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弦澈啞口無言,一方面是被氣的,另一方面是他的確也不了解梁戍其人,無法對這段感情提出更多意見。擔心佔了絕大多數,因為白鶴山莊弟子雖都不懼生死,但對於這個金貴的懶蛋,全家人基本一直是這麼謀劃的——結一門差不多的親事,好讓他繼續安安穩穩地度完餘生。
可誰能想到呢,出一趟門,就同全大琰最血雨腥風的人物、最波詭雲譎的皇族扯上了關系,這餘生哪裡還能安穩起來?柳弦安卻道:“我也不想要安穩。”
或者說得更確切一些,是安穩可以,不安穩也可以,但沒有驍王殿下一定不可以。柳弦安慢吞吞地道:“同王爺在一起,我覺得每一天都很有意思。”
柳弦澈依舊深深擔憂,因為他並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其實有四萬八千歲,除了看遍醫書,還看遍了整個洪荒宇宙,洞悉世事。在哥哥心裡,弟弟就算真是天才,也是不諳世事的天才,一直被養在舒服的水榭中,沒有見識過人心的多變和險惡,旁人稍微一騙,就能騙走。
柳弦安拍拍大哥的肩膀,來世不可待,往事不可追,人生不過短短幾十年嘛,要是考慮太多,就會錯過太多,算了,我也不想睡了,不如一起去吃早飯。
阿寧已經起床了,正在院中忙活,見到自家懶蛋公子居然破天荒起大早,趕忙跑上前,悄聲問:“公子沒說吧?”
柳弦安神清氣爽地回答,我說了。
阿寧猝不及防:“咳咳咳。”
柳弦安扯住他的臉:“不必如此緊張,無妨的,我看大哥也高興得很。”
阿寧往他身後瞄了一眼,大公子正神情嚴肅,臉上不見一絲笑,眼眶下還有一片淺淡的烏色,明顯是一整晚都沒睡,這……是是是嗎,好像看不出哪裡高興啊!
院中車馬已經備好,梁戍也在,柳弦安跑到他身邊,輕快道:“我已同大哥說了我們的事。”
見慣無數大風大浪的驍王殿下笑容微微一僵:“……”
柳弦澈腳步虛軟地走過來,他這段時間趕路疲憊,現在又多添了一份心累,尤其是在看到王爺與自家弟弟相牽在一起的手時,症狀便翻倍再翻倍。梁戍帶著柳弦安一道上前,道:“苦宥的病,就全交給柳大公子了,我先代他、代駐軍數萬兵士、代西南百姓在此謝過。”
“王爺不必客氣,醫者分內之事。”柳弦澈側過身,讓小廝將自己的行李搬上馬車,道,“那我就先走了,至於王爺與小安的事——”他頓了頓,“他日在駐軍城中再議。”
梁戍笑笑:“好。”
柳弦澈易容成了一名普通商販,繼續前往駐軍城。梁戍與柳弦安並肩站著,一路目送馬車離開。柳弦安心中是舍不得大哥的,所以哪怕車輛已經快消失了,也還伸長脖子踮著腳瞧,卻冷不丁被身邊人整個扛了起來,失重騰空,頓時驚了一跳:“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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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戍不理會這份掙扎,帶著他大步回到屋內,將人往桌上一放,兩隻手握住肩膀,開始審問:“怎麼同你大哥說的?”
柳弦安道:“沒怎麼,就說我傾慕王爺,餘生都要一同過。”
梁戍覺得這句話聽上去異常順耳,但還是問:“那你大哥呢?”
“大哥想讓我安穩地過日子,但我又不需要安穩。”柳弦安雙手摟住他的肩膀,“現在這樣就很好。”
梁戍被他一句話戳得心窩子軟:“來親一口。”
於是守在院中的阿寧不得不閉起眼睛,伸手摸了半天,好替兩人關門。
唉,幸虧大公子已經走了。
商人的小馬車是不會引起邪教注意的,邪教所關注的,隻有正在劉家村中替百姓看診的“柳弦澈”。誠如梁戍所料,白福教果然將刺殺宋長生的任務交給了烏蒙雲悠。鳳小金問:“你有何打算?”
