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七不懷好意地笑起來,一雙桃花眼輕輕一掃:“那就隻羨鴛鴦不羨仙了。”
周子舒奇道:“小王爺真的從未參加過這蘭堂會麼?怎麼知道的這麼一清二楚?”
景七輕咳一聲:“這有什麼稀奇的,這些個銷金的章臺樓館,來回來去不也就是那麼幾個花樣麼?我沒吃過豬肉,總是見過豬跑的。”
話音剛落,就看見烏溪用一種“還說你不是那種人”的目光,頗有些鄙夷地瞅著他,景七摸摸鼻子,於是也坐回去不說話了。
等了不多時,大堂裡周圍一圈的燈便被罩子罩上,調暗了,翡翠樓的李媽媽帶著兩個小丫鬟,親自上來給眾人請安,吵吵鬧鬧的男人們安靜了下來。不多時,便有小奴擔著花,挨個給客人們發下去。
怡紅快綠的一個個登場,雅音俗樂,各路脂粉各顯嫵媚。
樓上的雅間裡客人們還都比較含蓄,隻是低聲議論著。大堂裡卻熱鬧起來,大聲叫好品評,有些話說得極粗俗,有些不堪入耳。
烏溪看著看著,覺得那些諂媚的歌舞索然無味,他本來不明白景七的話,才打算過來親自看看的,這時候,才終於知道了“大庭廣眾之下叫人品頭論足”是什麼意思。
他想原來這和他們那裡過節的時候,族裡的少女們唱歌跳舞、甚至有大膽的像心儀的少年們示愛是不一樣的。因為族人們看著她們的目光都是和善的,像父親、像兄弟、像愛人,尊重她們,被她們帶動的一起快樂起來。
不像這裡。
他覺得那些臺上千嬌百媚的姑娘們也是可憐的,因為別人輕慢她們,她們自己也輕慢自己。
這蘭堂其實一點也不風雅。
氣氛漸漸被推向高潮。
這時景七靠過來,手裡拎著兩壺酒,遞給他一壺,隨隨便便地倚在欄杆上,離得近了,烏溪聞到他身上的酒味,想起剛剛餘光瞥見這人和周子舒兩個酒鬼,你一杯我一杯的沒玩沒了,看來是有點喝多了。
景七瞅著下面臺上撥弄著小阮唱著望江南的女孩,忽然也敲著雕花小欄,和著她的琴音低低地唱道:“莫攀我,攀我心太偏。我是曲江臨池柳。這人折折那人攀,恩愛一時間……”
他聲音低得如同耳語似的,唱得那詞悽悽慘慘的,卻莫名地比那女孩兒強壓著顫音,唱得什麼“綠如藍”“紅勝火”更合她的琴音。知音人,總是不停唱詞,而聽弦外之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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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溪耳朵突然有些痒,忍不住偏過頭去:“你說什麼?”
景七揚眉一笑,指著那站起來盈盈斂衽的女孩低聲道:“你瞧見她的笑容了麼?”
烏溪望過去,默默地點點頭,那女孩子不過十五六歲,一張臉在笑,卻讓人覺得有種莫名的悲意。
“她腰上那條紅帶子,表示還是個未梳攏的姑娘,今兒她唱得不錯,方才也有不少人丟花給她,看來今兒個初夜能買個好價錢。”景七含含糊糊地說道。
自來有珠淚紛紛湿羅綺,有少年公子負恩多。
景七輕嘆一聲,那嘆息裡不知勾著哪裡的前世今生,叫烏溪心裡微微一顫,忍不住伸手扶住他的肩膀:“你喝多了。”
景七點點頭:“嗯,喝多了……可是喝多了也不過醉上一會,還能怎麼樣呢?世事隨流水,浮生一大夢……”
他忽然掙開烏溪,撿起一朵花用力往下擲去,提高了聲音道:“本王看上這姑娘了!”
言罷搖搖晃晃地便要下樓,一邊平安趕緊跟上,陪酒的蘇青鸞也有些擔心地站了起來:“王爺……”
烏溪對她擺擺手:“沒事,我也跟著過去看看。”
卻不料隻是說句話的功夫,景七和平安便淹沒在大堂裡的人山人海裡,頃刻沒了蹤跡。
烏溪皺皺眉,心裡有些擔心,怕他醉酒出事故,回手叫過同行的阿伈萊,阿伈萊曾經是族裡最擅長打飛禽的,眼神極好,烏溪拉過他道:“給我看看南寧王爺剛剛去哪了?”
