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叔接過我手裡的大衣,掛到牆上,跟在我身後,「小禾呢,她沒回來?」
我腳步一頓。
「張叔,她不回來了。」
這還是我買下這棟別墅後,第一次過來住。
我上了二樓,去了姜禾的臥室。
高中的時候,我、姜禾,還有何詩夢的關系很好,遇到放假和節日,三個人常常互相去到對方的家裡聚會。
後來何詩夢去了國外。
我和姜禾去了北方念大學。
她也不常常回來這裡。
臥室此時的樣子,還和高中時,幾乎一模一樣。
藍色的床單和被褥,窗簾上印著小熊維尼。
書架上一排排的書,除了厚厚的字典和各種練習冊外,最多的,就是懸疑偵探小說了。
我看著這一切,突然發現,我一直以來,對姜禾,知道的根本不多。
我不清楚她喜歡什麼顏色,喜歡什麼動畫片,喜歡看什麼書。
我甚至連何詩夢喜歡粉紅色都知道。
可我卻吝嗇於對姜禾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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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佛隻是因為她一直在我的身邊,隻要我回頭看,總能看到她。
多麼卑劣又怯懦的想法啊。
4
我坐在姜禾的書桌前。
書桌下面有一個小小的抽屜,我順手打開。
裡面放了一些本子、文件什麼的。
有一張高中的畢業照夾在裡面,我輕輕拿出來。
我和姜禾站在一起,都在中間一排。那時候,我們都還顯得青澀稚嫩,姜禾在陽光下,眯著眼,微微地笑著。
我把手指移到姜禾的臉旁,慢慢摩挲著。
突然覺得十七歲,再也沒有那麼好的時候了。
這時,微風一吹,一張信紙從抽屜裡掉落了出來。
信紙疊成三折,最上面寫著三個字:「裴羨收」。
給我的?
記憶裡像是有一根弦被撥動了。
我把信紙展開。
這是……
是姜禾高三那年,送我的情書。
「裴羨,你不知道吧,其實啊……我喜歡你好久啦!」
「我知道我學習一般,可是我會努力和你去一個地方讀大學的!」
「我下次問你題的時候,你可不可以不要煩我呀?」
「你,喜歡我嗎?」
看著這一行行的字,我突然覺得好難過。
那時候,我是怎麼回答她的呢?
我說:「姜禾,我現在不想談戀愛。」
高三課程緊張,我不想分神。可更重要的是,我總覺得,姜禾她,永遠永遠不會離開我,所以我可以理所當然的不用珍惜她。
一想到這一點。
想到是我的這份自大、傲慢,親手把姜禾推入了地獄。
親手殺死了這個對我最重要的人。
悔恨與內疚就像一雙看不見的手,緊緊地抓著我的心髒一般,讓我喘不上氣。
我難過得蹲下身子。
那封情書被我抓在手裡,用力攥著。
「姜禾,是我對不起你。」
「我欠你一條命。」
5
這個晚上,我是睡在姜禾的床上的。
很奇怪,姜禾已經幾年沒回來了,但我總覺得,這裡好像還留著她的氣息一樣。
這段時間,我都是住在姜家的別墅裡。
張叔見我好像有長留在此的打算,就想給我把主臥收拾出來。
我要他別忙活了,我在姜禾的房間就可以。
他看了看我,搖搖頭,什麼也沒說。
我白天開車去公司工作、開會,晚上八九點鍾,再回到姜家別墅。
回來後,常常就坐在姜禾的床上,讀她留下來的書。
偶爾,我會看到姜禾,她站在我的旁邊,指著書上某一行句子,對我說:「裴羨,你知道兇手是哪個嗎?嘿嘿,我偏不告訴你!」
再抬起頭,她又消失不見了。
我知道,我是出現幻覺了。
我沒有去醫院找醫生問診。
如果生病可以見到姜禾,其實也挺好。
6
何志強突然約我出來吃飯,在他的私人會所裡。
何詩夢也在。
他點燃一隻雪茄,把一份房地產合作開發協議書扔到我的面前,笑著說:「裴羨,小輩裡面我最看好的就是你了。怎麼樣?西郊那塊地,有沒有興趣一塊弄弄?」
西郊,貧民窟一樣的地方。