“叛徒要殺,但那位天下第一的神醫我也要去抓。”烏蒙雲悠道,“小叔叔覺得有劉大夫就夠了,可他治了這麼久,也才好了不到兩成,沒厲害到哪裡去。”
“我這是早年的病根,即便是柳弦澈,也未必能治好。”鳳小金道,“況且他不比阿暢,即便被你抓來,也不會答應替我看診。”
“那我就殺了他。”烏蒙雲悠道,“反正不能給小叔叔看診的大夫,都沒有存在的必要。”
鳳小金嘆氣:“我同你說了多少次——”
“我知道我知道。”烏蒙雲悠及時打斷他,“行行,我不殺了,不殺。”
“我沒有和你開玩笑。”鳳小金正色道,“梁戍就在駐軍城中,你再像先前那般肆意妄為,小心丟了性命。”
烏蒙雲悠左耳進,右耳出,他沒把自己的命當回事,但也不覺得梁戍能輕易就將自己這不算一回事的命帶走。
劉家村裡的除夕夜很熱鬧。
柳弦安坐在爐火邊,守歲守得昏昏欲睡,便叫上阿寧,接著出去釣魚,釣白福教的魚。因為村子裡有許多小娃娃都在放焰火,所以兩人就向著村子外頭的林地走。阿寧手裡攥著一把細細的煙花棒,小聲道:“這樣會不會太明顯了?”大年三十往荒郊野外走,簡直將“快來抓我”四個字寫在了臉上。
柳弦安覺得不明顯,因為白福教的人又不懂醫術,更不懂藥材,隻要自己拿一根棒子在土坑裡刨上兩下,他們肯定就以為是神醫在找藥。阿寧聽得直樂,把手裡的煙花棒點燃了,也遞給公子一個。“刺刺拉拉”的火光短暫照亮了兩人的臉,柳弦安覺得挺好玩,正準備再要一個,耳邊卻突然傳來了破風聲。
“公子!”阿寧叫道。
烏蒙雲悠飛身而下,一手握住柳弦安的肩膀,將他按在樹上:“柳大公子,隨我走一趟吧。”
柳弦安提醒:“你找錯人了。”
烏蒙雲悠自然不信這鬼話,舉起手刀欲將人劈昏,一條軟鞭卻如裹著雷電的毒蛇,驟然將他的手腕牢牢纏住,整個人也旋即向後飛去!一直守在暗處的護衛立刻上前,將柳弦安團團護住:“公子。”
“我沒事。”柳弦安急忙朝遠處看。
烏蒙雲悠在地上滾了兩圈,從腰間抽出匕首,抬手砍斷了軟鞭。他抬頭看著眼前的男人:“又是你。”
“已經等了你許久。”梁戍道,“膽子不小,上回本王就說過,再敢碰他一根頭發,便要你的命。”
烏蒙雲悠上回已與梁戍交過手,知道自己並非他的對手,此時自不會正面迎戰,口中敷衍拖延時間,身體卻驟然向後一縮。他也是膽子大的,都已經知道自己落入圈套,仍不肯死心,看似要逃,偏虛晃一槍重新衝向樹下,手中順勢甩出一條鞭子,幽藍,淬毒染霜。
這毒是白福教的秘藥,哪怕是天下第一的神醫,恐也難解。而假如柳弦澈身中奇毒,那自己就多了一個談判的籌碼。
護衛齊齊拔刀出鞘,軟鞭被斬為七八截,卻依舊在天上如利箭一般飛!阿寧提醒:“那是毒蟲。”
千百隻相互咬合,組成一條會發光的毒鞭。一名護衛扯下披風打落一片,鞭子頓時化作一片飛舞的熒光小點。
烏蒙雲悠俯身躲過身後長劍,縱身躍上樹梢,他打了聲口哨,那些毒蟲竟像是能聽懂一般,又重新擰在了一起。柳弦安道:“藍鞘翅。”
“原來你認得。”烏蒙雲悠得意,“既然認得,那理應知道……喂!”
