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弦安聽取了這個建議:“那好吧,先不出門。”
不出門,回到住處繼續寫家書。
阿寧趴在桌子上磨墨,他雖沒有什麼這方面的經驗,但腦瓜子很聰明,知道這種事得從長輩的好感開始建立。
“就是先讓莊主和夫人,還有大公子他們覺得,其實王爺並沒有那麼兇,動不動就要殺人,他其實還是很斯文,很有禮的,尤其是對我們也很好。”
柳弦安便將那床棉被的事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又寫,除棉被之外,王爺還送了我許多別的禮物,有枕頭,有大氅,有一把匕首,還有一條老虎皮做的毯子,我都甚是喜歡。寫完不算,還要將禮物一一畫出來,好讓親爹能更加直觀地感受這份愛意。
阿寧看得鼻子都皺了:“也不用這麼詳細,我覺得不能這麼寫,這樣會顯得公子在王爺的驕縱下,越來越懶蛋了,莊主是想要公子勤快一點的。”
柳弦安嘆了口氣,我爹可真麻煩啊。
他說:“懶得寫了。”
阿寧一眼看穿:“懶得寫了,公子怎麼還握著筆不放。”換做平時,怕早就跑去了床上躺著。
柳弦安耐心解釋:“懶得寫,但還是得寫。”因為不寫,驍王殿下就要遭嫌。
阿寧笑著往前湊了湊:“公子按我說的寫,我知道莊主喜歡看什麼。嗯……就說王爺日日都敦促公子起床讀書,還讓軍醫與公子研討醫術,強迫公子每頓飯必須吃夠五種顏色的菜,吃完也不準立刻躺下,得去外頭走夠半個時辰才能回家。”
柳弦安設想了一下這種盛況,當場倒吸一口冷氣,阿寧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先別躺,又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但也很嚇人。柳弦安一邊寫,一邊道:“你有沒有發現,我爹雖然嘴上說得義正詞嚴,但他其實是全白鶴山莊,所有人裡,最挑食的一個。”
阿寧嘿嘿笑:“發現了,但是大家都不敢說。”
柳弦安也笑,笑了一會兒,就有些想家了,想爹娘,想兄弟姐妹,也想自己那處舒舒服服的水榭小院,便又另起一頁,仔細寫了許多殷殷關心的話語,寫好之後交給阿寧,讓他找驛站投了,自己爬回床上,閉著眼睛發了一會兒呆。
然後就覺得臉頰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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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戍親了他兩下,半蹲在床邊,指尖繞著墨發搔刮他的臉頰:“起床。”
柳弦安不想起,隻將眼睛睜開一條縫隙,問:“王爺處理完公務了?”
“差不多,想著來找你一同吃午飯。”梁戍將人撈起來,抱在自己懷裡,“結果路上遇見阿寧,說你寫信寫得情緒不高,想家了。”
柳弦安道:“已經快過年了。”
“時間過得還真是快。”梁戍問,“以前一直在家過年?”
“是。”柳弦安道,“我每一年都是在家守歲,不過我爹他們倒是時常趕不回來,行醫的事嘛,說不準哪裡就耽擱了。”
“那你今年也就當自己是在外行醫。”梁戍一本正經地哄他,“治本王的相思之疾。”
這病聽起來不大正經,但世間也確實隻有一人能治,柳弦安稍微坐起來一些,邀請他:“將來若邊關無事,王爺不如隨我一道回白鶴山莊過年。”
梁戍不假思索,好啊。
柳弦安又問:“那皇上會答應嗎?”
梁戍大言不慚:“皇兄不管我這個,每年初一朝臣觐見,我都要氣翻過去兩個老頭,他正嫌我麻煩礙眼,白鶴山莊收了我,算大功一件。”
柳弦安懷疑:“真的?”
“真的。”梁戍看著他,態度真誠,“難道你覺得我不夠討嫌?”
