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戍方才從柳弦澈嘴裡將苦宥的病情聽了個十成十,現在正裝了一肚子的正確答案,就是苦於半個字都不能說,隻能眼睜睜看著柳弦安替苦宥看診,再坐到桌邊,仔細寫下治病的步驟。
苦統領很費解:“怎麼突然沒聲音了。”
那可不得沒有聲音,你見過哪個考場上敢有聲音?高林拍拍這考題本題的肩膀,口中打趣:“怎麼,還得給你唱上兩句?”
苦宥無語,貧什麼,請你們照顧一下看不見的可憐人。
但目前暫時還沒誰有空管他,屋裡一眾人,監考的監考,陪考的陪考。寫到一半,柳弦安眉頭擰著,遲遲不再落筆,像是被難住了。梁戍見狀,立刻清清嗓子,無事發生地站起來往過走:“本王……”
結果兩步路就被柳大公子給攔了回來。
高林扶住額頭,太丟人了,真的,驍王府一敗塗地。
隻有不知情的苦宥還在上下求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白福教嗎?”
高林往他嘴裡塞了個酸梅:“先別急,還沒輪到白福教,消停坐著。”
苦宥猝不及防,被酸了個龇牙咧嘴。
柳弦安足足花費半個時辰,方才寫完醫方,雙手呈給大哥。柳弦澈看完之後,沒說對,也沒說錯,隻道:“吃罷飯後,與我一同來書房。”
聽起來就像是要挨板子的架勢。柳弦安蔫頭蔫腦“哦”一聲,未雨綢繆地先偷偷搓熱掌心,梁戍看在眼中,自是心疼,於是將人拉到自己身邊,側頭耳語:“無妨,我飯後陪你一道去。”
柳弦安問:“看著我挨打嗎?”
“攔著你挨打。”梁戍道,“再不濟,我幹脆替你領了這罰,總成了吧?”
柳弦安雖然是個完全不在意禮數的浪蕩散仙,但也知道自家大哥一介平民,若抡起戒尺要打堂堂王爺,還是稍顯過分了,也就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結果在吃過晚飯後,梁戍還當真陪他一起進了書房。
柳弦澈不解地問:“王爺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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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戍面不改色:“我也過來聽一聽醫理。”
柳弦澈提醒:“但是十分枯燥。”
梁戍笑笑:“無妨。”
再枯燥,還能枯燥得過當年御書房那群白胡子老頭?搖頭晃腦謅上一段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再大的精神他也能聽出瞌睡,還不是照樣挺過來了。
小事,都是小事。
柳弦澈見他如此堅持,也沒再多言,命小廝給驍王殿下奉了一壺濃茶上來,就不再管他,隻在燈下仔細給弟弟傳授苦宥的病該如何診治。治療金盲症是需要大量實操經驗累積的,這知識與柳弦安在書上草草看過的極不相同,他趴在桌上,聽得十分仔細認真。
柳弦澈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弟弟,心中欣慰,見他手中連根筆頭都沒有,也不再生氣,而是知道他天資聰穎,能過耳不忘,越發疼愛。兄弟二人就著苦宥的病情,又談論到金盲症,以及其餘許多眼疾,說到院子裡的蟬鳴都隱了,方才意猶未盡地結束了這場交流。回頭一看,驍王殿下正單手撐著腦袋,一動不動坐在桌前——睡得那叫一個熟。
“……”
柳弦安及時道:“大哥先回去吧,我去喚王爺醒來。”
柳弦澈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作罷,因為心累,不想說話。
待大哥離開之後,柳弦安躡手躡腳,小心翼翼湊近梁戍,就著燈火仔細打量他的眉眼。兩人雖已同床共枕多回,但自己每天差不多都要睡到中午,所以還從沒有這麼仔細地看過對方睡顏,看著看著,心尖就變得柔軟起來,忍不住伸出食指想要描摹,卻被一把拉進懷中。
梁戍並未睜開眼睛,隻是笑著低頭,胡亂蹭了蹭他,問:“又在搗什麼亂?”
“沒搗亂。”柳弦安靠在他胸前,“王爺今晚怎麼沒有戒備心了?”
