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先生眼裡,這劍如何?”
“是一把絕世好劍。”宋長生贊賞道,“世間往前三百年,往後三百年,恐都再難尋得一塊如此堅硬的上好玄鐵,能看出工匠們在鑄劍時,耗費了不少心血,連我也無法挑出任何錯處,隻是這麼一把劍,卻沒有名字,實在可惜。”
“劍是皇兄送我的,他當時沒說這把劍叫什麼名字,我便也沒問。”梁戍笑笑,“不過隻要它足夠結實,足夠鋒利,能隨我衝鋒殺敵,叫什麼並不重要。”
柳弦安也好奇地接過了這把劍,很重,重得他要用兩隻手才能勉強抬起來。梁戍握住他的胳膊,將人帶離了爐火,又把劍收回自己手中,皺眉道:“要玩回去再給你慢慢玩,在這胡鬧,小心別一頭栽火裡。”
威震邊關的劍,這陣聽起來,倒像是一件無足輕重的玩具,可以隨隨便便玩。宋長生是成過親的人,隻消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能看出兩人之間不同尋常的關系,心中半是驚愕半是豔羨,想起自己的亡妻,眼眶又兀地熱了,趕忙轉身掩飾道:“王爺這劍太重,柳二公子若想要,我替公子鍛一把輕便短小的吧。”
“不必。”柳弦安還沒來得及說話,梁戍先替他拒絕,又道,“不過我還真想討一把先生的劍。”
宋長生問:“王爺想要何劍?”
“破軍。”
“好。”宋長生很爽快,點頭允諾,又道,“隻是當初我一心求死,已將所有寶劍全部投入爐中,融為一汪鐵水。王爺想要,我便隻有從頭開始,至少得花費半月的時間。”
“我不急,先生慢慢來。”梁戍道,“在渡鴉城中完不成,就去西北大營再繼續,先生也該看看那座修建在大漠間的武器坊,所有風箱齊齊扯起來時,能將整片長空都照亮,不精細,但極壯觀。”
這位中原第一的鑄劍師,沒有被白福教拉攏走,卻被梁戍結結實實與西北駐軍捆在了一起。宋長生対此也無任何意見,他自認已是死過一回的人,餘生所有時光都是撿回來的,心中対這位驍王殿下也欽佩至極,自然願意死心追隨他,共同剿滅邪教,守護家國安穩。
三人又在鐵匠鋪子中待了大半夜。回到府衙後,阿寧送來洗漱的熱水,梁戍看著柳弦安洗臉,看了一陣,沒忍住問:“你怎麼也不問問我,為何討要那把破軍劍?”
柳弦安仰起頭,嘴裡“咕嚕咕嚕”地漱著,答道:“為了送給常少鏢頭。”
梁戍一愣:“這也能算到?”
柳弦安用帕子擦臉,聲音悶悶地回答:“書裡有記載,破軍長二尺三,寬兩寸一,要比尋常的寶劍更短更寬,而常小秋的劍,就是這麼又寬又短。”
梁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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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你厲害。
阿寧伺候自家公子洗漱完,端起木盆去換水時,目光仍百轉千回得很。梁戍沒看懂,待屋門被掩好之後,納悶地問:“你們主僕二人,又在打什麼啞謎?”
“沒什麼。”柳弦安敷衍地擺擺手。
梁戍卻不肯罷休:“說!”
“欸,就是沒什麼。”柳弦安坐在小凳子上泡腳,水太熱,泡得整個人都熱氣騰騰,臉上也暈了一層紅。
“說不說?”梁戍蹲在他眼前,伸手握住那細瘦的腳踝。
柳弦安:“……”
沉默半天,輕快呼出一句,王爺往後不要把弄髒的帕子到處亂丟。
梁戍反應過來:“噗。”
他低下頭,在膝蓋上親了一口:“你是怎麼說的?”
我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不想說。柳弦安想捂住他的嘴,但考慮到自己的手方才摸過腳,又不大好就這麼上,於是掙扎著往後挪了挪,提醒,這種事多了會腎虛。
梁戍道:“我不虛,你試試。”
作者有話要說:
小柳:婉拒。
第91章
柳弦安拒絕試一試, 他已經很困了,想睡覺,幸好驍王殿下也僅僅嘴上說, 並沒有要身體力行地證明自己有多不虛, 畢竟城中此時還有一攤子爛事, 實在不大適合多談風月,便隻摟著人安安分分睡了一夜。翌日中午, 待柳弦安醒來時,梁戍已經出了門,床邊趴著正在打盹的阿寧。
“王爺是何時走的?”
“一大早就走了。”阿寧打了個呵欠, “王爺可真厲害, 他好像都不怎麼需要睡覺。”
“不是不需要睡覺, 是事情太多, 沒時間休息。”柳弦安坐起來,“得快些將宋先生這場戲唱完,好讓王爺能安心睡幾天。現在城裡的流言傳到了何種程度?”
“一切都在按照我們的計劃發展。”阿寧道, “再過兩天,宋先生就要‘死而復生’了。”
也確實得快點“生”,因為倘若他再不活過來, 全城百姓估計要被徹夜不休的打鐵聲吵到發瘋。府衙門口已經快被人潮給堵嚴實了,而在百姓的追問下, 官府終於松了一點口風,隱晦地承認,鐵匠鋪近日確實“有點異常”。
“有點異常是什麼意思, 不會真的是宋先生在打鐵吧?”
