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著他閉著眼睛許了願,又把蠟燭吹滅,眼看他已經開始吃蛋糕,終於舒了口氣,站起身往門口走:
「行了,吃完蛋糕你趕緊去洗個熱水澡吧,這麼冷的天兒,以後也別瞎折騰了……」
話還沒說完,有股溫熱的力道從背後襲來,圈住了我的腰。
剛才為了塑造吹蠟燭的氛圍,我特意關了客廳的燈。
此刻房間一片黑暗,隻有窗外路燈的光,從透明玻璃的另一側照進來,在房間內鋪開一層月色似的淺Ṫū́ₖ白。
周漾把臉埋在我肩上,貼著我耳畔輕聲說:「姐姐,不要走。」
其實他已經很久沒有叫過我姐姐。
我有一瞬間的恍惚。
那聲音輕得像是一陣風,卻帶著湿熱的氣息,輕輕悄悄地掠過我耳畔。
麻痒的感覺蔓延開來,我縮了縮脖子,後背的肌肉一瞬間繃緊。
周漾的手卻已經從毛衣的下擺鑽進去,摸到了後背的雙排扣:
「姐姐,再刺激的我都可以陪你玩,隻要,你不離開我——」
我側過頭,想斥責他兩句,臉頰卻碰到了小男孩滾燙的額頭。
我微微愣了一下:「你發燒了?!」
周漾的手垂落下去,人趴在我肩上,有氣無力地咕哝了兩聲。
我費盡力氣把他扶進臥室,讓人在床上躺好,又翻箱倒櫃找了根溫度計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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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6℃,果然是發燒了。
我扯過一旁的被子給周漾蓋好,又去衛生間打湿了一張毛巾過來,疊在他額頭。
正要再去幫他衝杯藥,手腕卻被握住。
周漾有些困難地抬起身,用已經微微朦朧的眼睛望著我:「姐姐,不要走……」
說真的,其實我這個人有點吃軟不吃硬。
倘若周漾硬著來,我大概率不會聽。
但如今他先一步服軟,再加上人在病中,我也實在做不出把人丟在這裡就跑的事。
我嘆了口氣,回身安撫他:「我不走,就去找點退燒藥給你吃。」
最後周漾吃了退燒藥,又喝了杯感冒靈,整個人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睡夢中還不時念叨一句含糊不清的「姐姐」。
我握著手機,在床邊幾番糾結,還是沒想好怎麼跟我媽解釋這個事。
倒是我媽先發來了消息:「今晚還回來住嗎?」
我做賊心虛地回道:「不回去了……那個,我有個朋友,她忽然有點事。」
「注意安全。」
我盯著這四個字看了半天,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它們看上去十分意味深長。
我守了大半夜,又幫周漾換了兩次冰毛巾,等他的體溫降到 37℃以下,才躡手躡腳地離開了他家。
這時候,天色已經蒙蒙亮。
外面的雪下了一夜,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白,我抖落滿身寒氣進了家門,結果發現我媽已經醒了。
我站在玄關,有些尷尬地笑了一下。
結果我媽很灑脫地走過來,往我手裡塞了個布袋子:「既然你回來了,那就陪我出去一趟。」
「幹什麼?媽我忙了一整夜,現在隻想睡覺……」
這話說出口我才發現十分惹人誤會,但我媽顯然不想聽我解釋,隻是大手一揮:
「小區門口的雞蛋打折,每人限購十五個,你先陪我去買完,回來再睡。」
「……成。」
後面幾天,我再也沒在小區裡見過周漾。
本來以為他是搬走了,結果某天下班回家,發現他竟然坐在客廳裡幫我媽削土豆。
我一個踉跄,險些沒能站穩,連忙扶住了玄關櫃。
周漾望著我,勾著唇角溫柔無害地笑:「瀟瀟,我們期末考結束了。」
原來前段時間是因為考試周啊……
等我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後,心頭一梗,連忙走進廚房,反手鎖了門,問我媽周漾怎麼會在這裡。
我媽看起來也很無奈的樣子:
「下午出門買菜,結果到樓下的時候袋子破了,一堆東西滿地亂滾。正好碰上周漾,一樣樣幫我把東西撿了回來。沒辦法,我隻能請人來家裡坐坐,吃個晚飯。」
18
像是察覺到自己其實並不是什麼受歡迎的客人,吃過飯後,周漾就很自覺地起身告辭,還順便幫我們把垃圾拎下去扔了。