柳弦安想起了三千世界裡,那些被迫列隊的賢者們,立刻點頭,那確實有一點。
“所以,你得收我。”梁戍抱著人站起來,心滿意足地往外走,“先去吃飯。”
柳弦安四下看看,奇怪地問:“遠處是高副將嗎,他為什麼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梁戍完全不關心:“可能是吃錯了什麼藥吧,不必理會。”
而高副將此時也很進退兩難。
先前倒也罷了,現在自家王爺已經春風得意馬蹄疾,那像這種兩人摞在一起走路的場景,自己到底還能不能過去?
第69章
這次五彩會全由百姓自己舉辦, 東戶一碗肉西戶一壺酒的,統統擺在街道兩旁的長條桌上,琳琅滿目, 任人自取, 其中有一種酒釀玫瑰做的點心, 軟糯香甜,柳弦安尤其喜歡, 但城裡的小娃娃們也很喜歡,全部擠在攤子前,嚷嚷著要婆婆給自己挑塊大的。
婆婆上了年紀, 眼花, 記不住事情, 更不認識什麼驍王殿下不殿下, 見他人高馬大擋著光,就打發到後頭去排隊,自己轉著小火爐子慢慢烘烤。旁人看見這一幕, 嚇了一跳,趕緊跑上前想要提醒婆婆,卻被梁戍制止。
“無妨。”他笑道, “婆婆動作慢,我就在這裡等。”
第一鍋熱騰騰的糕烤好, 很快就被小娃娃們哄搶一空,連渣都沒給驍王殿下剩一塊。柳弦安站在不遠處的樹下等他,都等瞌睡了也沒見人回來, 困得呵欠連天, 但周圍偏偏人來人往,又沒法睡, 便隻好四處走動著醒神,順便買了兩塊酸角糕,咬一口,險些酸掉牙。
“柳神醫,柳神醫!”旁邊突然有人叫他,聲音清脆,而後眼前就被遞過一個撥浪鼓,上面繪滿五彩的歡騰圖樣。柳弦安接到手中,還沒來得及道謝,對方卻已經咯咯笑著跑開了,是個十六七歲的姑娘。梁戍剛拎著一包酒釀糕尋過來,就見到這一幕,於是酸不溜丟地站在旁邊,“咳咳”兩聲,彰顯地位。
柳弦安沒理會這份彰顯,隻把那撥浪鼓遞給他拿,自己擦幹淨手,用竹籤扎起一塊糕吃。梁戍咳了半天沒得到回應,用一根手指勾住他的發帶,不滿道:“我才離開多長一點時間?”
“我都沒反應過來那是什麼。”柳弦安小時候都對撥浪鼓沒興趣,長大了更別提,看也不願多看一眼。倒是梁戍,拿在手裡轉了好幾下,從顏色到手感再到聲音,裡裡外外將毛病挑了個遍,堂堂大琰元帥,心眼堪比針尖。
柳弦安被吵得受不了,便扎起一塊糕,塞進了他的嘴裡,以求片刻清靜。兩人擠在一條窄路上慢慢走著,因為梁戍已經事先吩咐過,百姓不必拘禮,所以大家都隻是笑著打招呼,又吆喝著前頭的人往邊上靠,好讓王爺與柳神醫先走。
至於柳神醫具體叫什麼,百姓一部分認為他叫柳弦安,因為驍王府的護衛就這麼說,但另一部分卻堅持他一定是頂著柳弦安名字的柳弦澈,理由也很充分——柳二公子是個全國出名的懶蛋啊,成天吃飯睡覺,寫一寫字都要鬧自殺,哪裡會出門看病?於是大家就為了這件事爭來爭去,爭來爭去,爭不出結果,越爭越糊塗。
柳弦安不大在意這些,隻是對梁戍說:“倘若被上回策劃綁架的那兩人聽到消息,以為大哥真的在懷貞城中,又跑來綁,結果卻發現還是我。”
“若肯自投羅網,倒是正好,省得將來還要去山裡抓。”梁戍道,“不過根據阿月留下的訊息,劉暢似乎已經混得了他們充分的信任,鳳小金的身體也有所好轉,短期內應當不會再需要別的大夫。”
“阿暢的醫術是很可以的,說起這個,我們已經許久沒有見過程姑娘了。”柳弦安問,“她現在在何處?”
