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喃喃自語。
「可以麼?」
這是兵荒馬亂的一晚。
我不想回憶,估計溫讓比我更不想。
第二日我們黑著眼圈去認親,收到了無數友好但調侃的目光。
我將自己做的鞋子荷包一一送出去,又收了滿滿一盤叫春紅同我大開眼界的回禮。
待吃了早食,溫閣老將溫讓提溜走了。
長嫂提溜走了我。
我垂著腦袋不敢看她的眼睛,太不含蓄了,說好的看透不說透呢?
「阿樓啊,這個夫妻生活和諧是十分緊要的,你懂吧?」
我抬頭看了長嫂一眼,又低下腦袋。
話說您眼中的幸災樂禍是怎麼回事兒啊喂?
「這事兒吧一回生二回熟,日後慢慢便好了,男人嘛,要多肯定多鼓勵才是,明日你們便遲些再起,你看這眼圈黑的。」
如此這般,長嫂便將我給打發了。
溫讓約是被長兄打擊了,第二日天還沒黑透就關了房門。
第二日我們確實沒去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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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平淡,郎君們都是朝中的緊要人,日日早出晚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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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嫂亦如寶珠所說,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會醒的。
二嫂長著家中中饋,又兼著外出交集的活計。
自過了新婚,二嫂便拉著我,家中事物便罷了,我亦十分害怕出門,不愛交集。
多時便是領著一幫小孩兒在廚下倒騰,反正不論做出什麼來,都有人捧場也就是了。
寶珠又有了身孕,走到哪裡身後都跟著王爺,眼珠子不錯地盯著。
懷孕了約莫脾氣會不大好,她總用一雙黑漆漆的眼偷偷瞪王爺,每每長嫂發現了便要訓她。
她便耍賴痴纏,直到睡到長嫂旁邊才罷休。
於是家裡便時常見長兄站在檐下訓王爺,王爺黑著臉默默地忍受著。
其餘人在一旁瞧熱鬧,時不時還要感嘆一番。
當然敢惹長兄的也隻阿爹阿娘同長嫂,長嫂看長兄教訓王爺,也隻瞥一眼。
「你多大了,睡覺還要人哄不成?若實在睡不著,便哄圓子去。」
圓子便是我家的三姑娘,長嫂同長兄的第二個孩兒,剛滿兩歲,正是黏人的年紀。
長兄默默地轉身去哄圓子了,背影說不出的悽涼可憐。
堂堂一國閣老,在家中便是這般的待遇。
不怪寶珠愛纏著長嫂,實在是同她在一處不僅有趣,還能學到許多。
平日裡無事時,除了總在忙的二嫂,我們多都聚在阿娘的屋中做針線說闲話。
長嫂幾乎將大慶走遍了,說到風土人情,各地風俗,她無有不知的,她不僅知曉,還能說得有趣生動。
聽聞寶珠和二嫂的私房錢全投在了長嫂的買賣裡,每年都拿分紅。
我將自己的嫁妝清點了一番,溫讓看我翻箱倒櫃的,問我要作何。
「阿娘都說了,長嫂是個錢串子,最是會賺錢,這樣的機會放在眼前,旁人求也求不到,我自是要學寶珠同二嫂,將錢投進去的。」
「你就不怕賠了?不怕寶銀將你的銀子眛下了?」
「你這是玩笑呢吧?長嫂是什麼樣人?我那三瓜兩棗她還瞧不上呢!賠便賠了,你養我也便是了。」
他低頭親了親我的唇角,眼裡泛著笑。
「你那點是少了,我便給你添些。」
我想他的身家全在床頭的櫃子裡鎖著,鑰匙在我手裡,他拿什麼給我添呀?
