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七低著頭不說話。
赫連釗好大喜功,若沒有利害關系,巴不得攬些事來表現他很有本事,看著這情竇初開年紀的少年,想到對方是來求著自己給出氣的,莫名的便連語氣都耐心了幾分,又問了一句:“是不是?”
景七悶悶地點點頭,一隻放在身側的手攥緊了:“那蔡家的狗奴才欺人太甚。”
果然是了,赫連釗點點頭,又故意慢條斯理地問道:“怎麼我聽說,是你和小侯爺聯合著,將那蔡公子揍了一頓啊?”
景七怒道:“本想就那麼放他一馬,誰知道那小子嘴裡罵罵咧咧不幹淨。那話我就不學了,說出來怕髒了殿下的耳朵。”
赫連釗點點頭,低頭淺啜了口茶,忽然又問道:“那姑娘好看麼?”
景七先是沒反應過來地抬起頭望著他,片刻反應過來,一張臉竟連耳朵都泛起了粉紅。
赫連釗大笑起來,好一會方才止住,將銀票推回給景七:“那蔡尚書教子無方,可是咱們不能因公廢私,你說是不是?若那蔡建興真如你所說欺上瞞下縱子行兇,不用你說,我第一個不饒他。可這朝廷是朝廷的事,個人是個人的事,不能因為兒女私情,便壞了社稷朝綱,是不是?這個拿回去。”
景七訥訥地低聲道:“是,知道了。”
他卻沒接那封銀票,反而道:“殿下都自稱大哥了,做弟弟的哪能這麼小氣,送出去的禮沒有收回的道理,今年過年還沒給過侄子侄女們壓歲錢呢,隻盼殿下不嫌少才是。”
赫連釗臉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如此,卻之不恭了。”
第二十四章 重新洗牌
景七臉上少年人青澀憤憤的表情,一直保持到出了大皇子的府門,上了他自己的馬車。一張臉像是裝模作樣的時間太長,要歇一會似的,一路上表情都有些木然,靜靜地坐在車裡,不吱聲地琢磨事。
等到了王府,憋了一路話的平安立刻湊過來,用他那雙純潔無辜的眼睛控訴著景七又一次的“敗家”行為。
景七一開始假裝沒看見他,卻不想這小子異常有毅力,追在身後,亦步亦趨,也不言聲,就拿那種讓人胃疼的眼神瞅著他。
景七終於不能再繼續忽略他了,嘆了口氣:“平安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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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委委屈屈地抬頭。
景七深吸了一口氣,組織了兩三次語言,都給憋回去了,隻得揉揉眉心:“怎麼的,覺得我今兒花錢多了?”
平安咬著牙說道:“一點都不多,大人們來往,動輒十萬雪花銀,您一出手才五千兩,小氣了。”
言外之意,這雖然數目不小,但也不算什麼了不起的大錢,若是尋常來往,是多了,若是託人辦事拉攏買命之類,又少了。
在平安看來,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贖了身女人,為了一個莫名其妙蹿出來的蔡公子,這錢絕對就跟打水漂了一樣,讓自家主子聽個響取樂完事。
他十分不理解,這種繞了八百個圈子上門送錢的行為,有什麼實際意義,幾乎覺得這小王爺是為了敗家而敗家了。
景七嘆了口氣:“送錢多了,那所求之事必然是大事,就我今兒那點雞毛蒜皮,若是禮太重,赫連釗會多心提防,不是我算計,是多不得。當然更不能少了,你家主子我現在在京城諸位大人的眼裡,就是那麼個敗家胡鬧的玩意兒,送少了豈不是要讓他吃心?”
平安恨不得垂淚到天明——這一個兩個都以什麼韜光養晦為名,那個私會歌女,是要韜光養晦,這個一擲千金,也是要韜光養晦麼?
平安自覺愚鈍,隻覺得這群人五人六裝得一本正經的主子們,說得無奈非常,其實都樂在其中……
景七伸出手來,平安立刻訓練有素地替他倒上茶送到面前,景七潤了潤喉嚨,才低聲道:“今兒這事,如果求的是赫連琪,他要麼事不關己地不管,要麼會借機拉攏或者要求別的事,如果求的是太子,太子絕對會覺得來人別有所求,以他的小心謹慎,絕不會點頭。可是赫連釗不一樣,赫連釗天生喜歡別人服從他,他迷戀的是那種無所不能的感覺,希望所有人都像他腳下的寵物,有求的時候湊上去討好他,憑他高興打賞一二。”
景七頓了頓,笑了下:“金銀錢財在他眼裡,興許還不如討好著求他辦件事,叫他高興,況且這件事……赫連釗是一定會出手幫忙的。”
平安聽得呆呆的,手裡捧著茶壺就那麼捧在手裡,忘了放回去,這時才問道:“為什麼?”
