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士畢業後,我回到母校成了一名高中英語老師。
曾經的班主任遞給我一封藍色信件:
「這是當年高考前夕在你的練習冊裡看見的。」
是封寫給我的情書。
我拿著信回到辦公室,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再次醒來,是在高中的數學課堂。
1
一覺醒來,我回到了高中。
看著滿黑板的字母與公式,我一度分不清這是數學課還是英語課,大腦在持續宕機,隻能望著老師一毛不剩的頭頂發呆。
許久,我才意識到,這是高二的數學課堂,而我也從二十五歲回到了十七歲。
講臺上老師說得唾沫橫飛,講臺下學生聽得昏昏欲睡,室外是蔥茏的香樟,室內是呼呼的風扇。
走廊出現班主任的身影,我猛然想起睡前發生的事,她給了我一封情書,說是當年在我練習冊裡看見的,拿下來時無意間弄灑了桌上的墨水,署名那個位置糊在一起看不清了。
我不知道那是誰,在我不知道的時光裡,曾經喜歡過我。
捫心自問,我長得不夠漂亮,個子也不夠高,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也就皮膚白眼睛大了,但我有輕微近視,鼻梁上架了副圓圓的黑框眼鏡。
每次老媽和老爸一吵架,她都會憤恨地說這樣一句話:
「要不是你,趙許許怎麼會長得像 Q 版人物似的,我的性感美貌她倒是一點沒遺傳到,頭發還像你一樣天生自來卷。」
我隻能抱著漫畫書啃蘋果,兩耳不聞窗外事,免得引火燒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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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鈴突然想起,我的思緒被拉回,走廊熱鬧起來,是其他班剛上完體育課,一群男生抱著籃球經過。
我的視線越過教室內來回走動的同學,徑直落在走廊那道身影上,段雲修,我曾為之心動過七年的竹馬。
他的校服敞開著,露出裡面幹淨的白 T,左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右手隨意轉著籃球,額前的碎發被汗浸湿,下颌清晰分明,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這個年齡獨有的少年意氣。
恍神間,他已經轉著籃球走到最後一格玻璃窗,然後指尖輕點,籃球彈起,他隨手一撈後停下腳步,側目朝我的方向看過來。
隔著半開的玻璃窗,他朝我招手,然後從寬大的校服口袋裡掏出一瓶水精準地朝我扔過來。
「趙許許,你的白桃氣泡水。」
我下意識伸手接住,再一抬頭,已經不見他的身影。
低頭看了眼手中冰冰涼涼的東西,我想起這是曾經我在他每次上體育課前央求他下課時給我帶的。
可Ťũ⁰是,白桃氣泡水啊……
我不喝這個已經很多年了。
2
我曾和段雲修在一起過,是在高中畢業後的首次聚會上表白的。
其實對於感情,我一直是個比較慫的人,而段雲修又太過耀眼,喜歡他的女生一雙手都數不過來,我夾在裡面既沒有絲毫競爭性,又顯得格格不入,但我還是想試試。
記得那天聚會來的人很多,還有其他班的同學,我坐在沙發上沉默地喝了三杯酒後慢吞吞走向陽臺上和人打完電話一直沒回來的段雲修。
夜晚的風很清涼,月色也很溫柔,以至於後來很多年,我都沒能忘記說完「段雲修,我喜歡你,喜歡你很久很久了」後的心跳加速與手心冒汗的感覺。
而原本在玩遊戲唱歌的同學,身上像是對八卦裝了雷達似的,一轉頭,幾乎所有人都湊了過來,歡呼著起哄。
段雲修身側布滿綠蘿的鐵架上有一個綠色沙漏,他在沙子盡數流失完時忽然將我擁住,俯首在我耳邊說:
「那我們就在一起吧。」
我其實並不知道他在沙子流動的那一分鍾裡想了些什麼,隻放任自己沉浸在滿心歡喜裡。