阿伈萊雖然能在密林裡打著最狡猾的獵物,在這麼多吵吵鬧鬧的人和撲鼻的脂粉氣酒氣裡,也有點傻,瞪著一雙銅鈴一樣的眼睛,半晌,有點為難地看著烏溪:“巫童,這實在是……”
烏溪嘆了口氣:“我下去找他。”
他對氣味本來就敏感,樓上雅間還好,一到大堂,就覺得有股子異樣的甜膩香氣混雜著各種人的味道撲鼻而來,被嗆得打了個噴嚏,一陣惡心。
來往花紅柳綠的女人經過的時候,都會多看一眼這英俊的少年,甚至有人故意在他身上蹭過去,烏溪隻得拽著阿伈萊當擋箭牌,可憐那麼一個八尺的南疆漢子,沒有片刻,一張臉就紅得發紫,好像能滴出血來。
方才景七說“看上”的姑娘已經下臺了,這會兒換了個人上去,景七卻不知道鑽哪去了,烏溪茫然四顧,眉頭皺起來。他確實是很不喜歡這個地方。
突然,旁邊有人拉了他一把,烏溪轉頭一看,拉他的人竟然是平安,平安把食指豎起來,告訴他們別出聲,然後低聲道:“巫童跟我這邊來。”
烏溪被大堂的燻香弄得暈暈乎乎的頭一下子就清醒了,他知道平安是最忠誠的,景七喝多了四處亂跑,他絕不可能丟下主子一個人過來,立刻就明白要有什麼事,對阿伈萊使了個眼色,跟著平安悄麼聲地順著牆根溜了出去。
原來大堂角落裡還有個極不起眼的角門,平安招招手,帶著他們主僕二人從那裡出去,一出門,冷風立刻吹了進來,烏溪激靈了一下,這才問平安:“怎麼回事,你們王爺呢?”
平安道:“王爺在前邊等著巫童呢,這邊請。”
走過一條狹長又七拐八拐的小路,平安這才把他們帶進了一個小房子,看樣子像是翡翠樓下人待的地方,一進屋,就看見景七和一個粗布打扮的中年人在裡面,那位傳說中耍酒瘋的南寧王,看起來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第二十九章假鳳真鸞
烏溪先是戒備地打量了那中年人一番,這才問景七道:“你沒喝醉?”
“有點上頭,沒到神智不清的程度。”景七極放松地坐在一把破破爛爛的椅子上,指著旁邊站著的中年人道,“這位是盧先生,是子舒的人。”
“盧先生”忙對烏溪行禮道:“見過巫童,王爺言重,小人盧愈,隻是個給我們莊主跑腿的。”
烏溪有些疑問地看了看景七:“出了什麼事?”
景七道:“盧先生,你說來聽聽。”
盧愈道了聲“是”,說道:“前一段時間,小人奉莊主之命暗訪‘黑巫’,方才查到一些線索……”
“在哪?”烏溪表情一肅,眼神凌厲起來,盧愈那一瞬間竟忍不住避開他的目光。
“赫連二殿下好求仙問道之事,別院的莊子就建在‘懷虛’道觀旁邊,那群黑巫被他養在道觀裡,深居簡出,吃喝都是觀主親自經手,並不叫別人知道,赫連琪戒心極重,我們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方才混進一個每日送菜的人。除了探訪到黑巫的蹤跡,還發現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暗中在和他們聯絡。”
烏溪看了一眼景七漠然的表情,心裡隱隱有了些許猜測,問道:“是誰?”
“月娘蘇青鸞。”說話的是景七,他聲音壓得極低,臉上一時陰晴莫辨。
阿伈萊目瞪口呆地看著烏溪,烏溪沉默了半晌,腦子裡剎那間閃過好多東西,開口尤為慎重緩慢地問道:“你確定麼?除了她去過那個道觀,還有別的證據麼?”
盧愈點頭道:“後來我們去追查了蘇青鸞的身世,得知她原名叫做‘蘇翠兒’,乃是江浙人士,住的村子就叫做蘇家村,家裡已沒有別的親戚,可是據說她父母在她年幼時接濟過一個姓李的道人。”
盧愈看了臉色陰沉的烏溪一眼,補充道:“聽著老人描述,好像就是赫連琪府上的那位。”
景七接道:“烏溪,你比我更了解黑巫,那些人被赫連琪雪藏了大半年了,什麼都做不得,過著軟禁一樣的日子,他們豈會甘心?”
盧愈道:“是,若不是因為那黑巫首領和觀主起了衝突,我們的人隻怕現在還無法確定,他們就藏在道觀裡。”
烏溪緩緩地點點頭,問道:“今天晚上有這麼特殊的活動,很多人都出來看熱鬧,是金吾不禁的吧?”
景七點點頭,烏溪心裡就清楚為什麼景七要趁亂混出來了,轉頭對阿伈萊道:“你先回去,把武士們集合起來,到這裡來等著我。”
阿伈萊瞪大了眼睛:“巫童,那誰在這裡保護你?”
烏溪不悅地斜了他一眼,阿伈萊趕緊說道:“是,巫童是強大,可是……可是……”
他“可是”了半天,終於想起了一個理由:“可是你們如果一會上去,我卻不在的話,不是要惹人懷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