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林問:“他們還在懸賞你?”
“不止是我,隻要是負責剿滅邪教,又稍微有些軍職在身的,他們都願意出重金買首級。”提及此事,苦宥的聲音也沉下來,“上月剛折了一個兄弟,等我聽到消息,帶人趕去救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殺他的人叫烏蒙雲悠,剛滿十六歲,在白福教內的地位卻已經極高,他從不傳教,隻殺人,殺那些不願信服白福教的人。”
其餘三人対這個名字並不陌生,因為在白鶴城時,試圖綁架柳弦澈,最後卻錯綁了柳弦安的白福教弟子,也自稱雲悠。
烏蒙是西南望姓,出過不少赫赫有名的邊關猛將,出邪教殺手卻還是頭一遭。苦宥道:“他還有個妹妹,叫烏蒙雲樂,據說容貌極為美麗端莊,前陣子剛被選為聖女,也是白福佛母的繼任者。”
美雖不會直接傷人性命,卻是一把極好用的工具,人們対美總是天生向往的,若白福佛母是一位美麗的少女,那麼她所代表的教派也就會分得一份同樣的美麗,反之,假如白福聖母是懷貞城裡的牟翠花大嬸,開口就要拍著大腿問候你祖宗十八輩,那這個教可能也輪不到朝廷來剿。
柳弦安問:“有多美?”
苦宥道:“世所罕見的美,我雖未見,但自從烏蒙雲樂被推舉出來之後,白福教的信徒數量的確一度暴增。隻為見她一面,就願意傾家蕩產徒步跋涉者,不在少數。”
“那就從這対兄妹開始查。”梁戍道,“先去將所有與之有關的卷宗都找出來,交給高林去看,你好好休息,最近切忌過度用眼。”
高副將:“……”
苦宥點點頭,又問:“柳二公子,我這眼睛距離發病還有多久?”
柳弦安道:“三個月,我大哥接到書信後,若快馬加鞭,是完全能來得及的,他的騎術很好。”
具體有多好,在外看診時,一人一馬背起藥箱,登雪山趟大江都是常事。這麼一想,白鶴山莊的子弟,還真都挺辛苦的,全家僅有柳二公子一隻吃吃睡睡的米蟲,現在就算被驍王殿下強行拎出來動彈,也是躺馬車吃點心,懷裡還要揣個暖爐,依舊金貴得很。
苦宥帶著高林去了書房,留下梁戍問:“三個月,是實話嗎?”
“不算,應當是最長三個月。”柳弦安道,“但是心情輕松了,対病情有益,所以先這麼說著,走一步看一步。大哥實在來不及,那我也不是不能試。”
“幸虧帶著你來了。”梁戍嘆了口氣,“這種時候,他若是一病,我還真想不出能有何人可接替,這裡的軍醫也是一群廢物,竟沒早些發現。”
“苦統領天生金瞳,有病本就不易察覺,況且他現在的確沒有任何症狀凸顯。”柳弦安收拾好桌子,“我們也要去翻看那些卷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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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急於這一時。”梁戍拉著他坐下,“你這兩天都沒怎麼休息好,我讓人燉了些雞湯,先喝一碗,等會我們再出去吃飯。”
柳弦安問:“王爺怎麼發現我沒休息好的?”
梁戍面不改色地答:“就硬看。”
柳弦安戳穿:“阿寧說的。”
梁戍蹲在他身前,將下巴架上膝蓋,耍賴道:“你若願意,也能去收買高林,我沒意見。”
柳弦安笑著拽住他一縷頭發:“那我現在去睡一陣,王爺要一起嗎?”
梁戍頗有身價地回答:“……這個,本王考慮一下。”
考慮的結果,就是硬擠上了房中擺著的單人軟塌,一條棉被裹住兩個人。白天是睡不安穩的,更何況雞湯馬上就要煨好,所以柳二公子專門対慵懶泡在溫泉中的驍王殿下說,今天我馬上就要走了,不能多待,王爺也早些回去睡吧,看見山巔上那座很高的宮殿了嗎?我專門為你新修的,裡面鋪滿了寶石和香草。
驍王殿下卻仍不滿意,皺著眉頭問:“你要去哪裡?”問完不等回答,又從池子裡“哗啦”站了起來,柳弦安趕緊閉上眼睛,清白了,但又沒有完全清白,還是有些想看,於是將眼睛睜開一條小縫。
結果沒把握好力度,睜過頭,將自己給睜醒了。
他頗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
梁戍將懷裡的人抱緊,帶著困倦低問:“怎麼了?”
柳弦安答:“夢醒了。”
梁戍笑了一聲:“那就繼續夢。”
柳弦安卻睡不著了,他磨蹭了一會兒,將視線往驍王殿下的衣襟裡飄,還伸出一根手指,去夠那微微敞開的領口。
梁戍沒有動,任由対方一點一點抽開自己的衣帶。裡衣敞開之後,就是赤裸結實的身體,柳弦安趴起來一些,看得十分認真。被看了一會兒,梁戍覺得自己差不多該醒了,於是做出迷人的深沉表情,伸手勾住他的下巴,問:“看什麼呢?”