景七露出一個有些古怪的笑容,聲音壓得更低:“我聽說,蔡尚書的第六房妾氏胡氏,才二十三歲,真是好年紀好相貌……我還聽說,這位胡氏最近身子不大爽利,請了大夫診治,竟是……有了兩個月的身子。”
平安的臉“騰”一下紅了:“主、主子……你、你怎麼會知道這種事?”
景七笑道:“這有什麼稀奇,胡氏塞了銀子,令那大夫把這事情遮了過去,不叫他告訴別人,誰知那大夫也不是個厚道人,轉手便把這消息以另外的一個價格賣給了另一個人。”
“周公子?”平安的腦筋總算開始轉了,又撓撓頭,“可、可這是好事啊……為什麼要瞞著?”
“因為蔡尚書早就不能人道了。”景七輕飄飄地說,“至於說那奸夫是誰,剛好尚書府的下人們之間也有個有意思的傳言,聽說那夜夜翻牆而入的,有些像是王府的卓大管家啊。”
平安幾乎屏住了呼吸。
景七站起身來,又補充了一句:“那卓大管家,人雖風流,卻也多情,隻可惜與那佳人恨不得相逢未嫁時——那什麼,我先去橫一會,半個時辰以後叫我,今兒中午沒睡成,乏了。”
平安僵立原地。
卻不想景七走了兩步又退回來:“上回跟你說的偷偷置辦田地的事,辦好了麼?”
平安這才醒過神來,立刻點頭道:“七七八八了,回頭賬本我給您過目。”
“不必了,你自己心裡有數就行,外面的產業隨你打理,多養些個心腹人也可以,隻一條,鋪子也好,田莊也好,都給我悄悄的,別讓人知道是王府出去的銀子就成,其他的,”景七彎起眼睛笑了笑,“信得過你。”
言罷轉身走了,平安熱淚盈眶——當然不是感動的,而是為了自家這位,雖然錢財敗得快,不知道何為節流,可好歹還知道啥叫開源呢,總算蒼天對自個兒不薄。
景七背過身去,面對平安時候的嬉皮笑臉也收了起來,如此處心積慮,不就是因為勢不如人麼?放眼如今朝堂,除了赫連釗,還有哪個能借得起這個東風?
怎麼沒早生三十年呢……
魏城一案折騰得沸沸揚揚,恐怕就連蔣徵本人都沒想到,會在朝廷刮起這麼大的一回風。
一長串人接連下馬,一開始怎麼回事不知道,反正最後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有人在洗牌了,各種渾水摸魚的,破財免災的,落井下石的此起彼伏,乃至於最後都禍及到了六部九卿。
頭一個直指戶部尚書蔡建興。
這老頭子耍了一輩子的滑頭,屍位素餐了一輩子,終於晚節不保。赫連沛沒想到自己欽點的股肱大臣也這麼不給面子,一怒之下下令抄了尚書府,發配大新嶺。
蔡建興連嚇再恐,大起大落間,還沒上路便去見了太祖,而誰也沒注意,發配路上,少了個姓胡的女人。
景七自然也忙,他巴不得水混,越混越好,這大殿之下沒幾個是幹淨的,拉攏威逼打壓推波助瀾,這輩子第一回黑眼圈都出來了,由此,太子黨從幾個空有才華橫溢、無權無勢的年輕人,開始第一次有了自己成型的勢力。
魏城最後悄沒聲地死在了大理寺,報上來的是自盡,究竟怎麼回事,大家心裡都清楚。
原也沒人指望這個無關緊要的死太監能咬出赫連琪來,這段時間弄得二殿下焦頭爛額、顧此失彼,已經叫有心人暗暗偷笑了。
而蔣老的本意,則重點在西北問題上給皇上敲敲警鍾,卻反而被倦怠的皇帝一句“愛卿們多慮啦”,便打發了。
私底下就連陸深也忍不住感慨——人在朝中,好比小船入海,無風都能遇見三尺浪,誰都不知道這風向是往哪邊吹的,隻是看誰笑到最後。
萬歲爺萬壽節越來越近,景七設宴答謝赫連釗。
相處下來,赫連釗對他的最後一點疑慮也消失了,心道畢竟這隻是個十五六歲還未及弱冠的少年,赫連釗自信,自己還不至於看錯了這麼個半大的孩子。
景七對他的態度已經從一開始的有些生疏客套,變得非常親熱隨便了,也越來越不著調了,跟卓思來倒是有些共同語言。
卓思來得了美姬胡氏,雖然不足為外人道,卻少不得對這“替他出頭惹事”的南寧王爺抱有幾分好感,時常接觸下來,竟發現這位爺也是個精於玩樂的,聊起那些個風月熱鬧之事,大有知己的感覺。
赫連釗一進門,便被景七猴急地拉住:“殿下這邊來,有好東西給你看。”
赫連釗是個進過行伍的,身強體健,自然不會叫他一拉便拉走,卻因為最近心情極好,也沒在意,順著他的力道隨他疾走幾步,笑道:“怎麼這樣著急,什麼東西這樣寶貝?”
景七一笑:“你看了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