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中的小姐,是我爹在京城的妾室——如夫人。
我與她有過一面之緣,是個性子和善的女子。
那時我再次見到娘,求她救我出火海。
娘卻令人捂住我口鼻,逼我喝下毒藥。
她跪在娘腳下說,為我求情,「大小姐雖然淪落風塵,但也是夫人您的骨肉,您對外就說大小姐已經投河了,將她養在鄉下莊子當個普通農婦也好,何苦逼死大小姐。」
娘冷面踹開她,通身是丞相夫人的威儀。
「你這個勾引男人的狐媚子,天生的賤婢,倒是跟這個髒東西共情起來,她活著讓人如何看太子妃?
「你要是敢將這賤人沒死的消息告訴老爺,我就讓你娘家的父母哥嫂,全陪這個賤人去死。」
站在娘身後的王翠寶視線落在我身上,眉心緊蹙,恨鐵不成鋼道:
「姐姐,沒想到你還有臉活在世上,若我是你,被山匪擄走就自殺保全清白,哪裡會讓娘這麼為難,你真是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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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還是如夫人使了銀子,把我送去醫堂,我才活下來,隻是身子徹底壞了。
想到這,我難免緊張,這位如夫人是否性子一如前世那般良善。
前世她為我向娘求情,竟是我從未有過的溫暖。
婆子殷勤帶我上馬車,一路輪轉,從側門進入一處清貴的宅院。
我心裡有了計較,爹出身貧寒,為節省趕考路費,在我還未出生時便前往京城,隻能替人抄錄書卷勉強糊口,後來能安心讀書,靠的是妾室娘家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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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著婆子過了幾個回廊,在一處清雅的庭院停下。
婆子還未稟報,就有一道纖細的身影整理衣衫匆匆趕來。
那纖細的身量,肚子卻高高鼓起,尤為顯眼,是位清秀的美人。
柳娘見到我先是一愣,也不嫌棄我酸臭,拉起我的手噓寒問暖。
「你是官人的大姑娘金珠?怎的不見大夫人?」
「夫人有身孕了?」我盯著柳娘鼓起的肚子。
上一世爹對外宣稱,分明隻有兩女。
柳娘細嫩的柔荑虛虛貼在肚皮上,笑得一臉幸福,「已經七月了,我隻想著早些為老爺生個女兒。」
「是男是女都是爹的孩子,想來爹都疼愛的。」
我重重點頭,已有七月,孩子是生下來沒了?還是根本就沒生下來?
想到這,我手指因為用力攥的發白,娘連親女兒都容不下,何況是會跟王翠寶爭錢財寵愛的妾生子呢?
「我爹在家嗎?」見過了如夫人,我心中有了計較。
「大小姐先用膳吧。」
「不必了,我等我爹回來。」
柳娘無奈苦笑,看我的目光我欲言又止。
真是個好拿捏的軟性子,明明是殷實人家的小姐,若是心狠些,這府邸哪有我跟我娘的立腳地。
這世道,心善的好人,是活不體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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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娘去請了我爹回來。
兩世以來,我第一次見到我爹。
三十四五年紀,面白無須,長了一副好心腸的模樣,稱得上溫文爾雅。
他雖是我親爹,卻從未見過我抱過我,看我時目光陌生,似要關切,卻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路上可是發生了難事?」
我對他跪下,重重在地上磕頭,將我娘做的事一一說了。
「爹,您進京趕考的第二年,奶奶便去世了。」
娘說過,爹沒有良心,要是知道奶奶死了,就會拋下我們母女,到時候恐怕連這一點銀錢都無了,倒不如一直用奶奶吊著爹。
直到今年爹高中,要我們進京。
娘才哭著寫信,告訴爹,奶奶去了,怕爹傷心才一直未說。
這些年,她一直用爹寄來的筆墨費教養著王翠寶,卻吝惜用爹的錢給我和奶奶一分一毫。
奶奶死後更是一卷破草席,草草入土。
我又把把娘跟野男人無媒媾和,生下王翠寶,又以救命恩人之女的名義,要我為王翠寶當牛做馬的事說了。
這些事,過於駭人聽聞,爹和柳姨娘皆有些遲疑,也並不確認我的身份。
我自是知道這些話匪夷所思,但我就是陳金珠,我說的就是實情,隻要他們願意去探查,便會知道真相。
「爹,你若不信,大可找人回村子打探,就是不要去趙和家裡。您給我定的這個未婚夫婿早就被王翠寶勾去了魂,他們合謀,將我帶到山匪地界謀害,好讓那野種頂替我。」
「那你娘現在呢?」他沉著臉來回踱步。
「他們害人不成反被害,被山匪擄走了。」我咬牙切齒,清淚止不住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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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終被柳娘安排在距她不遠的院子裡。
柳娘每日都來找我說話,她管教下的下人也如她一般講理。
兩月後,柳姨娘發動了,為爹生下兒子,這是爹唯一一個兒子。
他喜不自勝,要將他當成繼承人培養,將他的名字加入族譜。
目光卻落在長女的族譜上上。
