背後都有這年紀輕輕的王爺的動作。
曾經覺得這人長得不錯,隱隱地還起過狎昵之心,這會兒看了,卻怎麼都覺得那雙笑盈盈的桃花眼後邊有個巨大的陰影似的,連他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都有種被盯上的不舒服感。
太子那邊雖然安插了個蘇青鸞,卻並沒什麼收效,那女人似乎被自己的好弟弟給雪藏起來了,出來一趟都難,況且太子似乎也隻是抱著些許消遣的心思,和蘇青鸞在一起,不過風花雪月喝酒聽曲,真有要緊事,也不會當著她一個歌女的面說。
如果說赫連釗的勢力在南邊,手裡控著兩廣,赫連琪的勢力便是在西北,北屯場的趙振書是個有眼色會來事的,也並不像廖振東那麼樹大招風,每年孝敬的東西從來未曾少過,也不動聲色將上下打點得當。
這些年蔣徵那幫老不死的東西一直盯著西北,趙振書也真是個人才,愣是沒被他們抓出一點把柄。所以自從那年老大不知從哪弄了一隻會跳舞的邪貓開始,赫連琪便動了心思,西北也算是邊陲之地,風物自然和京中大有不同,也有些個稀奇古怪的動物,他便命趙振書偷偷運來不少。
拿來討好赫連沛,那是一來一個準的。期間沒少借機給景北淵上眼藥。
李道人和赫連琪商議過,以前瞅著,太子不起眼,最大的敵人是赫連釗,可這些年,太子大了,羽翼似有將豐的趨勢,陸深年紀輕輕便進了軍機處,夏天那會,連靖節侯的小兒子賀允行也被赫連釗提名進了兵部。
赫連釗似乎和太子連成一片,壓得赫連琪有些喘不過氣來,總覺得四面楚歌,自己的地盤勢力被一點點蠶食鯨吞。然而李道人說,這些人縱然看著聲勢浩大,也不過是蜀吳之盟,不算什麼,但其間有一個人卻不得不除,就是南寧王景北淵。
大皇子都能讓他拿捏在手裡,一時無可奈何,這麼多年沒被人看出半分破綻,隱藏之深可見矣。
李道人與赫連琪密謀道:“此人八面玲瓏,手腕心計具讓人心驚,然而也不是沒有破綻的,隻需要二殿下在皇上面前一番話即可。”
赫連琪問道:“什麼話?”
李道人招他附耳過去,輕輕地說道:“殿下隻需對皇上說——‘兄弟們都長大了,連當年跟在太子身後一口一個哥哥的小北淵,都能獨當一面、將兩廣那麼一個爛攤子捋順了回來,文武上下,說起來無有不服。’雲雲,皇上必然心裡有數。”
果然,赫連沛還真就疏遠了景北淵,赫連琪一時間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喜的是,李道長將帝王心術拿捏得真真的精確——那景北淵就是赫連沛留給太子赫連翊的班底,如今這“跟班”早慧聰明太過,才是少年,太子便隱隱有駕馭不了的意思,皇上心裡自然起了忌諱。
悲的是,自己這樣挖空心思討好的父皇,竟還是一心一意地為了那沽名釣譽的赫連翊謀劃。
誰知道那景北淵竟狠到這種地步,為了安皇上的心,故意將自己說成“斷袖”,他如今在皇上面前認了這事,將來便再不得娶妻生子,要麼說不得便是欺君。李道人聽了也不禁愣了半晌,罷了搖頭嘆道:“此人真是……”
忍人所不能忍,方能圖人所不敢圖。可赫連琪又想不通,他都可以斷子絕孫,還圖什麼呢?
果然無恥的人,總覺得天下人都和他們一樣無恥。
更糟的是,泰山忽然地震山崩,朝野上下亂作一團,皇上氣消了放心了,趕上這個節骨眼,竟把在家禁足的南寧王放了出來。景北淵開始上朝以後第二天,便有御史一封折子又舊事重提,拿西北不穩說事,影射北屯場春市不幹不淨。
還不等赫連琪惱羞成怒,景北淵這禍害又往外折騰幺蛾子,說什麼“東帝山崩不詳,皇上宜率百官齋戒祈福”之類的屁話。
赫連沛正心虛,忙不迭地答應了,宣布要齋戒三個月,不茹葷、不問疾、禁嫁娶,不理刑名、禁酒樂。
景七這馬屁拍得也精巧,正趕上赫連沛年紀大了,比年輕時候,更容易敬畏鬼神,泰山地震乃為不詳,帝心不穩,他倒不像赫連琪沉迷於那些個丹藥道術,可這些年身體越發不濟了,卻也是怕死怕老的。景七便是不說話,赫連沛也是要有所表示的,他這麼一說,赫連沛隻覺得這麼個年紀輕輕的孩子,竟也有這樣的誠心,著實不容易。
先前那點芥蒂也便去了,瞅著景七這一個月來明顯清減了不少,雙頰看著都有些凹下去的意思,心裡也生了些惻隱憐愛,隻覺得這孩子和當年的明哲一樣是個痴心又多情的。都說慧及必傷情深不壽,景璉宇的先例已經在那擺著,這孩子又是這樣心思重的,覺著自己的先頭的疑心有些過度了,有些對不起他,便也和顏悅色起來。
赫連琪旁邊看著,又想著那三個月不許這個不許那個,嘴裡都能淡出鳥來的日子,心情越發不好,下了朝以後,便沒回府,直接帶著兩個隨從,往京城西北一處極偏僻的地方去了,進了胡同,拐了幾道彎,到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宅子裡,和才摒退了左右,一個人走了進去。
不多時,一個長相極漂亮的少年從裡面迎了出來,一頭撲進赫連琪懷裡,嬌聲嬌氣地膩在他身上道:“殿下,您可有日子沒來瞧我了。”
赫連琪將他摟在懷裡,伸手便探進他衣襟裡,天降落雪,寒風陣陣的,他冰涼的手伸進少年衣服裡,少年凍得一激靈,便“咯咯”地笑著往他懷裡縮:“殿下可真不知憐香惜玉。”
赫連琪輕笑一聲,上下搓揉,隻弄得那少年嬌喘連連,才頗有幾分得意地放開他,在他屁股上輕拍了一下:“小賤貨,幾天沒見著男人便浪成這樣,前幾天交給你的人,給爺調教好了不曾?”
美貌少年頗有些“嬌嗔”味道地瞪了他一眼,那神態眼神竟和女子別無二致:“殿下可不想著我們這些個舊人呢,一心隻惦記著新歡,那小啞巴有什麼好的。”
赫連琪就喜歡養的這些個漂亮孩子為了自己爭風吃醋,聽見他不樂意抱怨,也不生氣,將少年抓過來,在他胸口上使勁掐了一把,那少年一聲輕呼,出口的呻吟被他拿嘴堵了回去,隻聽赫連琪在他耳邊笑道:“別給我鬧脾氣,晚上洗幹淨了房裡等著,有你的好處。”
美貌少年這才從他懷裡鑽出來,心滿意足地前邊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