“先前一直暗中護著劉暢,現在正在趕往西南駐軍大營。”梁戍道,“過幾天你就能見到她。”
兩人在城中逛了整整一下午,又在酒樓裡吃過晚飯,方才踏著銀白的月露回府衙。柳弦安累得幾乎走不動道,腿酸腰也酸,進屋後便立刻躺平在軟塌上,阿寧手腳麻利地往他腰下塞了個硬些的玉枕,道:“我以為公子申時就會回來,還專門煮了些熱湯。”
“王爺不準我回來。”柳弦安皺著眉毛,緩慢地換了個姿勢,“說今天太陽好,要多曬曬。”
阿寧立刻提議,這件事得記住,留著下次寫家書,莊主肯定會對王爺好感大增。柳弦安敷衍地“嗯”了一聲,單手按住腰慢慢揉。阿寧在桌子旁收拾了一會兒行李,隨手拿起一旁的撥浪鼓問:“這個東西公子還要不要啦?”
“不要。”
阿寧便將它隨手放在燈罩旁,轉身繼續忙活。半透明的鼓面透過燈燭亮光,顯現出細致的紋理來,柳弦安躺得無聊,就盯著它看了一陣,原本腦子裡正在胡亂想一些沒邊沒際的事情,可又隱約覺得似乎哪裡不太對。
至於具體是哪裡不對……柳弦安猛然坐直身體:“去請王爺過來。”
阿寧委婉提醒:“可是王爺剛剛才走,連茶都還沒涼呢。”就算,也不能,這樣太不矜持了,對吧。
柳弦安匆匆穿鞋:“這撥浪鼓有問題。”
至於具體是哪裡有問題,待梁戍與高林趕過來的時候,柳弦安已經將那鼓大卸八塊,所有零件都整齊攤在桌上,其中一張鼓面翻卷著,背面繪有白福教的圖騰,但因為鼓的正面同樣也覆有五色油彩,所以白天兩人都並未發現。
“別碰。”柳弦安擋住梁戍的手,道,“人皮做的。”
高林一陣惡寒:“這些陰損玩意,怎麼盡挑滿城歡慶的時候,給人下這晦氣的咒?”
梁戍下午隻看到了對方的背影,柳弦安也沒注意女子的具體長相,護衛們出去打聽了一圈,同樣人人都說不認得那是誰,因為臨近鄉民趕來城裡參加五彩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所以並沒有誰特別留意。
就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女子,隨著人群來了,又隨著人群走了。
梁戍的臉色有些難看,這邪門的撥浪鼓,顯然是白福教對自己明晃晃的挑釁,光天化日,當著全城百姓的面,就這麼毫無顧忌,來去自如,而懷貞城還隻是西南三十六城的最北一城,再往南,邪教的囂張程度可見一斑。
柳弦安摘下手套,讓阿寧去廚房煮一壺安神的茶,高林原本想再勸慰兩句自家王爺,但屁股還沒坐熱,又覺得自己好像很多餘,便起身蔫兒溜了。
房間裡隻剩下了兩個人。
柳弦安道:“我先前也看過許多描寫邪教的書,來來回回也就那麼幾招,因為要奉一尊人們先前從未聽過的東西為至高神,為使百姓信服,在前期時便大多採取恐嚇詛咒的手段,現在這撥浪鼓,算是他們的老本行。”
梁戍握過他的手,嘆氣道:“我是在後怕,今日看集市上百人歡騰,就放松了警惕,讓你獨自一人站在樹下,實在不該。”
“我也是有防身暗器的。”柳弦安拍拍腰間,“自從被綁架過後,這回再出門,我爹就讓叔父準備了這個。”他一邊說,一邊取出小匣,“大哥又將裡頭所有的暗器都淬了一遍毒,沾上立刻就會死。”
沾上立刻就會死,梁戍將手停在半空,不可置信地問:“這麼危險的東西,你自己會不會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