「鑰匙在你手中,你看著取就是了。」
約是將我看穿了,他又倒。
我伸手抱了他,他生得高,我要看他就要仰著頭。
「三郎,我好生快活,活了這許多年,嫁給你後我才知什麼樣的日子才叫日子。家中父母疼愛我,兄嫂妹妹親近我。
日日同她們一處說話做事,我這樣笨,什麼也不會,可她們Ŧūₑ從不嫌我,隻慢慢地教我。出了門也處處護我,家中的孩兒們敬我愛我。
我能有這樣的日子,隻因遇見了你。」
他手指帶著薄繭,觸過我的發梢眼尾,落在了我的鼻尖上。
「阿樓,你不必妄自菲薄,我家的人都是經歷過劫難的,最是將真心二字看得重要。你若不曾真心相待,他們亦不會全心待你。
你冬日給阿爹阿娘縫脖子,給孩兒們做帽子靴子,幫著寶銀帶圓子,無有不盡心盡力的。
阿娘同我說了多少次,我們家的孩兒皆是好命的,娶的嫁的都是萬裡挑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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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他的手指扯下來放在唇邊親了親。
「若這是門買賣,我做得多劃算?就我一人,換回了多少?」
阿娘說溫家的男人都不會說,要不然長嫂同長兄也不會蹉跎那許多年。
溫讓也是這樣的,他總是做得多說得少。
比如我阿娘,他隻我放心不下,便在離家走路不足半刻鍾的巷口給阿娘買了間院子,又親自盯著修整了一遍。
逢年過節家他都會親自去將阿娘接到家中來一起過,家中二老有的,絕不會少了我阿娘的。
他拿真心待我,我自是要還報十分的。
「是,我家阿樓自是最聰慧的了。」
他親了親我的額角。
「你不是最是羨慕寶銀去過的地方多麼?若是她還出去,我便讓她也帶你出去看看,我若還出去,也帶著你去,這萬裡山河,有時間是該出去好好看的,拘在後院這一畝三分田裡,好好的人也痴傻了。」
我欣喜地望著他,這就是溫家男人的胸懷,從不將妻子看作自己的附屬品。
「你不是要尋寶銀去麼?乘著寶珠在你便快些去吧!長兄什麼都好,唯獨對著寶銀,那真是心眼雄安得沒針尖大,誰多佔了寶銀半刻鍾他都要計較的。獨寶珠,寶銀萬事都護著,他亦沒法子。」
想起長兄看見寶珠賴著長嫂是立馬黑下來有敢怒不敢言的臉,我同溫讓心照不宣的對視一笑。
長兄吧他太在乎長嫂了,長嫂又是個有大主意的,長兄能將長嫂放出跑,心中不知多難。
可見真正愛一個人時,會斤斤計較,亦會叫她活得隨心所欲。
我拿著私房錢去尋長嫂,她在院中陪著圓子同寶珠玩兒呢!
今日休沐,二兄陪著二嫂回娘家去了。
長兄站在窗前瞅著院中的長嫂,那窗下是張書桌,長嫂常在那桌上寫字讀書。
長兄手裡握著本書,眼神卻全然不在書上,這是要站成望婦石了。
寶珠已住了是來日了,王爺今日亦不在,他想找個出氣兒都沒地兒找去。
圓子正是惹人疼的時候,肉乎乎白嫩嫩一團,嘴裡嘀嘀咕咕學著說話,口水又多,還極愛親人。
「小圓子快到三嬸娘這裡來。」
我將手中的包裹扔到石桌上,蹲下身去寶圓子。
她伸出藕節似的手臂將我的脖子一摟,吧唧一聲親在了我的臉頰上,留下了一個大大的口水印子。
「這京城不知多少孩兒,為何隻我家圓子這般惹人疼愛呀?」
我抱著她坐在凳子上逗她。
「阿祖說圓子吃得多,招人疼。」
小人兒偎在我懷裡,說得有模有樣,肉乎乎的臉頰,黑漆漆的眼睛,睫毛長得都能扎小辮子了,看著人時都要將人的心看化了。
「你這是作甚?莫非也要搬到我這兒來住?」
長嫂玩笑道,我自覺脊背冷飕飕。
「長嫂千萬莫開這種要人命的玩笑。」
我瞥了眼長兄道。
我不是寶珠,膽子小,害怕長兄用眼神凌遲我。
長嫂轉頭去看窗裡的人,噗哧一聲笑了。
「寶珠今日要回去的,她想吃荔枝,王爺去買了,買來了便接她回去。」
窗裡的人畫兒便動了,嘴角明顯帶了笑,伸手將窗戶關了,這回該真是讀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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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最討厭的人就是長兄,我們圓子都知道讓著姑姑,隻他不能,他一年四季霸佔著阿姐,我隻待幾日怎就不高興了?」
寶珠還不顯懷,人恹恹地趴在桌上,嘴裡嘀嘀咕咕地說著長兄。
長嫂伸手摸著她的發頂哄她,我在想這才剛五月,王爺去了何處買荔枝?
