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還有膽子找到高林,花裡胡哨地吹了半天自己的拳拳愛國之心。
高林極有耐心地聽他說完,先是表示了贊同,而後又和顏悅色道:“既如此,那李副官就去幫著伐樹吧,正好那頭缺人手,也好起個以身作則之用。”言畢,招手叫來兩名護衛,不由分說就將人“請”進林子裡,自己則到呂象面前,盛贊了一番這種不懼艱苦、任勞任怨的高尚選擇。
呂象面上“嗯嗯啊啊”,心下卻是半個字都不信的,看出是高林在故意為難。他其實並不太在乎自己手下那窩草包是去砍樹還是挖煤,但卻在乎他們為什麼會遭驍王府的人針對,被派去砍樹挖煤——難不成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所以特意尋了個機會,去林中找副官。這髒兮兮的累活,是沒法幹幹淨淨去做的,所以人人都是滿身泥,但李副官因為養尊處優慣了,就泥得分外明顯,雙手磨得虎口出血,腿也傷了,苦不堪言地哭訴央求:“統領救我!”
呂象問他原委,李副官剛開始還支支吾吾不肯說,扭捏了半天,方才交代自己想要與高副將攀關系,結果沒攀成功,反而被派來砍樹的丟人事。
“糊塗。”呂象嘴上罵著,心裡卻輕松了,估計隻是這狗東西馬屁沒拍對地方,並不是因為別的,於是敷衍地安慰了兩句,又說大捷之後,會去皇上面前給他爭功,這才把人重新打發回去伐木。
整支隊伍的行進速度很快,因為時時都有人要找梁戍,所以在這段時間,柳弦安一直都是騎自己的馬,實在困了,就鑽去裝糧草的車裡躺會兒,出來時經常沾著滿腦袋的麥須。
周圍的兵士都笑,他們已經知道了這位就是懶震天下的柳二公子,所以對他的睡覺行為都寬容得很。柳弦安也笑,他喜歡這些朝氣蓬勃的年輕人,看起來可比欺辱百姓的兵痞順眼多了,於是使勁伸了個懶腰,又爬回車夫旁坐著,與大家一起聊天。
呂象卻又不放心了,安插親信也混進聊天的隊伍裡,想看看柳弦安是不是在套話。結果親信就被迫聽了一整天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還有什麼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回去時腦殼都是昏的,半個字沒記住,回憶半天,絞盡腦汁憋出一句:“小寡婦有人養。”
呂象差點氣吐血。
他親自去聽,柳弦安正好在講,鳏寡孤獨皆有所養。
其實這種文绉绉的說辭,和飄乎乎的大道,將士們也是沒幾個人能聽明白的。但是他們挺喜歡柳弦安說話時的神態和語調,慢悠悠的,又如泉沁涼,安靜描述著戰亂後的好生活,夜不閉戶,百業振興。
呂象心想,原來是個書呆子。
大軍很快就壓到了青陽城的邊緣。
這一晚,柳弦安又在糧草車裡偷懶睡覺,睡到一半覺得好像地震了,於是手虛空一抓,意思意思醒一醒。
阿寧眼睜睜看著王爺把自家公子扛進了樹林,深深嘆氣,無奈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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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每回都是這樣,就不能等我先把人叫醒嗎。
梁戍叫:“起床。”
柳弦安“唔”了一聲,起得不是很完全。
梁戍將他放在地上:“大家都在等你。”
柳弦安心想,等我做什麼,他打了個呵欠,還是不想動。
梁戍往他臉上彈了一串水珠。
柳弦安:“阿嚏!”
他勉強將眼睛睜開一條小縫,看到眼前的人是驍王殿下,於是很給面子地又將縫睜大一些,與他對視。
梁戍把他的頭轉向另一邊。
繁星連成一條銀河,璀璨閃爍,而在銀河之間,無數銀白巨鳥正在展翅飛舞,一道一道劃過蒼穹。柳弦安初時並不覺得奇怪,因為在他的世界裡,這種奇景實在是太稀松常見了,沒什麼好值得驚訝的,但很快就又反應過來,不對啊!
這回眼睛才算是徹底睜開了,睜得溜圓,和阿寧有一比,他匆匆往前跑了一小截路,想要看得更清楚。
幾十名將士駕著飛翼,正接二連三從一處高崖飛下,在空中隨心所欲地盤旋,依靠手中的方向輪,總能落到事先定好的圓心點。柳弦安高興道:“不是明晚才會試飛嗎?”問完又很自我懷疑,難道我又睡了一天一夜?
“等不及要讓你看看。”梁戍道,“比我們預想得要更好,此戰定會大捷。”
柳弦安眼睛一眨不眨,看著天空中的啞鷲。
過了一會,梁戍問:“怎麼半天不吭聲,在想什麼?”
