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救下一名女子。
讓我騰出正室的位置。
我拿著休書冷笑:
「顧年武,你有點飄了。」
你可策千軍,而我能馭萬鬼。
若無我,何來你的赫赫戰功?
1
顧年武凱旋歸來,帶回一名女子。
本以為她是個小綠茶,隻需嚇唬幾句,便會嚶嚶嚶地往男人懷裡鑽。
誰知她是個硬骨頭,當著顧年武的面就跟我硬剛。
「夫人大可不必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更不必一口一個『外室』地稱呼我。」
「我是好人家的姑娘,論起家世隻怕沒人比我更清白。」
「哦?」我來了興趣,挑眉道,「自我介紹一下。」
她挺了挺微微隆起的小腹,頗為自信:
「我叫杜依依,家父乃渝城守將杜守義,家父和家兄為護渝城百姓全部戰死。」
「我不願被俘受辱,本欲跳下城牆舍身就義,多虧顧郎及時趕到,將我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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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年武一臉欣賞之意:
「杜家滿門忠烈,就連依依這樣的弱女子也將生死置之度外,當真是令人肅然起敬。」
日光穿過前堂,斜斜地照在他尚未來得及脫的鎧甲上,這身裝扮更把他襯得氣場十足。
仿佛還是那個身姿如松、剛正不阿的少年將軍。
風吹過。
我捋了下鬢發,盯著杜依依的小腹,不由地嗤笑:「肅然起敬,敬到床上去了?」
顧年武神色一收,沉聲道:「軒轅湘,注意你的言辭!」
我端坐在正堂梨花木椅子上,一一瞟過站著的兩人。
真好,有種審問犯人的感覺。
「那我該說什麼?拿出正室的容人之量,親切地拉著她的手喊妹妹,勸你給她個名分,然後再挑個黃道吉日讓她進門,讓她做你的妾?」
我自認罵得還行,拿過小翠遞過來的茶,漫不經心地細品。
誰知杜依依揚起下巴,高聲道:「杜家之女,豈有為人妾室之理?」
2
我抿了抿茶盞,不屑一笑:「痴人說夢。」
就算我再大度再軟弱,就算顧年武再寵她,還不至於讓我把正室之位讓出來。
畢竟,我是他追求了許多年,三媒六聘娶回來的妻。
顧年武站在那裡,身姿清俊挺拔,不怒自威。
他清了清聲。
「我已允諾了依依,讓她做我唯一的妻子。」
茶碗一歪。
溢出的茶水險些燙了我的手。
我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一時忘了放下滾燙的茶盞。
顧年武上前一把抓走茶碗,往案幾上重重一放,不耐煩道:
「依依已經被皇上下旨封為縣主,她肚子裡懷的是我的孩子,難道我要讓堂堂縣主給我做妾嗎?」
我一愣,看著眼前判若兩人的丈夫,渾然一副欠揍的模樣。
我也火了,拂袖一掃。
茶盞碎地,聽之爽耳。
「顧年武,孩子是你讓她懷的,關我什麼事?自己造的孽就該自己扛。」
「皇上若是怪罪下來,你隻需言明自己管不住孽根,把良家女子搞大了肚子,給那裡來上一刀謝罪便是。」
提到「良家女子」時,我特意重音,瞪了杜依依一眼。
顧年武見我罵她的心上人,急了。
「本以為你是個懂事的,沒想到跟尋常婦人沒什麼兩樣!」
「一樣的尖酸刻薄、毫無容人之量!」
「她的家人為了保護百姓而死,你連這點讓步都不願嗎?你對得起那些死去的亡魂嗎?」
以前他從不舍得對我說一句重話。
如今卻毫不客氣地指著我的鼻子,聲聲質問。
杜依依站累了,扶著腰緩緩走向椅子的方向,坐下。
儼然已經是當家女主人的姿態。
她彎著眸子,開始跟我一板一眼地講道理。
「將軍在沙場浴血奮戰,保家衛國。」
「我的父兄也全都殉城。」
「那你呢?見過戰場的硝煙嗎?聽過衝鋒的號角嗎?見過滿目瘡痍和累累白骨嗎?」
她自問自答,含笑搖頭:「一定沒見過吧!」
「像你這樣久居深宅的女人,滿心滿眼盯著正室的位子,這輩子也就這點格局了。」
3
格局。
她跟我談格局。
