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四萬八千歲的睡仙, 也得吃飯,沒銀子是萬萬不行的。於是柳大公子當晚便收到了一條奇長無比的日常開支清單。柳弦安站在旁邊,一條一條往下說, 我與阿寧所需其實並不太多, 主要是得多養一個王爺, 就顯得比較費錢。
柳弦澈莫名其妙,我養你是天經地義, 但驍王殿下為什麼也需要由白鶴山莊來養?
“因為王爺下個月沒有俸祿了,”柳弦安解釋,“他剛剛給我買了一粒很好看的紅寶石, 用光了所有的銀子。”
柳弦澈:“……”
身為柳氏長子, 他是有責任教導其餘弟妹要勤儉恭謙的, 切忌奢靡無度, 可又轉念一想,從小到大在這個弟弟過生辰時,自己似乎都沒怎麼按照他的喜好挑選過禮物, 甚至有好幾年都因為在外行醫,壓根什麼都沒送,簡直忘得一幹二淨, 便也勉強允了這回,沒再批評, 隻是頭疼地一揮手,打發道:“自己去賬房裡支。”
柳弦安成功討得一摞銀票,出門就左拐, 全部交給了驍王府的管事, 管事年紀輕輕,何時見過這種大場面, 整個人當場被震得說不出話,結結巴巴地連連擺手拒絕,不用不用,我們王爺有錢,有錢!
有錢也得收。柳弦安在將銀票留下後,便心滿意足繼續回房睡覺。子時,更夫敲著梆子打營房外路過,屋門也“吱呀”傳來一聲輕響。剛剛忙完軍務,並獲悉自己已經被斥重金包養的驍王殿下等不到明早,現在就要來證明自己的確物超所值。
睡仙被揉得受不了,扯過被子捂住頭,腳又要被握住。梁戍在這方面興趣惡劣,最愛挑他迷迷糊糊的時候討嫌,在外越忙越累越煩心,回家就越想作妖,越想戳一戳懷裡的懶蛋。這也就是柳二公子脾氣好,又有本事在任何時候都睡得雷打不動——別說,一對璧人,配得還挺合適。
柳弦安打著呵欠說:“我夢到苦統領了。”
梁戍問:“夢境好嗎?”
“嗯。”柳弦安答,好得不得了,大吉大利,心想事成。
梁戍笑笑,將手臂收得更緊:“那就好。”
神仙做夢,總該是準的。
夜色沉沉,整座山林如同被一大塊黑布遮蓋,連月光都黯淡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近期劉恆暢每次在給苦宥看診時,身旁都有巫醫與看守。明明憋了一肚子的話,卻始終找不到機會講,眼看距離木轍所說的日期越來越近,而苦統領的眼睛卻還是一絲好轉都沒有,他心中焦慮萬分。白福教的酷刑花樣眾多,斷臂挖眼都是家常便飯,想起那些血淋淋的場面,劉恆暢手下一晃,險些刺傷了苦宥的颧骨。
“嘶……”他趕忙收回手,卻還是在對方臉上留下了一顆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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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心不在焉,就少做多思。”苦宥道,“免得因一時錯手,最終落個害人害己。”
劉恆暢還沒有品出他話裡的提醒,烏蒙雲樂卻已經再度拎著裙擺上門,最近這幾天,她一直在往此處跑。一來是因為教主的吩咐,二來也是因為她想多看看那雙金色的眼睛。
苦宥對待所有人都是寡言沉默的,烏蒙雲樂似乎是唯一能使他開口多說幾句話的人,哪怕兩人每一回聊天的內容都大同小異。而當他們交談的時候,袁彧便會站在外頭,一語不發地聽著,神情多有鄙夷。
他有多喜歡這個女人的容貌,就有多蔑視她的膚淺與無知,成天隻知道與另外一個女人比美,甚至還不如那些聖女的石頭雕塑更討人喜歡,至少雕塑是安靜的,沒有聒噪,隻有能給予人無窮想象的絕對美麗。
烏蒙雲樂問:“那你會喜歡上柳南願那樣的人嗎?”
