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想到那天周家發生的事情,卻像是兜頭一盆冷水潑下。
一瞬間,整個人都清醒了。
我微微後退一步,抬頭看著周漾,深吸一口氣:
「周漾,你說對了,我後悔了——我後悔招惹你。但你既然已經把事情做得那麼絕,現在又跑來招惹我,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怔了一下,唇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問我:「你覺得那照片是我放出來的,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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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還有誰?難不成是我嗎?
我很想質問他兩句,但也許是醉意讓記憶回流,我又被拖拽回那個無措的、天翻地覆的中午。
哪怕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我還是不敢跟我媽提起那天發生的事情。
隻在偶爾幾次發現她對著窗外怔怔出神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她其實根本就沒有放下對周叔叔的感情。
這一刻,我說不上是自責多一些,還是恨周漾多一些。
我隻是一霎間,就失去了和他對峙的力氣。
隻想快一點離開這裡。
我疲倦地看著周漾:「不管是誰放出來的,你爸和我媽都結束了,我和你也結束了——周漾,喜歡你的小姑娘那麼多,沒必要再纏著我不放。」
他垂下眼,片刻後抬起,望著我的眼睛裡滿是欲說還休的委屈,甚至夾雜著一絲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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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也一樣吧——你撩到手的年輕小男孩那麼多,也從來不差我一個,是不是?」
「是。」
周漾看了我片刻,唇邊扯出一絲冷笑,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停車場出口,好半天才挪動腳步,慢慢往家走。
回家後,才發現我媽倚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著了。
ƭŭₜ我踢掉高跟鞋,走過去,輕輕推醒她:「媽,我回來了,去床上睡吧。」
她睜開惺忪的眼睛:「瀟瀟,今天怎麼這麼晚?」
「嗯,忙著加班……」
我把她扶到臥室,看著她躺下,重新睡著,才扔下包,去洗澡換衣服。
洗完澡出來,我拿起手機,發現宋妍給我打了兩個電話,還發了好幾條消息,連忙回過去:
「放心,我安全到家了。」
她秒回:「那就好,嚇死我了!路辰說你被另一個小男孩帶走了,你又不接電話,我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
「沒事。」
「沒事就早點睡吧。對了,路辰問我你換號碼了沒,我跟他說沒有,我估摸著,這小孩對你肯定還有想法。」
她剛說完,路辰的好友申請就來了。
猶豫了一下,我點了通過,小孩很快發來一個表情包,然後問我:「瀟瀟,到家了嗎?」
「嗯,準備睡了。」
「今天在酒吧門口的那個人,是你男朋友嗎?你們吵架了?」
我握著手機猶豫了一下,覺得這事解釋起來太過復雜:「……算是吧。」
那邊「正在輸入中」了半天,然後發過來一句。
「瀟瀟,他今天那樣,我覺得不太尊重你。」
路辰還是很單純,這種最初級的拙劣綠茶話術,我一眼就能看穿。
但他像是覺得自己表現得很不錯,繼續往下說:
「其實今天晚上,我隻是看你喝醉了不放心,想送你回家,沒想到他竟然誤會了。瀟瀟,我覺得他根本就不信任你……」
這一刻,路辰這麼個從一開始就對我死心塌地的小奶狗擺在面前,我卻鬼使神差想起了周漾。
想起那個燈光迷離的夜晚,命運在我的誤會和他的蓄意勾引下發生交集,又在酒精的引導下滑向不可控的深淵。
倒映在他眼底的,除了搖晃的燈影外,就隻剩下清晰的一個我。
回過神,我忽然不想再看路辰的消息,發過去一句:「很晚了,你早點休息。」
隨即把手機扔到了枕頭下面。
一夜旖旎夢境,第二天上午,我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坐在餐桌前時,門鈴忽然被按響。