柳弦安躍躍欲試:“我也想穿飛翼。”
梁戍拉起他的手:“走。”
咦?柳弦安小跑跟上他的腳步,急急忙忙地解釋:“我是說在戰後。”
“為何要等到戰後?”梁戍帶著他一起上馬,“這是你造出來的,自然什麼時候想飛都可以。”
“但王爺還要率軍作戰。”柳弦安用衣袖擋住風,“這幾天應該多……咳咳咳。”喝了一肚子的涼氣。
梁戍笑著用披風兜住他:“好了,別再說話。”
柳弦安使勁扒拉出兩隻眼睛來。
因為是試飛,這一晚又沒有合適的風向,所以大家所選的山崖不算險,玄蛟一路疾馳,很快就到了頂峰。
柳弦安讓一名將士幫忙穿好風翼,一扭一扭挪到懸崖邊,眼睛一閉就要往下跳。
“唉唉唉等會兒等會兒!”現場的人都嚇了一大跳。
梁戍眼疾手快,一把將人拎回來,頭疼:“你這積極尋死的毛病什麼時候才能改?”
柳弦安沒懂:“什麼尋死,圖紙是我畫的,自然知道該怎麼用。”
“知道也不行。”梁戍將風翼拆松,自己從身後圈住他,“我帶著你。”
柳二公子立刻揣起手,那也可以吧。
不用自己出力,挺好。
第40章
先前在白鶴山莊的時候, 柳弦安其實就動過造風翼的心思,還很迫不及待,於是他立刻就興致勃勃地提起筆列計劃, 從繪制圖形開始, 到要準備哪些材料, 再到需要多少工匠幫忙,事無巨細, 寫滿了整整十八張紙——他那時想造的風翼,可比啞鷲要豪華許多,機關精巧程度堪比一座能移動的華美宮殿, 所以準備事項也多到離譜, 寫著寫著, 成功把自己給寫累了。
一累, 就覺得算了,沒有必要。
反正在三千世界裡想飛隨時都能飛,那為什麼非得在現實生活中也做一個出來, 這不是沒事找事闲得慌嗎?於是柳二公子瀟灑地把稿紙往火盆裡一丟,卷起被子,繼續舒舒服服地去睡覺了, 順便在夢中與日月同遊。
而現在,他忽然發現二者還是有一些區別的, 在現實生活中的飛行,無法駕著白鶴,也不能踩著風雲, 雙腳踏在堅硬穩固的巖石上, 腰間環著一雙有力的臂膀,風吹得臉頰有些涼, 後背卻暖和極了,柳弦安已經迫不及待要將自己融入萬千星河之中,所以忍不住又往前一挪。
碎石被帶得滾下高崖,旁邊幾名來幫忙的小兵看得腿直軟,不懂這位懶蛋公子哪裡來的這麼大膽,怎麼連稍微的猶豫都沒有?他們齊刷刷站成一排,目送兩人高高離開了地面!
狂風呼嘯吹過耳畔,山間景物在眼前須臾萬變,梁戍一隻手控制著啞鷲的方向,另一手繞過柳弦安,兩隻手都有不錯的收獲,收獲一,他發現微微俯身的姿勢更方便操控飛翼,收獲二,一搦纖腰掌中輕。
而柳弦安是沒心情管什麼腰是粗還是細的,他仰頭看著夢幻星河,驚喜萬分,覺得自己也即將化為璀璨的光束,於是伸出手去找尋雲中仙,梁戍卻將他的胳膊壓了下來,又在空中變換了一個方向。
風霎時更大了,將兩人的衣袍吹得高高揚起,高林站在落點處往上看,竟也恍惚生出一種錯覺,覺得他們不是正在往下落,而是正向著九重天外的宮闕往高處飛。他被這種想法驚了一大跳,趕忙又揉揉眼睛去細看,直到確定那一雙月中影的確在逐漸變大,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梁戍帶著柳弦安,穩穩落在地上,眾人上前替兩人拆除風翼。柳弦安的身體還處在方才的飄浮失重中,耳中風聲亦未停歇,梁戍將手腕上的皮套交給兵士,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又在神遊?”
“沒有。”柳弦安搖頭,他其實是在想,如果能飛得更高一些就好了。
梁戍問:“更高是多高?”
柳弦安天馬行空地想了想,差不多四萬八千丈吧。
高林聽樂了,插話說:“世間可沒有這麼高的山,頂多兩千多丈。”
柳弦安回答:“那也可以。”
“哪裡可以。”梁戍敲了敲他的腦袋,“兩千多丈,頂峰終年積雪,你要怎麼登上去?好了,不許再想這種問題。”
蠻橫打斷了柳二公子的翱翔飛升之夢。
啞鷲的成功試飛,大大振奮了軍心,連呂象也難掩喜色,他覺得自己畢竟是駐軍統領,打了勝仗,就算落不得頭功,至少總能將這次失職放任之罪輕輕放下,接著坐穩屁股下的椅子。
大軍繼續前行。
柳弦安也繼續躺在裝著糧草的車裡偷懶,不過有空來聽天道的士兵卻越來越少了,因為戰事一觸即發,每個人都緊繃著弦。他無所事事地打了個呵欠,剛想接著睡覺,車外卻有人“哐哐哐”地敲。
梁戍叫:“出來。”
柳弦安鑽出糧草車,驚訝地發現,原來天都黑了啊。
他順其自然握住梁戍伸來的手,任由対方把自己拽上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