苦宥道:“沒有人會不喜歡柳三小姐。”
“那你會不會也喜歡上我?”烏蒙雲樂看著他。
苦宥卻問:“剝除了所謂聖女的虛假硬殼之後,你還剩下什麼,值得旁人喜歡? ”
“我有——”
“你有一張美麗的臉。”
苦宥打斷她:“你已經重復了太多次這句話,而我也不止一次地說過,我仰慕柳三小姐,與她天下第一美人的身份並無任何關系,哪怕換上最平平無奇的五官,她的名字也依舊會在整座西南大營裡廣為傳頌。”
烏蒙雲樂將帕子生氣地丟到對方身上,她其實是知道善為對、惡為錯的,但是又並不能分清孰為善、孰為惡,所以每每都會被苦宥的“蠻不講理”氣得轉身離開,可是到了第二天,又會準時前來。她還特意換上了一身美麗衣服,以免苦宥的眼睛在什麼時候,突然就能看見了。
袁彧不悅:“她愛上了一個不該愛上的人,或者說,在木教主的計劃裡,她根本就不應該愛上任何一個人。”
“但她是整個計劃裡不可或缺的一環。”木轍看起來並沒有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除非你能找到第二個人,讓苦宥願意開口說話。”
袁彧越發不滿:“他也愛上了她,僅僅憑著聲音,因為她的嗓子比夜鶯更加婉轉。”
“袁島主還真是喜歡我的阿樂。”木轍一笑,“放心,我會記得我們的交易。”
“但她是聖女。”
“她不是聖女,是我讓她成為了聖女。”木轍糾正,“在這個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美麗聽話的少女,她並不是不可取代的,我真正看中的,一直就隻有她的哥哥。”
“那個速度快得像閃電一樣的殺手,可我聽說他被梁戍打傷了,傷得極重。”
“所以我也在等,若他一直不好——”
袁彧眼神輕蔑:“木教主總不會連他也要殺吧?”
“自然不會。”木轍道,“但是我有的是辦法,能讓他重新站起來。”
……
劉恆暢在確定那些巫醫短時期內並不會走,而烏蒙雲樂也不會在這件事上給自己幫忙之後,便決定冒險把木轍即將要對苦宥施加酷刑的消息傳遞下山。他並不是沒有想過,這有可能是一個陷阱,可萬一不是呢?
於是最終還是決定一試。
為了能挑選出最安全的路線,他這幾日借著採藥的名義,將附近崗哨都摸了一遍底,最後終於選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偷偷溜出門準備下山。他沿著無人值守的小路,腳步匆匆,走得極快,到後頭幹脆是在狂奔向前了,時間有限,他必須在太陽升起之前,重新回到山林中。
採藥人的方向感是很好的,他幾乎用不著手中的指南針,僅僅靠著樹木的稀疏程度,就能辨明東南西北。眼看山口已經近在眼前,劉恆暢躲在一塊山石後,隻等著巡邏的隊伍一走遠,自己就立刻躍下那處矮崖!
“一,二,三!”
劉恆暢口中默默給自己鼓勁,好不容易等到四野寂靜,正準備衝出去,肩膀卻傳來一陣酸痛,旋即半邊身體都開始麻痺,他張口不能言,驚恐地胡亂拍下一掌,卻又哪裡是偷襲者的對手。
周身大穴被封,劉恆暢隻能直挺挺地被對方扛著,一路扛回了……自己的住處?
“咳咳!”他驚魂未定,幾步追出去,黑衣人卻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隻在空氣中留下了一絲很淺淡的藥香,那藥香是劉恆暢所熟悉的,平常大多出現在鳳小金的身上。
意識到這一點後,劉恆暢心中錯愕萬分,腳步虛軟地坐在門檻上,心跳如擂鼓。
若真的是鳳公子……難道對方早就發現了自己的異心?可既然發現了,為何又沒有拆穿自己?
