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能安撫一下情緒。”柳弦安道,“衣服我都給你帶來了,是大哥親自備下的。”
阿寧將包袱抱了過來,打開之後,那叫一個樸素,比白鶴山莊弟子看診時的衣著打扮還要更樸素,與柳二公子的平時的大袍差不多。但寬袍既然擋不住懶蛋的神仙氣度,自然也就擋不住懶蛋妹妹的美麗容顏,布衣荊釵,人反被而襯託得越發楚楚可憐。
柳弦安道:“算了,到時候我給你易個容吧。”
雖說很麻煩,但誰讓烏蒙雲樂目前是大哥的病人呢,白鶴山莊上下還是要盡一盡醫者本分的。
柳南願對這位傳聞中的“聖女”充滿好奇,而烏蒙雲樂亦是片刻不願等地想要見到她,嫉妒如毒藤牢牢捆住了整顆心,以至於她幾乎無時無刻不在精心修飾自己的臉,將胭脂仔細塗抹了一層又一層,指甲也染成最豔麗的紅色。
婦人擔憂道:“這種舉止,會不會已經瘋了?”
“提前讓她見到阿願吧,我去請求王爺派兵護送。”柳弦澈道,“見到阿願,除去心魔,或許還能有救。”
於是當天晚上,一隊馬車便隱秘駛出了十面谷。
烏蒙雲樂手持鏡子,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她換上了最美麗的一套裙裝,又在發間別滿了簪子,像蝴蝶落於雲間。厚厚的脂粉遮去了不健康的臉色,她入神地欣賞著,覺得自己依舊是美麗的。
而柳弦安也給自己的妹妹戴好了易容面具,將她一雙黑葡萄似的杏核眼捏了捏,捏成倒三角,唇色發烏,頭發泛黃,最重要的是大裙子胡亂一穿,問:“舒不舒服?”
柳南願道:“這有什麼可舒服的,快別扭死了,要不是為了替人治病,我這輩子也不可能穿成這邋遢模樣。”
柳弦安:“但王爺——”
“王爺喜歡你,當然怎麼都好啦,但這種衣服就是醜的要命嘛。”柳南願跳下馬車,“什麼表象什麼從心的,我沒記住,但你肯定懂我的意思。”
柳弦安:“哦。”
兩人正在說話,常小秋一路跑了過來,道:“烏蒙雲樂已經來了。”他一邊說,一邊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易容後的人,柳南願便問:“怎麼,不好看嗎?”
“不不不,好看的,我覺得沒怎麼變。”常小秋趕緊擺手,“衣服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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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南願:“……”
柳弦安在旁邊“咳咳咳”了一下,聽到沒有,他說好看,他喜歡你。
柳南願覺得她哥真的很無聊,不想搭理,於是拎起醜裙子,去前頭見烏蒙雲樂了。
林間空地,烏蒙雲樂已經等了許久,等得神思恍惚。或許是因為在暗房中待了太久,又或許是因為毒發,總之她最近有些畏光,所以裹了一件鮮紅色的鬥篷,戴著帽子,將刺目陽光遮住大半,隻在臉上留下一片陰影,襯得紅唇越發豔。
程素月提醒她:“柳三小姐來了。”
烏蒙雲樂猛地回過神,抬頭看向路的盡頭,
柳南願大大方方道:“雲樂姑娘。”
烏蒙雲樂瞪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眼前這面容平凡的女子就是傳說中的第一美人,她隻是盯著她看,不眨一下眼睛地看,腦海先是空白,而後便湧上勝利的狂喜,她就知道,知道這世間定然沒有誰能比自己更美。
柳弦安站在柳南願身後,看著烏蒙雲樂神情的變化,知道大哥這法子是有效的,便也稍稍松了口氣。而此時,烏蒙雲樂或許是想看得再仔細些,突然就朝柳南願撲了過來。護衛自然不會允許她靠近,正欲阻攔,林中卻閃過一道銀光!
“小心!”御前侍衛最先反應過來,兩人護住柳南願,另一人將柳弦安拽離原地,常小秋帶著阿寧飛身避讓,程素月本能地要去拉烏蒙雲樂,手伸出去卻又瞳孔一縮,迅速後退兩步。
那銀光竟不是刀劍,而是一條正張大嘴的毒蛇!程素月飛速拔劍,將毒蛇一斬為二,她已經看清了偷襲者的臉,正是烏蒙雲悠,所以第一反應,對方八成是來救妹妹的,於是反手執劍,橫在烏蒙雲樂脖頸間想威脅對方,另一道銀光卻已經如閃電而至!
“撲”一聲,沒入了烏蒙雲樂的心口。
所有人都為這場變故而驚了瞬間。程素月一把撈住烏蒙雲樂癱軟的身體,鮮紅鬥篷垂落,露出少女那張塗抹了無數層脂粉的臉,在刺目的陽光下,顯得有些僵硬斑駁,如同被扣了一張劣質面具。
烏蒙雲悠看清對方的長相,眉心稍稍一皺,但他並不覺得那是自己的妹妹,隻是想起了出發前那句“梁戍為了能使流言更可信,甚至找人偽裝成我,對柳南願頂禮膜拜”,所以並沒有感受到任何痛心,隻是有些懊惱,懊惱自己苦心準備許久,到頭來竟然隻殺了一個替身。
他並不認識柳南願,僅僅根據先前搜集到的情報,殺了人群中穿著最美麗,也最喜歡蝴蝶簪子的豔麗少女,現在雖然殺錯了,但也沒時間再做糾正,便轉身向著林深處逃去,準備再找尋下一次機會。
護衛們紛紛追上前去。
柳南願用一大塊幹淨的布紗按住烏蒙雲樂的傷口,卻並不能減緩生命流逝的速度,顏色不正常的血液很快就將布紗完全滲透了,草地被染成深色,腥味引來許多骯髒的飛蟲。
烏蒙雲樂依舊看著她的臉,嘶啞地說:“你不漂亮。”
“嗯,我不漂亮。”柳南願說,“你是最漂亮的。”
烏蒙雲樂將視線緩緩移到她的頭頂上方,看著那透過樹影的太陽,看了一陣,忽而一笑:“我是最漂亮的,哥哥也這麼說。”
在咽氣之前,她抬起手,費力地去擦嘴角的血液,想要使自己更幹淨些,卻將臉塗抹得越發狼狽。柳南願擰了一條幹淨的帕子,幫著將她的臉擦了擦,又合上那雙圓瞪的眼睛,深深嘆了口氣。
柳弦安道:“至少在臨死前,她依舊覺得自己是最美麗的。”
柳南願問:“殺她的人是誰?”