「這是我的私房銀子,拿來給長嫂,長嫂也幫我賺銀子。」
「你就不怕虧了?」
「虧了便虧了,我雖不會做生意,也懂買賣有賺有賠的道理,萬一真虧了,不是還有三郎麼?總之他是不會餓死我的。」
「是,咱家最有本事的就數三兄,他有手藝,到了何時也不會讓你餓肚子的。」
我得意地點點頭,我家溫讓,自是好的。
「不知為何,好好的人進了咱家,臉皮便慢慢厚起來了。」
「是啊!不知是為何呢?」
我一本正經地問道,長嫂同寶珠聽了,亦笑了起來,圓子看我們笑,亦跟著笑。
夏日才至,日子這樣好。
阿爹說這樣的日子合該去蹭飯,一群人浩浩蕩蕩穿過那道可有可無的門洞去王府吃飯。
王爺不知哪裡尋來的荔枝,額頭還有汗,看著我們帶著寶珠回來。
阿爹阿娘喊得那叫一個殷勤,寶珠捏著帕子給他擦汗,嘴裡嘟嘟囔囔地說她不吃荔枝也成的。
「不吃既成,你還折騰她,我看拾安真是將你給慣壞了.」
阿娘說道。
「阿娘莫說她,她好不容易有想吃的,尋來叫她吃就是了,又不是尋不到。」王爺護著寶珠。
阿娘心疼女婿,也是心疼寶珠的,笑著說了句「你就慣著她吧!」也就算了。
孩兒們在院中吵吵嚷嚷地玩鬧,累了便跑到阿爹阿娘跟前要水喝。
阿爹摸著花白的胡子笑呵呵地瞧著,阿娘親自給他們喂水喝。
溫讓瞧瞧同我說,我們也生個孩兒吧!
日子都是這樣過的,又似都不這樣過。
長兄同長嫂也鬧別扭,不過半日總會好的。
二兄脾氣最好,從不同二嫂紅臉,約二嫂是個真正好好教養長大的吧?總是謙和有理,家中數她最累,可她從不抱怨,似樂在其中。
家中人都體諒她的辛苦不易,她自己卻從不居功。
我同溫讓也會吵嘴,隻我這人沒記性,吵過就忘,他性子憨厚溫吞,從不記仇,於是很多事兒便這樣輕輕地掀過去了。
阿爹阿娘最是不講理,兒子同媳婦吵架,定是兒子的錯。
兒媳閨女孫子孫女皆在他們的炕上有位子,獨兒子沒有。
每每看著一家人熱熱鬧鬧的一處,我覺得自己像在做一場夢。
我家的老太太說我壓不住遊家的福氣,而今我卻嫁了京城最好的人家。
到如今我都不知溫讓看上我什麼了。
隻如今這些都不緊要了,牢牢抓住眼前的就是了。
舊時的事兒就像一場雲煙,老太太,阿爹,南笙,不喜歡我的人在不能傷我分毫。
因為我擁有的已太多,心中裝得滿滿當當皆是愛。
其餘不緊要的,便都釋懷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