我媽去開了門,很快,門口傳來熟悉的聲音:「阿姨,我來送瀟瀟昨晚落下的車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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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牛奶嗆在喉嚨裡,我一邊劇烈咳嗽一邊大步走到門口,一把從周漾手裡奪過車鑰匙,就要關門。
我媽卻攔住了我。
她神色復雜地看了周漾一眼,側身讓開一個空位:「先進來吧。」
周漾立刻進門,還反手拉上了房門。
狹小的玄關一下子站了三個人,看上去格外擁擠。
周漾人很高,但此刻站在矮他一頭的我媽面前時,看上去竟然有種低眉順眼的溫馴:
「阿姨,這麼早打擾了。我隻是擔心瀟瀟今天要用車,找不到車鑰匙……」
這話說得也太令人遐思了。
路辰那點綠茶功力跟他比起來,確實不夠看。
周漾乖巧地坐在沙發上,我媽去廚房倒水,我連忙跟了上去。
「媽,你讓他進來幹什麼呀?」
她動作頓了頓,抬起頭看著我:「你這一個多月心神不寧的,難道不是因為他?」
「我……不是……」
否認的話出口時毫無底氣,我媽拍了拍我的手,低聲道:
「我知道,周漾一直不希望我嫁給他爸。現在我和你周叔叔已經沒可能了,如果你還喜歡他,可以談。」
我鼻子一酸:「但是他把照片放出來……」
「那就親自問他,看他怎麼解釋,你能不能原諒吧。」
她端著水杯,先一步走出去:「周漾,我先出門買個菜,你和瀟瀟要是有話,就慢慢說。」
結果周漾忽然伸手攔住她:
「不用忙了阿姨,其實我今天也是想來請您吃個飯,為之前的不懂事賠個罪。」
我真不敢相信,這麼通情達理的人話,竟然是周漾能說出來的。
很快,周漾開著車,把我們帶到了市中心一家看上去很有情調的西餐廳。
餐廳裡燈光溫暖曖昧,落座後,我發現桌面上的白瓷花瓶裡還插著一支玫瑰花。
顯而易見,這是一家適合情侶約會的餐廳。
我正疑惑周漾為什麼會把我和我媽帶來這裡吃飯,順著他的目光往一旁的窗邊看去,卻驟然愣在原地。
靠窗的位置前坐著兩個人,一舉一動間都透著曖昧之意。
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人知性漂亮,而她對面西裝革履的儒雅男人,卻有一張我們三個人都萬分熟悉的臉。
我反應過來,第一時間去看我媽的表情,卻隻看到她煞白的臉色。
我抓住她冰涼的手,聽到她問周漾:「你爸和我分開後,這麼快就找到新人了?」
周漾沉默了片刻。
「阿姨,這不是新人。她和我爸在一起的時候,你們還沒從我家搬出去。」
「那天家宴請來的人,不是我家親戚。投影上的照片,也不是我放的。」
「他隻是……覺得你逼婚,想要徹底甩開你而已。」
我媽哆嗦著嘴唇,豁然站起來,甩開我的手,走到了那對男女桌前,端起桌上的香檳,潑在了男人臉上。
「周必安,你厚顏無恥!」
「你不想和我結婚,跟我直說啊,拿我女兒名聲下手,你算什麼東西!」
她身上好像燃燒著憤怒的火焰,周必安愣了一下,飛快地往這邊看了一眼。
等看到周漾後,他輕輕皺了下眉,又恢復了原本的鎮定。
「餘寧,你這樣失態,讓我再次慶幸沒有真的和你結婚。」他搖了搖頭,抽出紙巾一點一點擦著臉上的酒水。
「我和你直說,你會聽嗎?至於你女兒,本來就是她蓄意勾引我兒子,哪有什麼名聲值得我敗壞啊?」
我媽衝他咆哮:「你放屁!你兒子一米八五的成年男人,推不開一個姑娘?得了便宜還賣乖,你們父子一丘之貉!」
動靜鬧得太大,已經有服務生走過來,客客氣氣地請我媽出去。
我連忙追了上去。
等進了電梯,轉過身,才發現周漾也追了上來。
「瀟瀟——」
我抬手止住了他的話:「你早就知道你爸是個渣男,腳踏好幾條船了,是吧?」
「我……」
「那天晚上在飯店包廂,你是故意在門口等我的,是不是?」
電梯停住,周漾搖了搖頭,看上去很想再狡辯點兒什麼。
我勾了勾唇角,挽著我媽的手往出走:
「周漾,我很嚴肅地跟你說,這件事到此為止,你以後也不要再聯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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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進車裡,我媽直接抱著我的胳膊哭了出來。
她抽抽噎噎地說:「瀟瀟,是媽媽不好,活了五十年還識人不清,害得你的名聲被這兩個狗東西敗壞……」
我用力搖頭:「媽,你別這麼想,你沒錯。」
她有什麼錯呢?