我簡直都要笑出來了。
就連顧年武都聽不下去了,拼命衝她使眼色。
我十七歲隨父披甲上陣,歷經大戰役十三次,小戰役不計其數,將犯我邊境的瀛國打得望風而逃,朝野之人誰不知我的功勳。
更不一樣的是,我復姓軒轅。
我是大梁唯一隨母性的人,我爹愛慘了我娘,不顧世俗的眼光,允許我承了娘親的姓氏。
軒轅二字,不隻是聽起來霸氣。
我能夠在戰場以少勝多,顧年武這些年能夠百戰百勝,都仰仗了軒轅族的神秘力量。
我能馭鬼。
這一點,就連顧年武都不知道。
如今來了個沒提過刀槍的深閨大小姐,也配跟我論眼界短長。
我不怒反笑:「那麼請問有格局的杜小姐,按照你的觀點,我現在應該如何做?」
「自然是收好休書,不哭不鬧,離開顧府。」
她一個眼神示意,顧年武便聽話地將早就寫好的休書扔到我面前。
我草草瞧了一眼,是他的親筆。
墨跡幹涸,字還是那麼難看。
都說字如其人,顧年武生得英姿爽朗,眉目如畫,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寫了一筆爛字。
從前在軍營中,他總喜歡趁夜鑽進我的營帳,耍賴道:
「陛下嫌棄我的字難看,奏章你替我寫,好不好?」
成親時他才告訴我,找我幫忙寫奏章是假,故意親近我才是真。
沒想到這麼快,他又親近別人去了。
……
我兩指來回敲著案幾,直把杜依依盯得發毛。
「你很會揣摩人心。」我開門見山,「你說了一大堆,不就是想讓我主動離開,不給你們添任何麻煩?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她出言諷刺:「你不會還想奪回顧郎的心吧?」
我側首瞟向顧年武。
「髒了的男人,我不稀罕。」
他大概沒想到我這般決絕,神色間閃過一絲黯然和慍怒。
但他終究自認大度,沒跟我計較,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死纏爛打娶我的是你,背著我跟別的女人廝混的是你,提出休妻的也是你。」
「我嫁給你半年,替你打理府邸,有功且無過。」
「嫁妝我全部帶回去,府上財產我要一半。」
杜依依正要發作,被顧年武冷聲阻止:「讓她說完。」
「休書,改為和離書。」
我頓了頓,補充道:「畢竟大多人認為,休書是女子德行有虧的表現,會影響我以後找男人。」
「對了,把我們從未行過夫妻之禮也寫上。」
聞言,杜依依驚訝地睜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看著顧年武。
顧年武緩緩地轉過頭。
他眼尾泛著薄紅,好像要把我吃了一樣。
4
顧年武原是我父親麾下的一名小兵,父親見他英勇不凡,素有卓見,一路將他提拔到校尉的位置。
前年,先皇病逝,新帝登基。
新帝想要給我指婚,顧年武搶先一步跪下,道:
「楊老將軍生前遺願,要末將做他的女婿,請陛下全了楊老將軍所願。」
楊老將軍,就是我那戀愛腦的爹。
顧年武還拿出了我爹的遺書,字跡看起來很像。
新帝在高座之上,臉色白了又白,嘴唇顫了又顫,隻得答允。
我領旨謝恩。
私下質問顧年武:「那根本不是我爹的字,這是欺君之罪,你好大的膽子!」
「你知道陛下會將你指婚給誰嗎?」
我不知道。
他把我指婚給誰都有可能,可能是六十多歲的瑞侯爺,可能是丞相家風流好男色的李公子,也可能是御史家壯如黑熊的二少爺。
這位陛下的真實目的,是不想讓我掌兵了。
他要以「女子嫁人需掌管內務」為由,收回我的兵權。
聖旨一出,根本沒有回旋的餘地。
我對顧年武隻有軍中情誼,但至少也算一分情誼,且他看起來人品不錯,生得也養眼。
與其嫁給一個未知的人,不如嫁給一個我熟識的人,所以我沒有當朝揭穿他。
便嫁到了顧府。
隨我一同歸於顧府的,還有我娘留下的萬貫家財,我爹留下的幕僚府兵。
新婚之夜,他指著蒼天與我訴了頓衷腸後,道:
「你放心,若你不願,我絕不強求。」
「顧府以後就是你的家,你在家裡是自由的。」
他對我溫柔體貼,也恪守禮數。
人人都說,顧將軍娶了我,相當於娶了一座金山,可不得好好供養著。
可何止於金山這樣簡單?