大學開學後,我們開始了長達三年的異地戀,在經歷吵吵鬧鬧後,大三那年的夏天,分手了。
印象很深刻,是在我們吵完架和好後的第二天,他說:
「許許,我們還是分手吧,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
後來我才知道他當初答應我隻是因為我表白的前一秒,他剛剛被人拒絕。
當那個女生回頭時,我自然就要被他拋棄了。
說實話,挺傷人的。
於是我化悲憤為力量,順利考研上岸,最終成為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
臉頰陡然一陣鈍痛,耳邊傳來老媽的念叨聲:
「趙許許,隔壁段雲修這會都到學校了,你再不起床,就要遲到啦——」
我猛地睜開眼,想起自己回到了高中,飛速下床洗漱,叼著塊面包趕在最後一分鍾踏進教室。
時隔多年重新撿起高中科目,對於高中時期成績本就普通的我來說,屬實是雪上加霜。
尤其是數學和物理Ṱú₇。
我有些頭疼地翻了一遍書,真的已經一題不會了。
段雲修來找我時我還在與數學題奮力做鬥爭,一抬頭,教室內的同學幾乎已經走完了,黑板頂端的時鍾快要走到十一點。
窗外段雲修再次催促了一遍:
「趙許許,快點,我在學校大門等你。」
下晚自習一起回家這事兒還是段雲修媽媽提出來的,她說女孩子晚上一個人回家不太安全,就讓他和我一起,而曾經的我巴不得多點機會和他在一起,自然求之不得。
至於段雲修,他礙於兩家友好的關系,也沒有拒絕。
當我慌慌忙忙地收拾好東西,剛下了一小段樓梯要拐彎時,突然跳閘停電了,腳步驟然頓住。
我和段雲修在一起的第三年,他曾因為一個人在大半夜將我丟在話劇院,我在尋找他的時候被人誤鎖進化妝室。
斷電後我在裡面待了整整一夜,從此對黑暗有了恐懼,就算睡覺也會在床頭放一盞燈。
抓著欄杆的手心在不斷冒汗,就在心底的慌亂不斷攀升時,手腕被人輕輕握住,那人握著我的手腕慢慢將我的手搭在他的小臂上。
黑暗裡,他的聲音顯得格外低沉:
「別怕,跟著我走。」
3
隔著一層衣袖,掌下的小臂強硬有力,穩穩地託著我一步一步往下走,直至走完最後一個臺階,燈光亮起。
我下意識抬手捂住眼睛,然後在指縫裡看清了面前的男生。
眉目幹淨,清冷俊逸,濃密的睫毛在眼下勾出一筆陰影,校服拉鏈規規矩矩地拉到最上面,和段雲修的張揚熱烈不同,他就像是湖面倒映的一彎月亮,溫柔而沉靜。
他叫江行止,年級斷層第一,眾人口中的學神。
我和他的交集不多,記憶中好像隻在辦公室裡遇見過幾次,但印象最深刻的卻是在我對段雲修表白的那場聚會上,他也出現了。
當時人挺多的,我的注意力幾乎全都在段雲修身上,隻有餘光無意瞥見了坐在角落垂首握著玻璃杯的江行止。
大概是學神自帶距離感的原因,他的周圍並沒有什麼人,也鮮少有同學過去找他說話。
後來我對段雲修表白,在他考慮的那一分鍾裡,我在緊張地等待時,再一次透過人群的縫隙看見了依舊坐在那個位置的江行止。
他似乎是當時唯一一個沒有過來湊熱鬧的人。
而當段雲修俯身擁抱我說在一起,然後攬著我進到室內時,那個角落已經空空蕩蕩,隻剩一隻玻璃杯靜置在桌上。
沒有人發現他已經走了,也沒有人在乎。
「趙許許,你站在那發什麼呆呢?走了!」
段雲修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下一秒,手腕被人拽住往外拖,險些崴到腳,重新走穩後我回頭朝江行止揮手:
「謝謝你!」
回去的路上,段雲修問我怎麼和江行止走在一起的。
我簡單地解釋了句:「剛剛突然停電,我有點害怕,他扶著我下樓的。」
他瞥了我一眼,蹙眉道:「就算停電應該也不至於一點看不見,需要人扶著走?」
我看著眼前永遠快我半步的少年,用著輕松的語調開口:
「段雲修,你還不知道吧,我對黑暗有著很深的恐懼,在沒有燈的情況下,真的會害怕到沒辦法走路。」
其實在高中這個青澀美好的時期,段雲修這樣陽光帥氣成績好,還有點小壞的男生真的是最受女生歡迎的一個類型。