劉恆暢拍了兩把亂糟糟的腦子,有些懊悔自己今晚的魯莽,在面對突發狀況時,的確應該更加冷靜沉著一些的。
第107章
翌日清晨, 劉恆暢按照往常的習慣,去藥房替鳳小金熬藥。他整整一夜沒睡,眼下心也依舊懸在嗓子眼, 砂鍋裡的藥材“咕嘟咕嘟”地煮著, 酸苦熱氣充填滿整個房間, 蒸燻得他越發思緒紛亂。這藥是無毒的,但對鳳小金的舊傷調養也沒有任何積極作用, 說穿了,同飲下一碗清水並無太大分別。
他開始仔細回憶自己打入白福教的始末,越回憶越覺得, 好像一切事情都發展得過於順利了。這段時日以來, 隻要是自己想做的事情, 想去的地方, 想探聽的消息,幾乎全部能穩穩當當達成目的,而在這每一份穩當的背後, 似乎都少不了鳳小金看似不經意的順手一推。
莫非……劉恆暢陷入矛盾當中,莫非他當真在暗中幫著自己?
“喂!”耳邊突然響起巫醫的訓斥,“看著點你的藥!”
劉恆暢猛地回神, 手忙腳亂地將火熄滅。巫醫向來是看不上他的,所以也沒多做糾纏。劉恆暢把藥汁清在碗裡, 又定了定心神,方才端去位於西南方的小院中。
屋內一切如常,鳳小金正坐在桌邊擦拭著他的武器, 桌上擺有一壺茶。劉恆暢把藥碗取出來, 提醒道:“鳳公子,此藥不可與茶同飲。”
“一些花瓣而已, 雲樂送來給我的。”鳳小金並未抬頭,隻是淡淡說道,“今日的藥,聞起來格外苦。”
“藥材是沒有變的,或許是煎藥的火大了一些。”劉恆暢站在一旁,一邊說話,一邊也在暗中留意著對方神情的變化,能有膽子來白福教做臥底,他的心理素質到底要比常人強上不少,慌歸慌,卻也不至於六神無主。
“火大了一些,藥效就會被削弱,前功盡棄,豈非白白吃了許多苦。”鳳小金收劍回鞘,吩咐,“拿出去,倒了吧。”
“是,那我再重新熬一碗。”劉恆暢的心跳又有些加快,他早上就在懷疑,若鳳小金已經看出了自己有問題,那先前的許多藥,他究竟是吃了還是沒吃。現在突然親耳聽到對方說這一句,心下倒是有了答案,就好像是棋局中的對手,有意在密不透風的黑白之間撕開了一道裂口。
事件逐漸變得明朗了起來。
鳳小金面色如常,劉恆暢卻隱隱覺得這是一種命運的暗示,暗示自己或許整件事已經到達了某個特定的時間,而在這個特定的時間裡,注定要發生一些特定的事。
時間很快又過去了兩天。
第三天,在這個曾由木轍親口說出,要將苦宥的手臂砍下來的日子裡,卻平靜得沒有發生任何事,並且在這一天後,那些負責看守自己的巫醫,數量也在慢慢減少,直到最後徹底走空。
房間裡隻剩下了劉恆暢與苦宥。
這樣一來,劉恆暢越發覺得自己的猜測是沒有錯的。當初木轍在河邊提到要以酷刑處置苦統領,應當隻是一種試探,那一晚倘若自己貿然下山,十有八九會落入圈套,那現在……他後背滲出一層冷汗,不怕死到底不是想尋死,誰都想要活著,在鬼門關外走這一遭,下回也就長了記性。
不可魯莽,不可大意,不可想當然,要沉著,要冷靜,要處變不驚。劉恆暢在心裡默念著,將自己往悶葫蘆的方向憋,憋了兩天沒說話,最後還是苦宥主動問他:“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