前年秋日,顧年武率四萬大軍直奔前線,以少勝多拿下鵬谷關,史稱「鵬谷關大捷」。
二十四歲的他被封為「骠騎大將軍」,位列三公,官職可世襲。
人人都贊他少年英才,卻不知是遠在千裡之外的我,號召萬鬼,暗中助他贏了那場仗。
如今的顧年武執掌大軍,上朝站在武將第一列的位置,說話舉足輕重,上有君王重視,下有百姓愛戴。
他什麼都有了。
又尋到了一生所愛,隻需把我趕走,日後便可嬌妻在側,好不快活。
杜依依要是生下男娃,還能繼承他的爵位。
到頭來,我竟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眼前的顧年武惡狠狠地瞪著我,威脅道:
「軒轅湘,我素日待你不薄,你別太過分!」
5
我劈手落下:「拿開你的髒爪!」
顧年武忍著怒火,一字一句道:「別挑戰我的耐性,趕緊帶著休書,滾。」
杜依依掩唇輕笑:「一點女人樣都沒有,怪不得顧郎不願意碰你。」
「顧郎都不要你了,你死乞白賴地有什麼用!」
「我不要你的顧郎啊!」我學著她的語調,也陰陽怪氣,「我隻想要錢,嫁妝我帶回,家產我拿一半,休書改成和離書,我立馬走。」
杜依依氣得從椅子上站起來,臉色漲紅。
「帶走嫁妝也就罷了,顧府的家產憑什麼給你一半!」
顧年武急忙過去扶住她,柔聲安慰:「先坐下,別氣壞了身子。」
我開始耐心地跟他們講道理。
「你看看,連這點財寶都不舍得,還說你們是真愛。」
「顧年武,究竟是錢財重要,還是她一個名分重要?」
「你們這樣感天動地的愛情,難道經不住金錢的考驗嗎?」
道理講完了,還得再下點猛藥。
「我父乃先皇御封的鎮南大將軍楊昭,我母親出身於世家大族軒轅氏,雙親雖已亡故,但父親的幕僚仍給我幾分薄面,我亦承襲了軒轅家主之位。」
「我若這樣灰溜溜地回去,向他們控訴你的所作所為,隻怕他們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
顧年武開始猶豫。
我翹著二郎腿,點著桌案:
「一日夫妻百日恩,不如這樣,你讓我再當一日顧夫人,我把手上賬本財物都交給杜依依,我們算清楚賬目,府上財產我隻拿四分之一,咱們籤了和離書好聚好散。」
顧年武猶豫一番,道:「一言為定。」
「爽快!」
杜依依激動地拍案而起,疼得甩了幾下手,贊道:「我最欣賞幹脆利落的女人。」
我留下意味深長的一笑。
起身,頭也不回地回自己的院子。
鬼才稀罕多當一日顧夫人。
我不過是想把象徵著管家之權的印章多留一日罷了。
小翠研墨,我提袖執筆,寫了點字。
是夜,月色正濃。
小翠守在院門外。
我熄了屋裡燭火,盤腿坐於蒲團上。
拈指作蘭花狀,口中念念有詞。
不一會兒,一團團白霧從周身升起,很快蔓延了整間屋子,霧氣蒸騰,如臨異境。
白霧中聚集一個黑影,漸漸凝成人的形狀。
他單膝跪地:「請主子吩咐。」
我指著桌案上的一沓紙張:「去,把它貼滿京城。」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