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轍一笑:“但你想來不會答應,你不答應,我就會考慮放過他。”
他轉身向外走去:“所以為了雲悠,阿鳳,你最好乖一些,就像你娘那樣乖巧。”
鳳小金微微閉了閉眼睛,伸手拿起桌上解藥,也轉身回了房間。
一片紅色衣擺飄下院牆,疾步跟在了木轍身後。南洋女子咯咯笑道:“原來木教主還是個憐香惜玉的人,竟心甘情願白養著這絕世高手,不讓他為聖教做事,實在可惜,依我來說,或許那位鳳公子,能有本事將聖女找回來呢。”
“那也不必,他不需做任何事。”木轍道,“隻需要待在我身邊。”
他已經失去過第一次,絕不會再失去第二次。最近也不知是因為年紀大了,還是因為即將直取王城內心激動,所以才會越發迫切地想要與年輕時的戀人時時相守,總之他無法接受任何失去面具下那張臉的可能,哪怕代價是犧牲苦心經營數年的聖女。
“開個價吧。”木轍說。
南洋女子又掩著嘴笑了起來:“那我可得好好算上一算,萬不能比我家島主更少。”
說話間,用的已是烏蒙雲樂的語調。
十面谷中,柳弦安問:“她今天怎麼樣?”
“不怎麼樣。”柳弦澈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中劇毒,所以始終不肯吃我的藥。”
“可她的指甲已經變成了黑色。”
“她僅僅覺得黑色的指甲不夠美。”
柳弦安嘆了一聲:“生死有命。”
他腦海中有三千大道,按理來說隨時隨地都能扯出一篇大道理,但這陣卻完全不知要如何開口,或者說得更確切一點,是知道該如何開口,但想要將一個人的固有三觀重新打碎塑造,談何容易,一時之間,倒也想不出該從何處起頭。
柳弦澈第一次沒有呵斥弟弟不可犯懶,眼下軍中實在有太多事情要忙,每一件都要比與烏蒙雲樂談心更為重要。他問:“阿願那頭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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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已經派出三撥人馬去保護她了,還有御前侍衛,安全問題不必擔心。”柳弦安道,“而且我看她應當也玩得挺高興,否則不會連封信都記不起給我們寫。”
柳弦澈這還是生平頭一回,從他的語調中聽出一絲兄長的掛念與抱怨,一時又新鮮,又覺得有趣,伸手拍弟弟的肩膀,邀道:“晚上來與大哥下盤棋。”
柳弦安擺擺手拒絕:“但我還有事。”
“何事?”
“想睡會兒。”
柳弦澈:“……”
柳弦安感受著哥哥突如其來的低沉,不自覺站直身體,那下一盤也行。
棋盤是柳弦澈自帶的,這是他平日裡最喜歡的放松方式。小廝迅速替兩位公子沏好了香茶,燃起了燻香,還不知從何處端來了幾盆花,盡量在這鐵血營地中,裝點出一方文雅清靜的花蔭。
氣氛很到位。
但就是柳二公子的下棋方式不太到位,他是不怎麼需要思考的,往往是柳弦澈凝神半天,輕輕落下一子,緊接著棋盤上就會“啪”一聲,落下不同顏色的另一子,手法之急迫,宛如著急要去誰家吃席,又好似要趕著跑茅房。
柳弦澈初時以為他又在胡亂敷衍,趕緊下完,好趕緊結束,所以有意壓著時間,慢慢磨他的性子,結果一磨二磨,磨丟自己一條大龍,輸了個潰不成軍。
兩旁站著的小廝:“欸?”
柳弦安道:“我贏了。”
柳弦澈面無表情:“再下一局。”
柳弦安笑容僵了一僵,想了想,詢問:“是直到大哥下贏了,我才能走嗎?如果是這樣,那下一盤的速度能更快一點。”
柳弦澈:“……”
最後柳二公子還是跑路了,並沒有挨戒尺。梁戍原本正靠在外頭一棵高樹上吹風休息,餘光瞥見心上人這一路腳步還挺溜,便跳下來伸開手臂,將人準確接到懷中,稀奇地問道:“聽說你在下棋,我還想著在這裡等一陣,怎麼反倒自己風風火火跑出來了?”
“因為已經下完了。”
“贏了還是輸了?”
“贏了,所以才要快點跑,否則大哥要拉著我繼續,他下棋速度很慢的。”
而懶蛋已經不想繼續了,他累了,又坐得渾身難受。回到住處之後,趴在軟塌上指著自己,這裡酸,那裡也酸。
梁戍洗幹淨手,一寸一寸地幫他按過去:“腰酸腿酸也就罷了,怎麼手指頭也酸?”
“要拿棋子的嘛。”有理有據得很。
梁戍點頭:“有理。”
作者有話要說:
柳莊主:頭好昏。
第119章
柳弦安被按得直發困, 趴在軟塌上看著窗口落下的幾隻粉蝶,梁戍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道:“軍中這幾日的蝴蝶, 是越來越多了。”
“嗯。”柳弦安懶懶答了一句, “往後還會更多, 若是阿願在就好了,她最喜歡蝴蝶。”
西南蝴蝶多, 並不算奇事,大多數人都這麼想,袁彧亦不例外。他拄著拐杖, 頂著苦宥的面龐, 在大營裡不停遊走穿梭。高林跟在一旁, 口中叫苦不迭, 你這看起來半死不活的,怎麼體力竟如此之好,是要將方圓百十裡都用腳丈量一遍不成, 到底是真病還是假病?