我相信能爬到宰相位置的人,不是個隨意聽人擺布的庸人。
沒過幾日,爹對外宣布嫡長女的陳金珠來京了,發妻卻在來京路上遭遇匪徒去世。
我順勢提議,將柳娘扶正。
柳娘喜不自勝,對我感激涕零。
但我仍不放心,請了爹在京城拜的老師,由老師師娘親自做媒,讓柳娘風風光光嫁給爹。
我要讓全京城的人知道,今科狀元將陪伴多年的妾室扶正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也褪去醜陋的外殼,娟秀的容貌在精心調養下,變得奪目。
也有一些家世品性好的兒郎來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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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娘熱心為我說婆家,可我卻在貴女遊船時,身子不穩,跌到了一個俊秀男子的身上。
他通身貴氣,一雙桃花眼含笑望著我,多情亦無情,折扇柄挑著我下巴,問我是哪家官眷。
我哪裡受過這等唐突,又氣又急,跳進水裡自證清白,被救起時已去了半條命。
過了幾日,東宮傳來口諭,要我做太子侍妾。
柳娘真心為我著急,說做妾不是好歸處。
爹爹也因為這份口諭,被同僚多有排擠,說他表面清正,卻用女兒攀附太子。
一時有流言說我是故意甩摔進他太子懷裡,也有當日的貴女為我作證,確實是偶然,事後我跳水求死,若不是及時搭救,恐怕人都沒了。
我聽了這些流言心如死灰,轉頭就去了京郊的尼姑庵削發,被我爹綁了回去,說便是拼了官不做,也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去給人當無名無份的妾室。
當日,辭官的奏折便上了皇帝的案牍。
一時間,我跟爹的故事傳到民間百姓家中,人人稱贊我爹養了一個知禮守節的好女兒,便是之前排擠我爹的同僚,也紛紛開始跟我爹結交。
第二日,就有宮裡的娘娘宣了柳娘入宮。
回來時,柳娘帶回聖旨,陛下說我品性高潔,堪為天下女子表率,不該因一場陰差陽錯落得出家的下場,賜婚我與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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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旨一下,我從小小翰林之女,一躍成太子妃,一步登天。
太子卻怒氣衝衝跑來質問我,完全沒有了當日的從容風流。
他當時隻不過認為後宮多一個可有可無的侍妾,卻不想被我一個當了十幾年農女,身後隻有一個小小翰林的女子謀得了太子妃之位。
太子明媒正娶的妻,應當是高門大戶,能給他帶來諸多助力的天之嬌女才是。
他怒不可遏地斥責我心思惡毒,便是嫁入東宮,對他而言也不過是擺了尊雕塑回來,我根本不是他心中的妻。
可笑,上一世王翠寶也不過是一場因緣巧合,便被太子一見鍾情,執意娶她為太子妃。
看來所謂清貴的太子,也不過如此。
我絕望垂淚,「殿下,賜婚的旨意是陛下下的,臣女不敢抗旨,殿下若是不滿,盡可自己去找陛下陳情,您來找我,無非是將氣撒到我頭上,逼我去死罷了。」
廢物,不滿婚事,不敢去找皇帝,反而來找我這個無法反抗他的弱者。
這樣耽於美色,眼中隻有自己和情愛的人,竟然一國儲君,真是可笑。
太子被我說的臉上紅白交加,震怒不已。
後又不知想到了什麼,溫柔撫摸我的手,卻在觸及我手上常年幹活磨出我老繭後,眼中閃過一絲厭惡,「你我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憐人,既然事已成定局,便如此吧!」
眸底蘊含著濃的化不開的陰翳。
上一世,他就是用這雙骨節分明的手,一筆一筆在我臉上筆畫下棋。
憑什麼他身為太子,就可以肆意踐踏別人的性命?
他愛重的人,就該享潑天榮華。
他不在乎的人,便是連喘口氣都是錯的。
16
兩年後,爹升內閣侍讀學士那日,我十七,距與太子大婚還有半年。
這些年時節不大好,北方大旱,南方洪涝,災民一波一波,朝廷根本無力救治。
我跟柳娘正在逗弄牙牙學語的弟弟,門外有人自稱是已故大夫人。
柳娘眼中閃過慌亂。
我拍拍柳娘手背,「母親,你是爹過了明路娶的正室,我親娘早就死了。」
我跟柳娘去見了娘。
時隔兩年,她變了許多。
從前她總指著我叫我幹這幹那,一不順心便動輒打罵,後來她成了丞相夫人,那高人一等的氣派更是一眼就把我瞪到塵埃裡。
如今不同了,她骨瘦如柴,精神恍惚,眼神瑟縮。
隻有在看到我時,仿佛人一下子活了過來,恨不得活吃了我。
「畜生,你這個畜生!我一定要扒了你的皮!我要見我夫君,我要讓她看看你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我才是內閣侍讀學士的發妻,是夫人,我沒死!」
她身後是灰頭土臉的王翠寶,瘦了許多,卻依舊白皙美麗。
即便衣裙都髒的瞧不出顏色了,依舊如畫中仙子一般。
可見這兩年在土匪窩裡日子盡管難熬,王翠寶日子過的也不差。
我輕輕勾起唇角,「這不是妹妹嗎?你怎得怯怯站在娘身後,我以為以妹妹的傲骨,早了斷已全清白了。」
王翠寶臉色發白,眼中的妒意和不甘幾乎要化為實質,但她還是衝我露出討好的笑。
「姐姐你說什麼呢?我跟娘雖在匪群,但身子一直是清白的,你就算恨我至極,也不該不認娘親,姐姐高抬貴手,讓娘跟幹爹相認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