柳弦安回答:“看王爺的肌肉,長得真的好整齊,簡直比我大哥畫出來的圖還要整齊。”
第73章
梁戍此生還是頭一回被人誇“長得整齊”, 神情困惑,柳弦安就解釋給他聽,手指隔空一劃, 帶來的風輕得連一隻小蟲都吹不跑, 卻勾得驍王殿下心裡一陣亂飄。他捉住他的手, 將掌心貼實在自己胸膛上:“與我之間,不必這麼講禮數。”
柳弦安的指尖稍微蜷縮了一下, 他說:“可是我已經講完了。”
梁戍道:“但我沒聽懂。”
沒聽懂就沒聽懂,沒聽懂也不講了。這種時候其實本來應該是很曖昧的,畢竟一對小情人正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 不發生一點什麼實在說不過去, 但方才偏偏有一句“很整齊”打底, 梁戍就又覺得自己哪怕脫得更徹底些, 在他眼中,可能也隻會被充作教具。
柳弦安找準一處穴位,突然往下一按。
梁戍毫無防備, 差點被按走半條命,疼得眼前發黑:“你——”
“氣不順。”柳弦安收回手,“晚上我替王爺多按一按。”
疼成這孫子樣, 還要多按一按,這話要是由軍醫與太醫來說, 可能會被驍王殿下連恐嚇帶敷衍地打發走,但換成神仙樣的柳二公子,別說是用手按, 就算是拿一把錘子來敲, 也不是不能考慮。色迷心竅,大抵就是這麼一個意思。
院門作響, 是阿寧端來了雞湯,他在這方面已經有了豐富的經驗,專門在外頭制造出一些動靜,又等待片刻,方才上前敲門。柳弦安果然已經起床了,納悶地問:“怎麼這麼多吃食?”
“我去的時候,雞湯還沒燉好,就等了一陣。”阿寧道,“廚房大叔熱情得很,一直在到處搜羅吃食,我不要,他還要生氣,後來才結結巴巴地說是他兒子腿被打折了,想請我幫忙看看。”
“打折了,被誰打折的?”
“被大叔自己。”阿寧道,“說他兒子前一陣中邪一般,非要去拜見白福聖女,關也關不住,跑出去就躲在山裡,不知所蹤,最後還是童統領親自將人給搜回來的。現在腿雖然折了,跑不了,但依然心向往之,枕頭底下藏著的都是畫像。”
他一邊說,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張:“就是這個。”
柳弦安接到手中,上頭的少女果真極美麗,也極端莊,眼神很有幾分悲憫世人的意思。和阿願,和程素月姑娘差不多的年紀,但卻沒有半分這個年紀該有的嬌俏與頑皮,真像一尊僵硬的雕像,唯一的作用,就是裹滿錦繡,被高高在上的供奉起來。
烏蒙雲悠,烏蒙雲樂,這對兄妹一個殺人,一個惑心,堪稱白福教的兩把好刀。
……
西南林地高密,白霧騰騰,瘴氣叢生。
一名少年縱身穿過枯藤,穩穩落在地上:“小叔叔,你是什麼時候來的?”
鳳小金依舊戴著銀白色的面具,他不悅地問:“你昨天又去殺人了?”
烏蒙雲悠“嗤”了一聲:“又是阿樂告的狀吧,她總愛打聽我的事情。”
鳳小金搖頭:“倒也不用阿樂來說,近日教內人人都在傳你的事。”
“遇見了,就順手殺了。”烏蒙雲悠無所謂地收刀回鞘,在他心裡,無關緊要的人命是比蝼蟻更輕飄飄的東西,“小叔叔安心養你的傷吧,這些事不必多管,哎,那大夫最近怎麼樣?”
“他的醫術很好。”鳳小金帶著他慢慢往回走,“你往後不必再試探他。”
“好,我聽小叔叔的。”烏蒙雲悠扶著他的胳膊,“對了,梁戍前幾天已經到了駐軍城,與他同行的似乎又有柳家的人,但不知具體是誰,有說是柳弦澈,也有說是柳弦安,小叔叔知道這件事嗎?”
鳳小金搖頭:“不知。”他皺起眉頭,又道,“梁戍的功夫深不可測,上回能僥幸逃脫,不代表下回也能一樣有驚無險,你最好別去招惹他。”
“知道。”烏蒙雲悠在鳳小金面前,倒還有幾分聽話,不過這幾分聽話究竟是裝的還是真的,他自己心裡清楚,鳳小金心裡也清楚。
兩人回到住處時,院裡的秋千上正坐著一名少女,穿一身素紗白衣,被風拂動時,似一朵不染塵埃的花,隻是這朵看似潔淨的花,卻偏偏開在最髒汙陰森的地界。鳳小金回了自己的房中,烏蒙雲悠走上前,替她搖了兩下秋千:“我在外面買了點心,你吃不吃?”
“不吃。”烏蒙雲樂站起來,“我聽他們說,曾打傷你的那個人已經來了西南。”
“怎麼人人都在提這事。”烏蒙雲悠松開秋千,“是,梁戍來了,可這又不是什麼稀罕事,師父想一路北上,朝廷不可能視而不見,與其擔心我,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
“我自己?”
“是啊,你自己。”
烏蒙雲悠坐在桌邊:“現在西南各處城鎮村落,都在瘋傳你的美貌,隻要能與你見上一面,他們甚至願意傾家蕩產,還有人為了爭得一個名額,和同村鄉鄰打得各自頭破血流,動靜鬧得這麼大,或許梁戍第一個就要對付你。”
“那便讓他來吧。”烏蒙雲樂道,“聽說那是大琰最年輕、最無敵的將軍,而他將來要娶的,是大琰第一美人。”
“柳南願?我曾在白鶴城附近見過她一次,被家丁前呼後擁著,遠沒有你好看。”
“但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大琰每一條街道,讓世人稱贊她的美貌與醫術。”烏蒙雲樂看著倒影裡的自己,嘆氣道,“我也想光明正大地走出去,走在陽光下,而不是躲在隱秘的房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