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殺了梁戍,你就能走在陽光下了。”烏蒙雲悠丟給她一顆幹果,“吃點東西吧,別再想什麼大琰第一美人的稱號了,無聊。”
烏蒙雲樂伸手一把接住幹果,她手指細瘦,戴著藍色銀飾,指甲也隱約泛出藍光。
咔嚓!
駐軍城的小院子裡,梁戍捏開堅硬果殼,將裡頭的核桃仁挑揀出來:“吃不吃?”
“不吃。”柳弦安搖頭,“不甜。”
“核桃要什麼甜,難伺候。”梁戍用敲敲他的額頭,命令,“張嘴。”
柳弦安不甘不願、勉勉強強張開嘴,梁戍卻沒再喂,而是俯身湊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親了他一口,親完之後,轉頭便打發護衛去街上買蜂蜜漬過的琥珀核桃仁。
可見這世上確實沒有人能管柳二公子嗜甜挑食的毛病,柳莊主的訓斥不能,阿寧的嘮叨不能,柳大公子的戒尺也不能,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或許能管的驍王殿下,卻又隻一味將他捧在掌心裡慣著,要月亮不給星星,更指望不上。
護衛很快就買回了琥珀核桃仁,阿寧也在此時回來了,他已經替廚房大叔的兒子看過了腿傷,道:“雖然不能走了,卻依舊心向往之得很,嘴裡罵罵咧咧,我算是聽明白了,他不僅想去看聖女,將來還想娶聖女。”
“要怎麼娶?”
“按照邪教的教義,隻要心誠就能娶,誰的心最誠,誰最能娶。”而心誠這種事,隻靠嘴皮子說說是不成的,於是有錢的捐獻家財,沒錢的自殘割腕,所有教徒都都爭先恐後地表現著,期盼有朝一日能娶得聖女,一步登天。
梁戍聽得腦仁子直疼。
柳弦安問:“要如何才能見到那位聖女?”
阿寧答:“根據奉獻程度從前往後錄取,估摸一百個人中能挑出幾個。”
現在的奉獻隻是看捐錢與自殘,將來未必不會發展為剿殺大琰官兵,畢竟挑起軍民對立這種事,邪教可太擅長了。吃過晚飯後,梁戍與柳弦安也去了一趟書房,高林面前摞著厚厚的資料,都是與烏蒙兄妹有關的,這兩人年紀不大,作惡卻著實不少。
“這一半都是烏蒙雲悠欠下的血債,從七八年前開始,殺人放火無惡不作。”高林道,“這一半是烏蒙雲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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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度差不多?”阿寧不解,“可她在前不久才剛剛被推為聖女,以前也殺人嗎?”
“以前不殺人,這些都是近期的新血案。烏蒙雲悠再武功高強,哪怕屠村一整晚,頂多也隻能殺幾十上百人,但烏蒙雲樂每一次出現,都伴隨著狂熱的暴亂,所造成的惡果成倍遞增。”高林道,“白福教想要將她塑造成某種象徵,目前看起來頗有成效。”
“這兩兄妹是什麼來路?”
“孤兒,自幼就被養在白福教的教主身旁。”
而白福教的教主,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甚至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的樣子。苦宥查了許多年,也審問過不少邪教教眾,卻始終沒審出任何結果,對方就像是一片影子,隻有聲音,沒有外形,始終飄浮在深不可測的夜空裡。
柳弦安問:“要奉獻到何種程度,才能見到那名聖女?”
高林道:“須得層層檢查,一般人想混是混不進去的,不過倒是可以找一個有資格見她的教眾,暗中跟蹤,應該也能找出地點。”
那麼問題就來了,要怎麼樣才能找出這樣一個人?
府衙的後廚小院裡,南側是一排住房,燒火大叔那被打斷了腿的倒霉兒子正躺在床上,捧著美麗聖女的畫像如痴如醉,突然臥房門就“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
他嚇了一跳,趕緊把畫像塞回被子裡,免得又遭打斷另一條腿,扭頭想看來人是誰,卻驚得睜大了眼睛,駐軍城裡什麼時候多了這樣一位發光的風流公子?
柳弦安問:“你就是邱成?”
邱成“啊”了一聲,喉結滾動,緊張而又局促地問:“公子是聖女派來接我的嗎?”
柳弦安:“……”
那也行。
第74章
見柳弦安默認, 邱成大喜過望,也顧不得自己還行動不便了,拖起傷腿就要下床, 卻被疼得龇牙咧嘴, 差點跌了個臉著地。他懊惱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期期艾艾道:“這……公子,我走不動啊。”
“走不動, 就先別走了。”柳弦安挪過一張椅子坐下,“聽說你打算一個人去找聖女?”
“是,王全那騙子收了我的銀子, 卻不肯帶我同去, 我就打算暗中跟著他。”邱成道, “他就是個老流氓, 家中有老婆,外面有姘頭,居然也想娶聖女, 說不定這回定好的日期又推遲,就是因為聖女嫌他髒,我呸!”