周必安厚顏無恥,周漾冷眼旁觀,我輕佻放縱。
在這段復雜的關系裡,隻有她沒有錯。
回家後,我媽生了場病,我跟公司請了假,在家照顧了她好幾天。
等我媽痊愈後,好像變了個人似的,曾經那種少女般近乎天真的、對於愛情的幻想,從她身上徹底剝落。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中年婦女看破紅塵後的冷峻。
某天我下班回來,在飯桌上聽到我媽提起周漾:
「他竟然搬到我們小區來住了,誰知道又打的什麼鬼主意。」
「有其父必有其子,瀟瀟,你可千萬別再被他騙了。」
我咽下一口炒面:「……好。」
結果晚飯後下樓扔垃圾,就在花壇邊碰上了周漾。
他之前就修長,這下更是瘦了一大圈,神情又憔悴,看上去有種形銷骨立的蒼涼。
我隻用餘光瞟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眼神,扔了垃圾,轉身往回走。
結果周漾追上來,聲音帶著委屈和痛楚:「瀟瀟,我想和你談談……」
「沒什麼好談的。」我目不斜視,「我媽交代了,不讓我和你們姓周的來往。」
後面好些天,我上下班的時候,時不時能看到周漾站在樓下,像是在等我,但被我斥責兩句後,也就真的不敢上前了。
已經是初冬,這天我下班回家,天陰沉沉的,天際卷著層層疊疊的厚重烏雲,像是隨時會把盛著的雪整個傾倒下來似的。
我裹緊大衣,從地下停車場出來,腳步匆匆地往樓門口走,卻在拐角處看到周漾站在那裡,手裡還拎著一個很大的蛋糕盒。
今天的確是我的生日,但我媽也在家做好了一桌子菜等我,因此我隻是目不斜視地路過他。
結果上了樓後,我媽在廚房裡燉湯,我拿了個橘子,走到窗邊,一邊剝一邊漫不經心地往下看。
結果發現,周漾竟然還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我一下有些愣住,直到身後的餐廳裡,我媽招呼我過去吃飯:
「瀟瀟,湯好了,蛋糕也給你拆開了,趕快過來吹蠟燭。」
飯吃到一半,外面下起大雪。
理智告訴我,這麼大的雪,像周漾這種嬌生慣養的小少爺不可能受得了,肯定早就回去了。
但情感上,又三番五次地克制不住,想再去窗邊看一眼。
我就這樣心神不寧地吃完了晚飯,原本要去廚房幫我媽洗碗,她卻遞過來小半袋垃圾:「拿下樓扔了。」
我如釋重負,拎著那袋垃圾往出走,結果出了單元門,扔掉垃圾,就發現周漾仍然站在之前的位置。
積雪已經在他肩頭和發頂落了薄薄的一層,連長長的睫毛上也掛著融化的水珠。
我心尖一跳,終於忍不住走過去瞪著他:「周漾你有病吧!你以為你在演什麼苦情電視劇嗎?這麼大的雪,不回家待著,站在這兒幹什麼?」
他抬起眼看著我,把手裡拎著的蛋糕盒遞過來,凍得發白的嘴唇有些艱難地彎出一個弧度:「瀟瀟,生日快樂。」
「……你回家吧。」
他沒聽我的,反而繼續道:「其實今天,也是我的十九歲生日。」
「十九年前,我媽生我的時候,就是在這樣一個大雪的天氣裡去世的。」
我一下子愣在原地。
面前的周漾仍然挺直了脊背站著,通身的氣質卻變得溫吞又無害,令我想到某個雨天,在街邊向我露出柔軟肚腹的流浪貓。
是顯而易見,示弱的姿態。
從心底最深處泛開的一點酸澀,最終讓我認命地走過去,從他手裡接過那個連繩子都凍硬了的蛋糕盒:「走吧,先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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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租的房子在我們隔壁那棟樓的十三層,從客廳的陽臺望出去,就能看到我家亮燈的窗戶。
到家後,我催著周漾去把被雪浸湿的衣服換掉,然後自己拆開了那個蛋糕盒,把蠟燭一根根插上去,點燃。
等他出來的時候,蠟燭已經燃了一小半。
我招呼道:「趕緊過來吹蠟燭吧,等會兒我就要回去了,我媽還在家等我。」
周漾深深地看著我,片刻後才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