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起吉他,不耐煩地伸出手,「你的手機,拿出來。」
「幹什麼?」
「錢可以給你,過去那些照片和聊天記錄,我總要刪掉吧?」他挑了挑眉,「不然留著這些,讓你再勒索我第二次嗎?」
我把包拿過來,從裡面翻出手機,結果不慎把折起的診斷書帶了出來,掉在地上。
心跳幾乎停滯了一拍,很快我就發現自己的反應實在可笑。
因為周澍連看都懶得看一眼,隻是拿過我手機,把關於他的一切,連同雲盤裡的備份都刪了個幹淨。
其實他很清楚,我根本不會曝光這些。
因為我實在是怕極了和人無休止的爭吵辯論。
周澍剛有點名氣那會兒,曾經卷入一場抄襲風波。
他所有社交賬號,鋪天蓋地湧來惡評,他自己承受不住,都是我處理的。
熬到半夜,我點開私信,一張血淋淋的鬼圖蹦出來,上面被 P 上了周澍支離破碎的臉。
從那之後,我就不在網絡上發表任何評論了。
……
周澍刪完了一切,又站起身來:「走吧,趁著民政局還沒關門,趕緊把離婚證領了。」
去的路上,我坐在副駕,他和羅秋在後排。
這事他竟也不避著她,想必是早把羅秋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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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在後視鏡裡清清楚楚。
羅秋玩著他的手指,漫不經心地說:「那把吉他那麼破,我給你換把新的好不好?」
「好。」周澍應得毫不猶豫。
羅秋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意有所指地說:「有些東西又老又舊,本來就早該丟掉了。」
止痛藥的分量太輕,胃部的痛越來越強烈,我額頭冷汗涔涔,終於忍不住說:
「周澍,你女朋友再多說一個字,我就多要一千萬,不然這婚別離了。」
羅秋終於安靜了。
6
趕在民政局下班前,我和周澍成功拿到了離婚證。
他和羅秋去濱海公園看日落,我打車去醫院,我們各奔東西。
去的路上,司機在聽電臺,恰好放的是周澍的歌,是他出道的第一張專輯,《獻給愛人》。
那時候他的聲音還很清澈,一聲一聲,唱得字句情深。
可那愛人,已經被親手扼殺在去年秋天。
我還記得去年秋天,周澍終於靠著一張入圍最高獎項的專輯,一炮而紅。
與之對應的,是公司一早給他安排了Ṫŭ̀ₐ新的經紀人,和因為家附近到處都是記者,躲在酒店裡半個月沒出過門的我。
那天半夜,他從慶功宴上回來,帶著滿身酒氣和陌生的香水味。
像是睡蓮。
我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著他:「周澍,我要出門。」
「不行。」
他走過來,站在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之前我們有些約會好像被人扒出來了,現在那些記者四處找證據,你別害我。」
我心尖一痛,仰頭看著他:「所以我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嗎?為了你的星途坦蕩,我要在這地方躲一輩子,是嗎?」
他眼中湧上幾分戾氣:「在鬧什麼?」
「唐容,你變了。為了寫歌我幾天幾夜沒合眼,參加綜藝被惡剪,不見你關心一聲。現在我拿了獎,結果你連句祝賀都沒有是嗎?」
說完這句話,大概是醉意上湧,他沒理會我,摔上門出去了。
先變的人說我變了。
我眨了眨眼睛,還以為自己在笑,可眼角有眼淚淌下。
7
一開始,我還沒辦住院手續,隻是定期過去治療。
拿著那筆錢,我把租了很多年的這間出租屋買了下來。
因為是老房子,裝修又舊得不行,再加上租了多年的情分,房東要價很便宜,還反復跟我確認:「唐小姐,你真的要買這房子啊?」
我點點頭。
很快,我就要死了。
如果死在別人的房子裡,豈不是要給人家平添很多麻煩。
三千萬實在是很大一筆錢,買房子隻用了不到十分之一。
我留夠治療的錢,把剩下的都捐了出去。
第三次因為嘔血昏迷在家裡的時候,我不得不去醫院辦了住院手續。
「叫你家人來照顧你吧。」
可我沒有家人。
從我出生起就沒有爸爸,是我媽一直帶著我,可是她有先天心髒病,沒等我成年就過世了。
醫生建議我請個護工:「以你的身體狀況,之後連行動都困難,有些事總需要人幫忙。」
「再說吧。」
病房裡的電視在播廣告,是周澍個人演唱會的宣傳。
他要在本市新建的體育場開演唱會,是國內第一場可以容納十萬人的現場演出。
鏡頭拉近,他冷峻的眉眼裡多了幾分溫柔: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等這一天,希望所有愛我的歌迷朋友都可以來。」
鬼使神差地,我想起五年前。
那時候歌神巡演到這裡,周澍買了兩張票帶我去聽。