我象徵性地把他送到門口,道別後正要關門,周漾卻忽然回過頭,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瀟瀟,可以把我從黑名單裡放出去嗎?」
門關上後,我從兜裡拿出手機,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周漾的電話和微信,從黑名單裡放了出來。
結果第二天早上,門外傳來一聲巨響,我猛地驚醒,推開臥室門跑出去,發現我媽竟然倒在了玄關門口,身邊的地上還散落著幾個橙子。
我嚇得整個人都繃緊了身體,打完急救電話,得到他們二十分鍾後就到的答復後,下意識又撥通了周漾的電話。
周漾來得很快,沒幾分鍾就敲響了我家房門。
他把一罐熱牛奶塞進我手裡,輕聲安撫:
「瀟瀟別怕,阿姨還年輕,身體又一向很好,不會有事的。」
原本躁動又慌亂的心,在他的安慰中平復了許多。
很快,救護車來了,我媽被抬上擔架,推進車裡,一路送進醫院。
簡單的急救診斷後,醫生告訴我:「沒有生命危險,患者很快就會蘇醒了。」
我媽本來就有點高血壓的徵兆,再加上之前一直心情不愉,天氣又冷,終於堆到這一天爆發了。
醫生說,病情不嚴重,住院觀察幾天就好。
我總算長舒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後背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
果然如醫生所說,我媽很快就醒了,聽說是周漾陪著我把她送進醫院的,對他的態度溫和了不少:「小漾啊,多虧了你。」
再加上後面幾天,我媽住院的時候,因為我要上班,都是放寒假的周漾過來陪床,我媽的態度就越發好。
甚至有一次,我下班趕過去的時候,周漾下去給她買飯,我媽忽然跟我感慨:
「小漾是個好孩子,和他那種衣冠禽獸還是不一樣的。」
「……」
我半晌沒說話。
哪怕在周必安那裡栽了這麼大的跟頭,其實我媽天真赤誠的傻白甜本質還是沒變。
「現在想想也是,畢竟周必安再不好,也是他親爹,好端端的,周漾也沒必要為了我們兩個陌生人,跟他親爹反目成仇吧?」
我媽一邊說一邊觀察我的神情,在發現我沒什麼意動的時候話鋒一轉:
「不過瀟瀟,媽媽也不逼你,感情這種事,還是你們年輕人自己決定。」
我「嗯」了一聲,心裡一團亂。
前幾天,我又一次約宋妍出來吃飯,結果分別前,她忽然湊過來問我:
「瀟瀟,你是不是談戀愛了?走心的那種?」
「……為什麼這麼問?」
「看你那一臉心不在焉、患得患失的表情,我什麼時候見過你餘海王這樣?」
她站在原地,故作老成地嘆了口氣,「讓我猜猜,是誰?肯定不是路辰,他沒那個本事——不會是上次把你帶走的那個小男孩吧?」
「不是。」
我嘴上很快否認,心裡卻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周漾。
那個下雪的晚上,在他家黑暗的客廳裡,他貼在我耳畔,黏黏糊糊叫的一聲「姐姐」,還有貼在我腰側遊走的手。
不可否認的是,生理反應比任何言語上的辯解都誠實。
在那一刻,我的身體和心都很想他。
病房的門被推開,周漾拎著一個飯盒走進來,低聲對我媽說:
「阿姨,我問過醫生了,他說你的身體已經沒什麼問題,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辛苦了,小漾。」
我媽把飯盒接過去,周漾頓了頓,轉頭看著我。
他的眼神已經不復初見時的輕佻和漫不經心,深沉得像是海,望向我時,好像藏著說不完的話。
我的心輕輕刺痛了一下。
19
第二天一早,我過來幫我媽辦了出院手續。
這個時候,離除夕隻剩不到一周的時間了。
我媽很有活力,身體好了後又開始忙裡忙外地置辦年貨。
我有些不放心,算著離過年放假也沒幾天了,幹脆跟公司多請了幾天假,每天陪著她出門買東西。
結果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每天早上出門的時候,我們都能在樓下碰上周漾。
去採購年貨的人,也就順理成章地變成了我們三個。
年三十一早,我媽讓我去貼春聯,結果一打開門,我就看到了站在門外的周漾。
終於忍無可忍:「今天除夕,你都不回家嗎?」
他苦笑了一下:「我和我爸鬧翻了,他讓我過年不要回去。」
……然後就被同仇敵愾又母性泛濫的我媽請進了家門。
最後我在玄關剪膠帶,貼春聯的活兒,理所當然交給了人高手長的周漾。