“為何要有戒備心,這房中又沒有危險。”梁戍帶著困倦回答,“聽著你的腳步聲和說話聲,覺得歲月安穩極了。”
在恍惚間,竟像是又回到了童年那段時光,尚沒來得及長大,心中沒裝幾兩家國天下,闖了禍也有皇兄兜著,無法無天,無憂無慮。他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所以此時就格外珍惜,連眼睛都舍不得睜,隻想將懷中的人也拽回夢裡,兩人並排坐在小船上,曬著月亮,看一看滿皇宮的荷塘與蛙鳴。
柳弦安將他扶到角落裡的一張軟塌上,脫去鞋靴,蓋好毛毯,又將火盆燒得更旺了些。
梁戍在這裡歇息,他也不願獨自回臥房,便裹著披風,湊活在桌邊趴了一宿。
另一頭的阿寧見大公子已經回來了,自家公子卻遲遲不歸,以為又是學業不精挨了罰,正在徹夜抄書,故而也不敢前去打擾。好不容易熬過一夜,翌日清晨正想出門,柳弦安卻已經揉著酸痛的脖子,自己從花園裡慢慢穿過來了。
“公子。”阿寧趕忙迎住他,“你一夜沒睡,累壞了吧,先回屋喝點熱湯。”
“還成。”柳弦安皺著臉道,“就是有些落枕,你幫我揉揉,對了,再告訴高副將一聲,就說王爺還在書房裡歇息。”
“王爺一直陪著公子?”
“是我一直陪著王爺。”
阿寧聽得稀裡糊塗,十分驚悚地想,王爺有什麼好陪的,難道我們家的大公子已經厲害到敢罰王爺抄書了嗎?
這,好失禮!
高林倒是沒往這方面想,主要自家王爺確實也不是抄書的料,便隻差了僕役去院中伺候。
沒有了柳弦安,梁戍的夢裡就多了幾分不安穩,他頭昏腦漲地坐起來,皺眉掃視一圈,腦海中產生了今天第一個疑問——
活見鬼了,我怎麼會睡在這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學習中的小梁:zzzZ……
第93章
面對這個問題, 高林也沒聽明白,什麼為什麼,昨晚不是王爺自己跟著柳二公子來書房的嗎?
梁戍與他對視, 來書房歸來書房, 但我怎麼會睡著?
高林:“……”
這我哪裡會知道?
兩人莫名其妙, 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半天,最後高林分析, 反正就兩種可能性,第一種,柳家的人偷偷下迷藥!
梁戍抬手就是一巴掌。
高林趕緊躲開, 找補一句, 下迷藥未必就是壞事, 萬一人家是看王爺實在稀罕呢, 對吧,情難自制,所以想迷暈了帶回家, 在白鶴山莊裡修建一處奢華金屋藏起來,也不是不行,都理解, 都理解。
梁戍不想聽這廢話:“另一種。”
第二種可能性。高林咳嗽了兩聲,第二種就是咱西北大營的通病了, 一進學堂就犯困,尤其這回還是聽醫理,一般人誰能遭得住, 睡著了不是很正常?換我我也睡。
梁戍仔細回憶了一下, 關於昨晚的記憶的確是被掐斷在了柳弦澈開口的那個瞬間,長長一串晦澀古方說出來, 自己的眼皮子立刻就被漿糊合在了一起,尤其是書房裡火盆還燒得很暖,更催眠。
高林安撫自家王爺,這沒什麼,醫術又不是人人都得聽懂的常識。王爺忙於軍務,日夜操勞還要拖起疲憊身軀陪伴柳二公子,這很感人啊!
事到如今,梁戍也隻能這麼想了,日理萬機,聽上去總比一進學堂就瞌睡的文盲要強。為了挽回形象,他特意回屋洗漱一番,又換了身體面衣裳,方才去找心上人。
柳弦安正在吃早飯,一碗熱乎乎的蝦皮蛋絲小餛飩,還有一碟金黃酥脆的鍋貼,連鹹菜都是江南口味,煎糕鹹鹹甜甜,擺了滿滿一桌。
“王爺也來一起用些吧。”阿寧邀請,“這些都是我家大公子吩咐人送來的。”
梁戍原以為自己已經夠無微不至,沒曾想一山還有一山高。當初將柳夫人準備的那一群僕役打發回去後,就一直是驍王府的廚子在顧著眾人伙食,自然稱不上吃得差,卻也沒幾樣江南口味的菜,偏偏對方又是一張硬餅也能吃得有滋有味的性子,壓根不會提……就這麼把這件事給忽略了!
“王爺。”柳弦安叫他,“來吃餛飩。”
梁戍拉開一張椅子坐了:“往後我也替你請一個江南大廚。”
“好。”柳弦安替他盛飯。
梁戍又問:“昨晚怎麼不叫醒我?”
“難得見王爺睡得那麼香。”柳弦安將碗遞給他,“在渡鴉城時沒能好好休息,連著積攢了這許多天的乏氣,得好好調養。大哥今早還在說,讓我給王爺開些補氣的藥。”
“昨晚沒挨打吧?”梁戍扯過他的手檢查。
“沒有,大哥還誇我了。”柳弦安拍拍梁戍的肩膀,可見人還是得靠自己,指望不上王爺幫忙。
梁戍摸了摸鼻子,無事發生:“吃,吃完陪我一道去看看苦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