衙役含糊地回答, 啊,差不多, 差不多。
“那這接下來要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宋先生又不是索命厲鬼,你怕什麼。”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也不能每天晚上都叮叮咣咣的吧,吵得睡不著啊,百姓一個個頂著烏黑的眼眶,都愁苦得很。
“再堅持兩天,就兩天。”衙役安撫眾人,“兩天之後,宋先生就能在白天幹活了。”
一語既出,滿街哗然,聽這架勢,真是死而復生的人在慢慢聚集陽氣?事情著實離奇,奇到城中沒幾個人肯相信,大家又在“叮叮當當”的聲音裡熬過了兩夜,到了第三天一大早,天還沒全亮吶,鐵匠鋪門口便被圍了個水泄不通,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等著看宋長生會不會當真出現。
“王爺與柳公子也來了!”中午時分,有人喊了一嗓子。
柳弦安沒怎麼睡醒,目前眼皮正耷拉著,但是與百姓的困不同,他不是被吵的,而是被驍王殿下騷擾的,根本沒法睡。
梁戍對此自有一套說辭,你睡你的,我摸我的,兩不打擾。
柳弦安仰天長嘆。
地方官員也陪在梁戍身後,百姓的議論聲因此壓低許多,沒有人敢再問發生了什麼事,不過也不需要多問,因為沒過多久,眼前緊閉的大門便“吱呀”一聲,被打開了。
從裡面緩緩走出一人,細看正是宋長生,所有流言都在此刻得到了證實,老天爺,真活了?
這也就是看在有驍王殿下鎮場的份上,百姓才沒有魂飛魄散地四散奔逃,還能有膽子戰戰兢兢地湊上前問:“宋先生,你這幾天是……去了何處?”
“往鬼門關裡走了一遭。”宋長生背負長劍,拱手深施一禮,朗聲回答,“幸得王爺與柳公子相助,方能重返世間。”
太陽暖融融地照在他身上,整個人顯得紅光滿面,也有影子,不管怎麼看,都確實是個活生生的人。但他前幾日吐血而亡,脈搏全停時,至少十餘名大夫又全部在場,斷然不可能會診錯。百姓心中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地目送梁戍與柳弦安親自接了宋長生離開,紛紛猜測這到底代表了什麼。
“代表什麼,代表宋先生命不該絕啊!”城中出了名的破鑼嗓子蹲在樹下振振有詞地分析。
宋先生,那是誰,那是舍身炸邪教的猛士,為民除害功德無量。哪怕不小心著了白福教的道,被妖女下了毒,閻王爺又哪裡會收,不還是全手全腳地將人給送了回來?看看,這下不僅人回來了,還毒蠱全消,中氣十足,背上那把三尺長劍,照人如照水,一點鋒芒光寒,想來便是為了清剿白福教,為亡妻報仇而鍛造的新劍!
後續從官府傳出的消息,也證明了這一點。宋長生死而復生的事情一坐實,城中關於白福教的種種討論就又有了新風向,百姓從前幾日的惴惴不安不敢言,搖身一變,開始重新將此事擺到明面上談,侃侃而談,又紛紛吵吵著要去抓邪教了——因為哪怕死了,也會被閻王爺記上一功,再放回來,那還有何可懼?
最後搞得官府不得不暗中出面,將輿論往回拉了拉,免得真有二愣子前去孤身闖邪窩。榜文再三聲明清剿邪教的事有駐軍去做,大家隻需要提高警惕,餘下盡管好好過正常日子,不必太過緊張,不必太過興奮,更別到處亂跑!
一傳十,十傳百,宋長生的事很快就傳遍十裡八鄉,內容越來越奇幻,傳到最後,宋先生都不是人了,而是劍仙,由上天欽定的驅魔使,專為協助驍王殿下鏟除白福教而下凡。
“你們是沒看見,宋先生從鐵匠鋪子裡走出來時,那叫一個金光燦燦,反正我的眼睛直到今天還睜不開!”
其餘地方的百姓都羨慕得很,宋先生怎麼不來我們鎮上下凡,看給渡鴉城得意的。
府衙內,宋長生慚愧道:“我什麼都沒做,隻是按計劃裝了一回死,卻引來百姓如此盛情,實在受不起。”
“怎麼是什麼都沒做,白頭頂難道不是宋先生炸的?憑一己之力毀了白福教數十年的經營,我看再大的盛情也能擔得。”柳弦安道,“退一步說,就算不提白頭頂,光憑宋先生的這場戲,就已使得無數信徒心裡都開始打嘀咕。”
背叛佛母,斬殺聖使,如此一個叛徒,放在白福教的輪回教義中,死一百一千次亦不為過,還得是慘死,方才能與他犯下的滔天大罪相匹配。可現在呢,宋長生非但沒死,還一天比一天活得好,要命有命,要名有名,那旁人可不得在心裡暗自掂量著?
“不過白福教也不可能就此罷休,定會瘋狂反撲。”柳弦安道,“王爺說我們需得盡快趕回駐軍城。”
“要開戰嗎?”
“八九不離十。”柳弦安道,“總不能一直教邪教囂張下去,現在正是誘他們出洞的好機會。”
渡鴉城裡民風高漲,人人都在唱著抗擊邪教的歌謠。梁戍一行人被歡送離開渡鴉城,常小秋與宋長生亦同大部隊同行——還捎上了那名屠戶,既然他在白福教內的地位不低,那嚴加拷問,理應能吐出一點東西。或者就算吐不出來,天天吊在城門口子上打一頓,也能起到震懾邪教的作用。
驍王殿下是不會像儒雅文臣那般,講究什麼仁慈寬厚的,他在這方面的邏輯向來簡單粗暴,來一個殺一個,來一百個殺一百個,來一萬個、十萬個,也都是同一種解決方式。
屠戶跪在地上,呼呼喘著粗氣,惡毒詛咒著梁戍遲早要去地獄火海中受盡酷刑。柳弦安本來不想與他說話的,但後來見這人越罵越大聲,便推門進到院中,屠戶抬頭見他來了,又添了一句新罵法:“你也逃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