程素月答:“她的哥哥。”
柳南願吃驚極了:“怎麼會有這種哥哥?”
“誰知道呢。”程素月懊惱道,“我也沒想到,甚至還試圖用她來做人質,結果……邪教的人,可真是瘋子。”
作者有話要說:
小柳:睡一整天。
小梁眼裡的小柳:稍微偷懶躺了一會兒。
第120章
烏蒙雲悠憑借対地形的熟悉, 以及事先設計好的種種暗器,如一隻靈巧的猿猴,穿梭在重重密林之中。驍王府的護衛眼見対方越逃越遠, 便揮手下令集體彎弓滿月, 一時箭矢如急雨, 烏蒙雲悠腳步似乎因此而稍微踉跄了,卻並未停止, 反而更快地滾下一處矮崖。
再度逃了個無影無蹤。
軍營中的柳弦澈在聽聞烏蒙雲樂的死訊後,也嘆息一聲,良久之後, 吩咐道:“將她的屍骨火化吧, 否則劇毒之軀深埋於地下, 難免又會催生其它毒蠱。”
柳南願點頭:“好。”
被白福教毀了一生的少女, 最終化為一縷輕盈的煙,由夏風卷著,消失在了密林的四面八方, 從此再無痕跡。
夜半,整片西南都降下了一場暴雨,轟隆隆的雷鳴幾乎要撕破天際, 巨響綿延滾進柳二公子夢中,驚得人渾身一顫, 三千大道也便化為蝶舞。梁戍收緊手臂:“嚇醒了?”
柳弦安迷迷糊糊,又不失原則地回答,沒嚇醒, 還能再睡會兒。
梁戍低頭, 用下巴蹭了蹭他,倒將自己的睡意給蹭沒了。西南密林雨夜其實是極美的, 噼裡啪啦地打落在竹樓屋頂上,浸得四野一片潮湿青翠,空氣裡也沁滿花香,不過還是不如懷中的美人香。他趁人之睡,將対方的寬袍一點一點拉開,如同正在剝一枚掛在枝頭的嫩果,戳一下就顫,咬一口,連皮肉都是香甜的。
柳弦安不怎麼願意地伸手去拽寢衣,但明顯拽不住,梁戍笑著翻身抱住他,咬著耳朵低聲說:“不許睡了。”
三更半夜,萬籟俱靜,連蟲鳴都消退了,自己卻不能睡覺,柳弦安覺得世間萬沒有這種道理,於是口中“嗯嗯嗚嗚”地應付著,同時手腳並用往牆角爬,想要將身上的人甩開。梁戍卻俯身虛壓住他,用牙齒去咬雪白脖頸處的那枚小紅痣,柳弦安實在是困,但又實在沒法睡,半夢半醒間,還做了個舍身飼虎,充滿哲學思想的夢,最後終於被咬醒了。
醒來之後,現狀並沒有比夢境好到哪裡去,因為至少夢境中的猛虎追不上三萬裡雲層中的白鶴,但現實中可供兩人活動的範圍,隻有一張“咯吱咯吱”響的薄片竹木床,結實程度堪憂,偏偏驍王殿下又很像是吃錯了藥,連咬帶舔,大手掐住一把軟腰,聲音裡也透著潮湿的水汽:“別動。”
柳弦安:“……”
梁戍用拇指刮著他的側臉:“不準閉眼睛,看著我。”
柳弦安不怎麼想配合,主要是覺得倘若自己再看,等會或許會更沒法睡,於是立刻閉上眼睛,隻將手往前一伸,勉強應付了該應付的事,並且又因為這點應付,在翌日清晨,理直氣壯地多睡了一個時辰。
再想多睡,則不成了,因為整座軍營目前都在裝病,需要許多大夫配合一道裝模作樣,就連梁戍本人也捂著胸口咳嗽了兩聲,負責清掃的大嬸收拾出來兩條染血的帕子,被嚇得不輕。
“王爺這是得了什麼病?”
“沒什麼病,咳疾!”
高林陰沉著臉,吩咐大嬸燒了帕子,往後不可多言,但消息最終還是傳了出去,甚至連袁彧也聽說了,他試探著問:“最近幾天怎麼沒見著王爺?”
“病了。”高林対他倒是沒有隱瞞,坐在椅上發牢騷,“也不知是從何處傳來的怪病,說瘟疫又不像瘟疫,得病的也不單單是王爺,這幾天你散步時沒有覺察嗎?四處都是咳嗽聲。”
“白鶴山莊也無計可施?”
“白鶴山莊是大夫,又不是神仙。”高林道,“我來就是要告訴你,往後幾天,還是別出門了,免得也被染上病。你這房子周圍,我等會再派人用石灰撒一圈。”
“好,我就待在此處。”袁彧道,“就待在此處,等著。”
他自以為大功告成,心中自是得意,隻等著木轍的下一步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