髒、亂、差,政府早就想把地買下來搞大開發了,奈何拆遷的價格談不攏,原住民不肯搬,這件事情也就擱置了。
現在何志強拿到了這份開發協議,背後肯定使出了不少手段。
他出身就不幹淨,要讓這些人搬走,恐怕行賄、威脅、黑社會各式各樣的做法都用出來了。
我拿出這份協議,隨手翻了翻。
應道:「好啊。」
何志強笑得更大聲了,「人家都說雙喜臨門,咱們現在事業紅紅火火,家庭也該考慮考慮了。你和詩夢青梅竹馬,就是兩個人都太腼腆了,還得我這個老人家從中牽線搭橋。」
何詩夢撲到她父親懷裡,捶著何志強的胸膛。
「爸,你說什麼呢。」
「我說什麼?你暗戀人家裴羨,還不好意思。」何志強揉ẗű̂₈了揉何詩夢的頭發,轉頭對我說,「裴羨,挑個日子,把你父親叫出來,咱兩家商量商量訂婚的事情吧。」
我從頭至尾,一句話沒說。
商場上,這樣門當戶對的聯姻,簡直太多了。
在他們的眼裡面,我和何詩夢從小一塊長大,關系又那樣好,不比別家毫無感情的面子婚姻強太多?
我渾渾噩噩地開車回家。
打開房門,躺在床上。
恍惚中,又好像看到了姜禾。
她坐在床邊,摸了摸我的眉眼,笑著說:「呀,裴羨,你要結婚了,我得好好祝賀你!份子錢,我要隨多少呢?」
我怕她消失,連忙握住她的手腕,「不是的,姜禾,我不會和她結婚的……」
「是嗎?」姜禾露出迷茫的表情,「詩夢不是你的白月光嗎?你為了哄她開心,不是可以不管我的死活嗎?裴羨,大火好可怕啊,我被燒得好痛……」
我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渾身上下流了一身冷汗。
姜禾已經消失了。
我揉著太陽穴,頭痛得要死。
是報應吧?我冷笑著想。
7
媒體很快就把我們和何氏共同開發西郊土地的消息做成了近期新聞的頭版。
至於我和何詩夢的訂婚,八卦小報上也開始傳得沸沸揚揚了。
「商圈聯姻:裴氏公子與何氏千金。」
「財閥二代與青梅竹馬的愛情故事。」
我看到這種題目,差點沒憋住,在辦公室裡笑出聲。
這大概出自何志強自己的公關團隊。
膈應的要死。
何詩夢現在經常來公司找我。
我要助理用開發案業務太多,抽不出身來的理由,把她攔在辦公室門外。
她便發大小姐脾氣:「我要給我爸打電話,讓他多給你派一點人手幫忙,那你就有時間和我約會了!」
也倒是多虧了何詩夢的這番胡攪蠻纏。
何志強真的把他們公司的業務骨幹和精英都調出了許多過來。
甚至有幾個還是跟了他幾十年的老心腹。
他們帶著何氏開發案上的資料,幾個 T 的硬盤文件,問我有哪些需要用的上的。
這裡面,偷稅、行賄、強拆、暴力……
各種違法手段,何志強現在覺得和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所以完全不設防了。
他見面都叫我「女婿」。
我笑了笑:「用得上,很多都用得上。」
8
兩個月後,裴氏和何氏在市中心的商務大樓,聯合召開了一場關於土地開發的新聞發布會。
何志強和我都到場。
按照何志強的構想,宣布完西郊土地的開發規劃後,他還想借此機會,公布我和何詩夢的婚訊。
上臺之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整理了一番自己的領帶,臉上滿是得意的微笑。
「女婿,我特地找人算了今天的黃歷,是個好日子呢!適合辦大事!」
我盯著他,沒說話。
主持人宣布發布會開始後,一切按照預定的步驟進行。
直到底下一個小報的記者,沒有搞清楚流程,自以為開發案已經說明得差不多了。
舉起手就提問:「裴先生、何先生,我先問一下,請問兩家的聯姻,是真的嗎?訂婚宴日期,這個方便透露嗎?」
何志強講到一半,被打斷,臉上的表情不是很好。
但記者問的又是喜事,他耐著性子回答道:「聯姻是真實的消息。裴羨和我家女兒何詩夢從小認識,青梅竹馬,兩個人自由戀愛,至於什麼時候,到時候我們會通知你們……」