唱到那首《她來聽我的演唱會》時,他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
「總有一天,你也會來聽我的個人演唱會。」
他說得很莊重,眼睛在黑夜裡亮得像是星星,「姐姐,你相信我。」
我一直都很相信他,不然怎麼會聽他的,辭了工作做他的經紀人,連固定工資都沒有。
一開始他也確實對我很好,發歌賺來的錢,商演的酬勞,全都打在我卡裡。
年輕人心裡藏不住事,他經常在各大平臺發一些奇怪散碎的句子,為數不多的歌迷在下面猜來猜去也不解其意。
隻有我和他知道,那是屬於兩個人的秘密告白。
隻可惜後來,這些都被周澍陸續刪掉了。
那時候周澍不會連名帶姓地叫我,他撒嬌賣乖時叫我姐姐或者容容,特殊時刻,偶爾也叫我學姐。
周澍是我的高中學弟。
他小我兩歲、兩屆。
遇到的時候正是夏天,他和幾個同學轉著籃球走過,不小心撞翻了我懷裡抱著的考試卷子。
快要高考了,學校給畢業生舉辦藝術晚會,周澍抱著吉他上臺,人瘦瘦高高,眉眼卻鋒利。
他說:「我要唱一首周傑倫的《她的睫毛》,送給高三六班的唐容學姐。」
「學姐,你等我兩年,我們大學裡再見。」
8
那天我在病房裡打著止痛針和止吐針,門口忽然出現兩個年輕的小女孩。
是樓上輕症病房的。
她們頭碰著頭,小聲嘀嘀咕咕:「是不是她啊?」
「看起來長得很像,就是有點瘦,還有點老。」
我叫她們進來:「有什麼事嗎?」
因為這些天一直吐個不停,聲音像破爛的風箱。
兩個人互相推搡著進來,眼巴巴地看著我:「姐姐,你認識周澍嗎?」
我僵了僵:「怎麼會不認識?他演唱會的廣告都宣傳一個月了。」
「那你是不是和他談過戀愛?」
一個小姑娘拿出手機,點了幾下,遞到我手裡。
是一段視頻。
很短,大概是用手機拍的,畫面微微模糊,但還是能看清楚,是在音樂節的沙灘邊。
天下著小雨,我和周澍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著,我背著他的另一把吉他。
倏然一陣風吹過,周澍忽然停下腳步,把他的外套脫下來,嚴嚴實實罩住我。
然後將另一把吉他也挎在肩上,摟著我往前走。
我看著看著,視線有點模糊。
都快忘了,我們還有過這麼好的時候。
「姐姐,你怎麼哭了?」
小姑娘清脆的聲音把我從記憶裡拉回來,
「所以這上面真的是你和周澍嗎?他是不是一走紅就對你始亂終棄,和羅秋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還好這時候護士來查房,把她們帶了出去。
我拿出手機,才發現微博熱搜已經吵翻了。
不知道誰放出了好幾年前拍的這段視頻,說我不止是周澍的經紀人那麼簡單,我和他談過戀愛,而周澍成名後,為了名利,拋棄了我。
再往下翻,原來這些天,我因為病痛折磨而沒怎麼上網的時候,他和羅秋已經公開了戀情。
看著看著,一條新的話題衝上了熱搜第一。
「周澍回應」
他寫了篇幾百字的小作文,先是承認了我和他的戀情,然後話鋒一轉,說自己遲遲沒能走紅,也不願意再耽誤我的青春,所以兩個人就分開了。
哪怕分開挺久,感情消散要更久,我還是能看出,這篇小作文不是他的口吻。
大概是經紀公司安排的公關。
沒過多久,他給我打來電話,希望我能配合他澄清。
「抱歉,沒空。」
我要掛電話,周澍就在那邊喊:「唐容,你拿了我三千萬,我們是和平分手。」
哪裡是和平分手。
我隻是病得沒有力氣了,也沒剩多少時間,不想在受癌症折磨的時候,還要被這些愛恨的瑣碎絆著,不得解脫。
「錯了,周澍,我們是離婚,不是分手。」
周澍主動掛了電話。
那天晚上我又開始抑制不住地吐血,甚至開始流鼻血,醫生給我檢查,說癌細胞已經在擴散,必須要手術。
所以我有好幾天都沒看手機。
再看時,網絡上的輿論已經徹底一邊倒。
因為周澍放出了幾張照片。
是昏暗的 KTV 包廂,我坐在幾個男人中間,拿著酒瓶,臉上掛著謙卑又討好的笑容。
這幾張圖,他隻配了四個字:清者自清。
卻無端延伸出無數關於我的惡毒猜測。
說我勢利虛榮,看周澍走紅無望,就想辦法攀了別的高枝。
手機掉在被子上。
我俯下身,心髒和胃部因為劇烈的銳痛縮成一團,幾乎喘不過氣來。
在此之前,我以為經歷過癌症和化療的折磨,已經不可能有更痛苦的事情了。
可。
原來真的有。
我不信周澍不記得,這張圖上的我,分明是那時候為了幫他爭取一場大型晚會的演唱機會,陪著一堆投資商拼命喝酒,喝到胃出血。
對方拍著我的肩膀誇我女中豪傑,終於點頭給周澍這個機會。
甚至醫生說過。
我的胃癌,和之前的工作辛苦、過量飲酒,脫不了幹系。
9
我注冊了一個新的微博賬號,想發點東西為自己澄清。
可手指停在屏幕上,一時愣怔。
要說什麼,能說什麼。
年初才換的手機,那時我們已經離心,裡面關於周澍的部分本就不多,何況上次已經被他刪了個幹淨。
最後,我隻拍下了離婚證的照片。
卻無論如何都發不出去。
手術刀口還在隱隱作痛,止痛藥一滴滴打進血管,我忽然明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