他瞪大眼睛,詫異地看著自己精心飼養的毒蟲,竟如同中邪一般,全部鑽進了那神醫手中的一個破布口袋中。
柳弦安將口袋系緊,如實回答:“確實略有一點研究。”
作者有話要說:
小柳眼中的哥哥:高興.JPG
第85章
這話聽起來像是嘲諷, 但其實柳二公子還真沒怎麼研究過毒蟲,能提前將誘餌準備得如此齊全,全靠西南駐軍情報收集做得好。
有許多曾與烏蒙雲悠交過手的駐軍, 都對他手中那條能斷而再連的藍色毒鞭記憶頗深, 柳弦安將厚厚一疊口述翻看完, 結合所有人的描述,推斷道:“應當是某種蟲繩。”
“這樣的確能說通。”梁戍問, “不過具體是哪種蟲?”
“藍色的毒蟲,外殼堅硬,在空中的飛行速度極快。”柳弦安道, “我得想想。”
然後他就坐在椅子上, 開始專心致志地想, 有護衛看不明白, 小聲問:“柳二公子這是在幹嘛?”
“找書。”阿寧回答,“有些不常用的書,放得比較深, 得多找會兒。”
護衛:“……”
不懂,但大受震撼。
阿寧卻覺得這很正常,因為自家公子看過的書實在太多了, 如山巒一般,總不能全部胡亂堆在一處, 往三千世界中修建一座藏書樓,再合理不過……反正肯定要比修建王爺那能裝得下鯤鵬的溫泉池子更合理。
藍鞘翅就是柳二公子翻書翻出來的答案,這種毒蟲極為罕見, 也極難調教, 能將其訓練成一條收縮自如的鋼鞭,確實需要耗費極大的精力, 所以此時的烏蒙雲悠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他惱羞成怒,縱身欲將那布袋奪回,但梁戍如何肯讓他靠近,揚手一劍破霧斬風。御前侍衛帶著柳弦安與阿寧迅速撤向另一頭,道:“公子不必擔心,他不是王爺的對手。”
烏蒙雲悠上次在白鶴城外,隻與梁戍匆忙交過數十招,加之又有鳳小金在旁護著,所以對他的功夫並無太深了解,隻知道的確邪門,但具體有多邪,卻是直到此時才有了切身體會。先前所做的種種計劃與準備竟都變成白費,他甚至都來不及將餘下的毒蟲放出,就被打得全無還手之力,倉惶抵擋下,腳下一個踉跄,險些滾落懸崖。
面對逼至眼前的玄鐵長劍,烏蒙雲悠難得有了一種能稱之為“恐懼”的情緒,他捂住被劍刺穿的肋下,咬牙向著漆黑的山崖下撲去,卻被人從後領處一把拎了回來!
“鐺啷啷”一片碰撞銳響,金屬帶出的大片火星漫漫飄灑在寒冷冬夜間。梁戍一手制住烏蒙雲悠,另一手揮劍擋開眼前暗器,月色下,戴著銀白面具的男人身型單薄,一把長劍光寒,正橫在手中人質柔軟的脖頸處。
程素月被迫微仰著頭,手也被縛在身後,模樣頗有幾分狼狽。
梁戍的瞳孔微微一縮。
阿寧急道:“是程姑娘!”
柳弦安亦難掩擔心,先前眾人就在計算日子,奇怪為何程素月遲遲未能與大部隊會和,高林還特意差了人去尋,沒曾想竟會落在鳳小金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