「我從來沒有答應過結婚的事情吧!」我喝了一口水,拿起話筒,幹脆地說道。
這句話,彷佛在發布會現場投下了一顆炸彈,現場的記者一下子不淡定了。
「什麼?臨時變卦嗎?」
「到底怎麼回事,這可是大新聞了!」
何志強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愣在當場。
我站起來,拿著遙控器,把何志強這幾年的犯罪證據全部投屏在了顯示屏上,「偷稅漏稅、暴力犯罪……像這樣的黑社會企業,我們裴氏,有可能沾邊嗎?」
何志強猛地站起來,一把把杯子裡的茶水倒在我的頭上。
「裴羨,你他媽瘋了!」
我抹掉臉上的汙漬,笑起來。
「我是瘋了。像這樣的罪惡企業,我希望咱國家的監管機構能夠嚴打嚴查,不要放過。」
何詩夢就坐在臺下。
不知道哪家媒體的聚光燈照在她的身上。
她滿臉淚痕,捂住臉,跑了出去。
9
第二天,關於何氏涉黑的報道幾乎鋪天蓋地。
他如何發家,如何走到今天這一步。
很快,公安入駐,把何志強帶走。
照片裡,他雙手拷著手銬,眼神憤恨又不甘。
自來牆倒眾人推,何氏的倒臺與破產幾乎是順理成章的。
何詩夢曾經過來找過我,但被保安攔下。
她遠遠地朝我喊,問我:「裴羨,你給我一個理由,告訴我為什麼?我哪裡得罪過你嗎?」
我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何詩夢,我們是該下地獄的。」
她搖了搖頭,彷佛不理解我在說什麼。
後來聽說那些被何志強暴力趕走的西郊原住民,在何家破產後,紛紛過來討公道。
他們許多人衝進何家的別墅,搶走何家值錢的東西。
何詩夢和她媽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衝突越演越烈,不知道誰放了一把火,整個別墅從上到下地燒了起來。
何家的佣人都跑光了,誰還管這兩個失了勢的老板。
最後是何詩夢她媽,拖著何詩夢從別墅裡面爬了出來。
雖然兩個人保住了命。
但何詩夢在火災現場,吸入了過量的高熱氣體與濃煙,造成了嚴重的顱腦損傷,出現了意識不清楚的狀況。
也許很快就會恢復。
也許也會一輩子都脫離不了呼吸機,成為植物人。
10
何家敗落的那段時間,我爸不停地給我打電話。
「裴羨,你現在翅膀硬了哈,我是管不了你了!」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何家和咱家有多少合作項目,你明白自己造成了多少經濟損失嗎?」
「詩夢不是你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嗎?你可真夠狠的!」
開頭幾個電話我還接了,後面聽得煩了,也就不去理會了。
我常常晚上一個人開著車,在高速公路上漫無目的地行駛。
有時,好像會看到姜禾坐在副駕駛的座位旁邊。
她很乖,還給自己系上了安全帶。
「裴羨,」她輕輕念我的名字,「你不是喜歡何詩夢嗎?」
「我不喜歡她。」
「哦。」她拖著長音,突然瞪我,「那你喜歡誰,難道喜歡我啊?」
我微笑著,剛要回答她。
姜禾又搖了搖頭,「不對不對,你不可能喜歡我。你要是喜歡我,怎麼可能把我一個人丟在那種地方呢?」
是啊,我又想起地下室衝天的大火。
瘋狂的悔恨開始把我吞噬。
我說:「姜禾,我去找你。」
姜禾歪過頭來看我,「嗯?」
我下了高速,在漆黑的夜色中,向著那片荒無人煙的海灘開去。
一路經過寂靜的田野,和古舊的村莊。
姜禾抓著安全帶,輕聲驚叫:「這是……」
這是你沉入的那片大海。
我猛地踩下油門,汽車向海水深處加速駛去。
然後墜入了藍色的深淵。
我解開了身上的安全帶,抱住了幻想中的姜禾。
緊緊地把她揉入我的身體裡。
我來見你,希望你能原諒我。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