不知為什麼,我忽然想到江行止,相比之下,單單從外表看上去,他甚至有些冷漠。
那場表白的聚會大概是我最後一次見他了,此後七年,我再也沒見過他,偶爾從朋友口中聽見他的名字,無非是他又得了什麼大獎。
那樣清冷斯文的一個人,很難想象他喜歡一個人會是什麼樣,但他的女朋友一定也像他一樣優秀。
我趴在公交車的窗戶上看著窗外掠過的一盞盞霓虹燈,嘆息一聲,然後偏過頭對身旁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的人開口:
「段雲修,以後不用等我了。」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為什麼?是因為我催你嗎?那下次我——」
「不是,是我不太習慣。」
不習慣重新和你靠得這麼近了。
4
時間在一張張被翻起的試卷中飛速流逝,而我的埋頭苦幹也沒有白費,總算將高一的數學和物理撿了起來,但上限也隻是我曾經的水平,再往上就突破不了了。
原本還打算重來一次,我要改變命運衝清北。
事實上,就算是重新開局,我的智商也並沒有因此而更高,想要漲分,還是得付出相應的努力。
全年級一共有二十五個班,按成績排,我在十一班,段雲修在七班,江行止在一班。
很長一段時間,我沒有再見到過江行止,因為兩個班級隔得太遠,幾乎沒有交集,唯一的相交點就是我們是同一個英語老師了。
直到有一天英語老師在講一篇關於車禍的閱讀理解時,我突然想起另一個時空的這時候,大概就是最近這幾天,她會在上課時提到一班的江行止周末在育才書店外因為救小孩被車撞了,住院導致錯過一場競賽。
指尖碰了碰抽屜裡那隻巴掌大的手電筒,粉粉的雲朵形。
那晚經歷停電後,第二天早上我就去超市買了一隻手電筒,但踏進教室時,發現桌上已經放了一隻,旁邊的便利貼上簡明扼要地寫了幾個字:
「下次停電時可以用。」
思來想去,我打算去阻止悲劇發生,但讓他不要去,告訴他會出車禍好像挺奇怪的,於是決定趕在他前面去救那個小孩。
周末那天,我早早地來到育才書店外晃悠,發現小孩亂跑第一時間去阻止,想著最好在源頭上解決這件事,如此真是皆大歡喜。
就在我捧著奶茶蹲在路邊觀察有沒有小孩亂跑,順便看看江行止有沒有出現時,頭頂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趙許許,你蹲在這裡幹嘛?」段雲修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噢,我等人。」我仰頭看了他一眼後繼續蹲著。
「周望生日你說沒時間,就是要來這裡?」
周望是他兄弟,其實我和他們並不是很熟,從前因為他而刻意和他兄弟們一起玩時,我也挺累的。
「那ṱųₓ你呢?你不也沒去?」我眯眼看著逆光站著的他,不明白他為什麼也沒去,還出現在了這裡。
許久,他忽然伸手拉起我走向附近的奶茶店。
相對而坐,我安靜地等著他開口。
「趙許許,你最近怎麼了?」他的眼裡既有困惑又有道不明的掙扎。
我也迷惑:「沒怎麼啊,我忙著刷題。」
隻是沒再像從前那樣喜歡跟在他身後了而已。
他嗤笑出聲,骨節分明的手指捏了捏桌上的紙巾:
「你之前不是每天都要拿著題來問我嗎?一到周末就會來我家寫作業,拉著我去圖書館。趙許許,你有沒有發現,我們已經兩周沒見過面了?」
我微微愣住,那些習慣都是從前的我為了靠近他養成的,不過後來回頭再看,他每次給我講題時的確是不耐煩的,很多時候都是直接將他的作業甩給我讓我自己看。
汽車的鳴笛聲拉回我的思緒,我笑著看他:
「不想麻煩你了。」
他似乎還要說什麼,下一瞬,我看見了江行止的身影,沒有猶豫地,我拿起書包就跑出店鋪。
踏出奶茶店的那一刻我迅速觀察了一下四周,很好,Ṭû₋唯一一個小孩是被家長抱在懷裡的。
但就在我放松警惕叫了江行止一聲並朝他走過去時,一輛摩託車突然從轉角處的巷子裡橫衝出來。
等我反應過來時,已經拽著江行止撲在了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