一直忙活到晚上,其實我都沒和周漾單獨說過幾句話,但他在每個忙碌間隙向我投來的眼神,還是像無形的網,一點一點織緊了我的心髒。
十二點的鍾聲敲過,我媽打著呵欠回房間休息了。
因為剛才看春晚的時候喝了點紅酒,我有些頭暈,去洗漱過後,就裹著珊瑚絨的睡衣回到了臥室。
周漾的床原本鋪在客廳,結果我半夢半醒間,他忽然推門進來了。
「姐姐,你睡了嗎?」
我原本想裝睡不回答,結果他俯下身,在我耳邊輕聲說:「姐姐,你的睫毛在發抖。」
「閉嘴。」
我倏然睜開眼睛,有些警惕地望著他。
酒精,深夜,床頭昏黃搖曳的燈光,還有跪在我面前衣襟大敞的周漾。
除了冬與夏的區別,這一切都讓我情不自禁回想起初見的那個晚上,一切命運混亂交集的開端。
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他笑了一下,把睡衣的領口又往下扯了扯,聲音低沉,宛如誘惑:
「姐姐,喜歡的話,就繼續啊。」
在欲望徹底吞噬理智前,我及時懸崖勒馬,用力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恢復了一絲清醒。
「周漾。」我深吸了一口氣,還是開口問道,「當初那天晚上,你是專門在包廂門口等我的,是不是?」
曖昧旖旎的氣氛瞬間蕩然無存,周漾苦笑一聲,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已經是一片孤注一擲的清醒。
「姐姐,你想知道的話,我全部告訴你。」
「我出生那天,我媽去世了。從我有記憶起,我爸身邊的女人ƭú₀就沒斷過,各種各樣的我都見過,甚至有暗中勾引我的,想給我下毒把我爸的家產據為己有的——半年前,他跟我說,他有了個新女朋友,是個女兒比我還大的同齡人。」
「那個時候,我很好奇,因為我爸和所有事業有成的中年男人一樣,喜歡年輕漂亮的。我不知道阿姨是哪一點吸引了他。正好又聽我爸說,她的女兒在那家飯店參加畢業聚餐,就打算過去看看。沒想到,見到我的第一面,你就問我——」
他稍微停頓了一下,耳尖冒出一點淡淡的紅色:「你就問我,要不要跟你回家。」
我的臉頰驟然燒得發燙。
「後來發生了那樣的事情,我就覺得你是個……綠茶,覺得,你媽媽也不是什麼好人。我也不想管我爸在男女關系上的這些破事,就冷眼看著你們搬進來,甚至有點好奇你媽什麼時候會露出真面目。」
「但我沒等到她原形畢露,卻等到了自己動心。」
我微微怔住。
「姐姐,我發現我喜歡上了你,是那種一天沒見到你就會很想念的喜歡,但你好像隻想……跟我做那種事。所以我變得焦躁不安,又不知道該怎麼改變現狀,隻能看著自己越陷越深。那天晚上,你告訴我,我爸要和你媽結婚了,我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
「因為我爸和你媽在一起的時候,外面的關系也沒有徹底斷過,我不相信他會徹底收心。果然,他放出了那張照片,還是在那種場合。可你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懷疑我。那一瞬間,我腦中什麼念頭都不剩了。我想,或許我可以借著這樣的了斷,讓自己從對你的動心中徹底掙脫出來,斬斷這一團混亂的關系。」
周漾伸出手來,試圖握住我的手。
我微微向後瑟縮了一下,到底沒有推開他,任由他握住了我溫熱的指尖。
周漾張了張口ƭũₒ,在說話前,眼圈忽然微微紅了。
「但是我錯了。在酒吧門口看到那個人挽住你的一瞬間,我心裡難受得要命。我想,姐姐,那是握過我手,碰過我腰的手,以後還要戴上我的求婚戒指——」
他湊過來,用臉頰輕輕蹭了蹭我的手心。
「我不想讓你再碰別人。」
「姐姐,我是真心實意地想和你在一起,想和你度過餘生——但是現在,決定權在你。」
「你答不答應,我都接受。」
他把該說的話都說完,然後就閉上眼睛,像是在等待我的最終宣判。
蟄伏在黑暗裡的猛獸,再一次朝我露出了柔軟的肚腹。
他完全順從地把命運交給我裁決,不管我最後拿出來對準他的,是食物,還是利刃。
從心底最深處泛開一點溫暖又酸澀的觸感,接著那感覺漸漸擴大,在我整顆心髒裡連綿成一片海。
而他在水中央。
我沉默了很久,認命地伸出手去捧著他的臉,在他嘴唇上親了一下。
「我答應了。」
從很久之前,我就知道,這並非周漾單方面的順從。
因為,他也馴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