袁彧自不會理他的喋喋不休,他繼續踩過湿濘的土地,透過遮眼的銀紗, 看著月影之下,正在草叢樹蔭間高低翩跹的白蝶, 他以為自己成功引來了毒蠱,但其實全是白鶴山莊弟子用花蜜招來的粉蝶,二者樣子大致相同, 繞是有一些細微區別, 在夜色與銀紗的幹擾下,幾乎等於無。
再加上高林還要時不時地抱怨兩句頭暈腿軟, 沿途偶爾遇到幾名兵士,也因為湿重咳嗽要去醫館求診,更像極了毒瘟即將蔓延的前兆,總之所有的一切,都在照著袁彧的戲本走。
而隨著出現症狀的兵士越來越多,這一帶清熱解毒的藥材需求量也大漲,藥材商在送藥時,往往都要關切問一兩句,消息就這麼傳了出去,不過倒沒引起恐慌——畢竟西南湿氣重,瘴氣也重,夏季稍有不慎,頭疼腦熱是常事。
……
鳳小金撫著脹痛的太陽穴,試圖從床上撐坐起來,隻覺渾身筋骨無力。他意識到不對,扭頭看了一眼櫃上擺著的解藥,又咬牙試著往床下挪,卻僅僅隻移動了不到兩寸距離。
運功再試,氣脈亦散而不聚。鳳小金虛握住拳頭,面色發青,他曾經以為自己還有時間,以為隻要梁戍依舊活著,那麼自己的一身武功,對木轍而言就始終是有價值的,但現在看來,那瘋子遠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更加瘋。
鳳小金翻身滾落在地,一寸一寸爬向櫃邊。
而那由南洋女子假扮的烏蒙雲樂,此時已經端著藥碗,走進了烏蒙雲悠的房間。守在其中的巫醫們見到她後,紛紛起身行禮離開。烏蒙雲悠扭頭一樂:“怎麼了,一臉不高興的,苦宥又不理你了?”
“沒有。”
“沒有你哭喪著臉,東西已經準備好了吧,何時出發?”烏蒙雲悠坐起來,伸手要去捏妹妹的臉,卻被對方躲開。南洋女子側過頭,幽幽道,“教主讓我這次多去二十座城。”
“二十座?”烏蒙雲悠皺眉,“這也太多了,而且梁戍時時刻刻盯著我們的動向,你出去的時間越久,危險就越大,教主為何會如此安排?”
“因為柳南願,現在整片西南都對她萬般追捧,梁戍想讓她取代我的地位。”南洋女子恨恨道,“他為她撰寫了許多美麗的故事,將她與能使亡者復活的神女相提並論,金光閃閃地推往萬丈雲巔之上,又放出謠言踩我入泥,說我並非白福佛母的繼任者,說我……說我與苦宥私定終身,早已懷著身孕逃向了十面谷。”
“胡言亂語!”烏蒙雲悠握住她的手臂,“欸,你別哭啊,教主就是因為這個,才讓你多走二十城的?”
“是,梁戍為了能使流言更可信,甚至找人偽裝成我,對柳南願頂禮膜拜。”南洋女子看著烏蒙雲悠,雙目委屈通紅,“哥,你替我殺了她吧,殺了柳南願,我一刻都不想等,就現在。”
“好吧好吧。”烏蒙雲悠答應,“我替你殺了她。”輕飄飄一點頭,因為在他心裡,那的確也隻是輕飄飄一人命,柳南願也好,柳北願也好,都隻不過是輕飄飄一刀。
巫醫捧著瓷罐,低頭躬身走了進來。南洋女子拉著他的手,又叮囑:“小叔叔不會答應你用繡傷蛛娘的,你千萬別告訴他。”
烏蒙雲悠稍顯猶豫,但最後還是架不住妹妹的懇求,道:“好,不過將來小叔叔若是因此生氣,你要幫我說話。”
他躺回床上,看著巫醫從瓷罐中倒出了那隻碩大的蜘蛛。這黑紅相間的怪蟲在嗅到鮮血的氣息之後,立刻亢奮地將毛爪刺入血肉,緩緩向前蠕動著,用含有毒液的牙齒,將皮膚一寸一寸咬合。
南洋女子站在床帳外,看著賬內少年忍痛蒼白的臉頰,俏生生一笑:“多謝哥哥。”
烏蒙雲悠意識逐漸模糊,不過經過短暫的昏睡,很快又重新蘇醒過來。他低頭看向自己腰間的傷口,四周雖泛著黑色詭異的光澤,但已經被徹底“縫合”,也於行動無礙,便拿過床頭佩劍,一刻不歇地離開了密林。
南洋女子問:“倘若他完不成任務呢?”
“殺一個柳南願,對他來說綽綽有餘。”木轍看著叢林中少年的背影,“退一萬步講,即便他行動失敗,為梁戍所殺,也沒什麼好惋惜的,留他在此,遲早要為了他的小叔叔、為了他的妹妹與我作對,倒不如打發出去,自生自滅。”
南洋女子搖頭:“就是可惜了那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