“好。”柳弦安點點頭, “那你就將所有關於王全的事,關於入教的事, 還有你對將來的計劃與安排,全部說一遍,我且聽著, 聽完之後, 再判斷你此番是否有資格見到聖女。”
院裡此時還站著不少人,都在聽他們的對話。被邪教洗腦的人, 一旦鑽進了那個牛角尖,是很難再鑽出來的。邱成既認定這神仙公子與白福聖女有著同等地位,便又被“犧牲奉獻”的精神灌滿腦子,沒有任何懷疑,幾乎不用對方多問,就立刻滔滔不絕說了起來。
邱成隻是最低等級的信徒,老流氓王全是他的“引路人”,而王全往上再往上的引路人,邱成並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隻知道是渡鴉城的一個販子,經營著玉石生意,地位很高,是曾經親眼見過聖女的。
渡鴉城與翠麗城之間有寬闊大路連通,而翠麗城是西南玉石礦場最多的一座城,渡鴉城中幾乎家家戶戶都能與玉石生意沾上一點邊。邱成絞盡腦汁說完這些之後,便眼巴巴地問:“我現在走不得路,聖女可會生氣?”
“不知道。”柳弦安搖頭,“我與她不熟。”
邱成瞪大眼珠子:“不熟?”
柳弦安站起來道:“白福教作惡多端,早已無藥可救,但你應當還有救,且安心養傷吧。”
白福教作惡多端。這幾個字邱成最近翻來覆去聽著,爹要說,娘要說,早就已經說得耳朵長繭,但他卻連半個字都不肯信,還很不屑一顧,覺得旁人之所以會如此認為,大抵是因為沒有靈根。但現在同樣的話,由眼前這位神仙玉人說出來,好像又有了那麼幾分可信度,反正在邱成過去的二十多年裡,是從未見過如此出塵仙姿的,所以他判斷對方肯定不會是個凡人。
“那公子究竟是誰?”
“大夫。”
邱成拍著床沿:“醫仙!”
總之就是無論如何也要與仙沾上一點關系。
柳弦安並沒有多做反駁,該問的話自己已經問了,仙就仙吧,隻要這人以後別再鬧離家出走與自殺就行。而當他轉身離開時,邱成的目光還是熱切得很,覺得自己這怎麼竟就成了由兩派仙門同時選中的人,管它哪一派才是真的……反正總得有一派吧,何愁往後不能大富大貴?
眾人離開了小院,苦宥道:“這邱成是個愣頭青,沒腦子,人不壞,就是性格犟得像蠻牛。前一陣我把他從山裡找回來,老邱又是打又是罵,問邪教的事,他硬是梗起脖子一個字都不說,沒想到這回見到柳二公子,倒是供了個竹筒倒豆。”
“他以為我是白福聖女的同伴。”柳弦安道,“渡鴉城裡約莫八成的商戶,都在經營玉石生意,苦統領好找那名上線嗎?”
“他說的王全,是隔壁村的一個混混,倒是不難找到。”苦宥道,“我這就差人去辦這件事。”
……
烏蒙雲樂很喜歡自己的秋千,一天之中有大半時間,都是靠在上頭。
劉恆暢替鳳小金看完診後,出門遇見了她,便躬身行禮:“雲樂姑娘。”
他原本與其餘教眾一樣,稱她為“聖女”,但鳳小金卻極不喜歡這個稱呼,而烏蒙雲樂是很聽這位小叔叔話的,所以就讓劉恆暢在私底下時,可以直呼自己的名字。
“你幫著瞧瞧。”烏蒙雲樂伸出手,“我最近怎麼樣了?”
劉恆暢放下手中託盤,上前替她診脈,片刻後道:“姑娘往後還是要少去蠱室,否則就算吃再多藥,怕是也難養回來。”
“可其餘大夫都說我沒事,我哥哥也說沒事。”
“各人有各人的看診方式。”劉恆暢堅持道,“西南巫醫或許覺得這不算什麼,但是在中原大夫眼中,毒就是毒。”
烏蒙雲樂靠在秋千上,低頭看著自己泛藍的指甲,看了一陣,突然抬頭問:“聽說你曾經是白鶴山莊的弟子?”
劉恆暢點頭:“是。”
“那你應該見過那位柳三小姐吧,”烏蒙雲樂問,“她具體有多美?”
劉恆暢道:“我有一陣在藥房做工,所以幾乎每一天都能見到三小姐,可是在白鶴山莊裡,其實是沒有人會過度關注她究竟有多美的。三小姐在家的時候,並不怎麼打扮,因為要忙著治病救人,所以和我們一樣,經常穿一身方便幹活的粗布衣物,頭發也用木簪挽著,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醫女。”
“布裙木簪,都能被奉為大琰第一美人,看來她是真的很美。”烏蒙雲樂晃著秋千,一身精致配飾琳琅作響,“我想見見她。”
“三小姐絕大多數時間都待在白鶴城中,鮮少出遠門。”劉恆暢道,“雲樂姑娘也是美人,又何必千裡迢迢,要去看另一個美人。起風了,姑娘還是回房休息吧,別著涼,也盡量別再去蠱室。”
他雖是梁戍的臥底,卻並不覺得這裡每一個人都該死,至少眼前這名少女是不該死的。烏蒙雲樂自幼就被豢養在白福教中,從未接觸過外界,所以並不能分清善惡,殺戮、鮮血和旁人的生命對她而言,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這樣一個冰冷天真的少女,看似邪門殘忍,但若細究起來,她的存在本身卻也恰是一場悲劇。
烏蒙雲樂沒有進屋,依舊靠在秋千上,不打算聽劉恆暢的勸告,不管是不要吹冷風,還是不要去蠱室。
……
夜幕深沉。
柳弦安沐浴之後,與阿寧一個人一個木桶泡腳,有一句沒一句地說了幾句話,說得兩人都昏昏欲睡,正打呵欠時,屋門卻被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