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得眼淚鼻涕一起流的時候,陸淮川黑著臉出現在餐館門口,
「許念!」
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吼我,兇發財了。
我趕緊在他走到我旁邊之前,端起碗將湯都喝光。
最後氣得陸淮川沒話說,直接揪著我衣領往醫院裡走。
我的手機被陸淮川收走,然後被迫開始化療。
每天不是扎針就是吃藥。
像是觸發了某個開關,我開始頻繁地吐,吃藥吐,喝水吐,吃東西也吐。
短短一個星期,消瘦了十幾斤。
我照著鏡子長籲短嘆,「之前怎麼減肥都瘦不下來,現在一個星期就瘦那麼多,果然太瘦了不好看。」
陸淮川把我的鏡子拿走,「吃藥。」
無情的喂藥機器。
我感覺陸淮川不該一直在這裡陪我,曾經好幾次我都讓他走。
他直接丟給我兩字,「不走。」
「你該不會喜歡上我了吧?」
他也很冷酷地說,「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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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慨,「果然人還是該日行一善,現在不就多了個免費陪護嗎。」
然後有一天,我就趁著免費看護不在的時候,又跑到醫院隔壁的那家餐館去點了一碗米線。
可是這次沒等陸淮川來抓人,吵架的先來了。
宋朗鐵青著臉,
「許念,玩失蹤好玩嗎?」
8
我的手機被陸淮川沒收了。
電話短信消息一律接不到看不了,社交軟件的動態也沒法兒更新。
我不動聲色將外套拉鏈拉好,把裡面的病服藏好,最後將口罩戴上。
才不要現在就讓宋朗知道我準備死了,不能讓他高興太早。
我蓄足了力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中氣十足,
「幹什麼,想明白要跟我離婚了?」
「來看你到底是死是活。」
「抱歉,浪費你跟小情人寶貴的相處時間了,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宋朗冷笑,「你以為我是特意為你來的?不過是舒顏想來,所以順便過來看看。」
小白花從他身後出現,嬌俏地挽著他的手腕。
畫面很刺眼。
我的胃部一陣絞痛。
將想要抬手按壓胃部的衝動強忍下來。
我若無其事地從他們身邊走過,
「沃莊酒店別住,我跟小川住過,床太硬,不合適。」
「許念!」宋朗發怒地喊我名字。
我沒有回頭。
這局也沒輸。
或許是因為見了宋朗,晚上我疼得更加厲害了,凌晨的時候被送進 icu 搶救一次。
大概是人給疼糊塗了,我總是想起宋朗照顧我的時光。
姐姐和景初哥剛去世那一年,是宋朗陪著我。
也隻有宋朗陪著我。
爸媽雖然後來沒有再罵過我一句,但卻完全忽略我,仿佛我不存在於那個家。
在我意志消沉,水米不進的時候,是宋朗耐心地一點點用棉籤沾水,點在我皲裂的唇上。
後來又是他,為了我一個晚上做十幾道菜,隻是為了弄清楚我到底喜歡什麼口味。
到最後我願意自主進食,將他做的飯菜吃幹淨的時候。
他驕傲地抱臂自誇,「我做的是不是很好吃?」
說這話的時候,他身上還穿著我的粉色米奇圍裙。
小小的,不合身,看起來格外滑稽,卻又帶著可愛。
可是。
他對我的好,對我的關心。
怎麼能都是演的。
胃部的抽疼一陣陣傳來,我用手摁壓著,一時分不清究竟哪兒比較疼。
我清楚地意識到,時間好像不多了。
9
又在醫院接受了各種各樣的治療,身體稍微恢復了一些。
陸淮川拿我的手機給我,「你手機提示後天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看了下備忘錄,是宋阿姨的生日到了。
我跟宋朗不管怎麼鬧,都心照不宣地不會鬧到長輩面前。
每年宋阿姨的生日,我們還是要回去跟她一起過。
往年這個時候我已經將禮物準備好了,但這段時間的昏睡讓我想不起任何事情。
我跟陸淮川說了非回去不可的理由。
他不再阻攔我,幫我辦了出院手續,不過還是加了條件,就是回去了不管去哪兒,都要他當司機。
我問他,「要錢嗎?」
他說,「要。」
我點點頭,答應了。
宋阿姨的生日並沒有大辦,隻是簡單的家宴。
我跟宋朗在大門口碰面,心照不宣地休戰,手挽手走進宋家。
雖然是生日,但其實氣氛並不活絡。
喪子的痛永遠籠罩在家庭上空。
我們沉默地吃飯,送了禮物,要走的時候,宋阿姨叫住我。
「小念,你還好嗎?」
我下意識地想要掏鏡子確認自己的妝容是否花了,宋阿姨拉住我的手,
「瘦了很多。」
一宿一宿痛得無法入睡的時候沒想哭。
被推進 icu 得知自己可能出不來的時候沒想哭。
現在我的眼淚卻怎麼都止不住。
「傻孩子,」宋阿姨抬手給我擦眼淚,「不是你的錯,阿姨不怪你。」
「你也該放過自己了。」
我的眼淚還沒停住,點了點頭,「好。」
走的時候,我跟宋朗將戲做足,依舊手挽著手離開。
剛出大門,他將手抽出。
我拽住,垂眸,
「宋朗,我們好好談談。」
10
大概是我難得將語氣軟下來,宋朗也沒再執意將手抽走。
他低頭看我,「要說什麼?」
「我——」
「宋朗,」小白花走過來,楚楚可憐地看著宋朗,「我們可以走了嗎?」
隨後她突然腳下一滑,猛地朝我摔來,伸手抓向我的手臂。
我沒動,想等她站穩。
她卻衝我笑。
我的手臂陡然一痛,下意識地將她推開。
她往後踉跄,驚呼一聲倒入宋朗的懷裡。
我剛想檢查我手臂上痛處的來源,一巴掌朝我臉上打來。
「許念!你盡管再惡毒一些?!」
宋朗的手勁很大。
我的身體被扇得搖晃,腹部的疼痛突如山崩海嘯般席卷來,血腥味湧上喉嚨。
我拼命地、拼命地告訴自己撐住。
可是最近的化療讓我的精力消耗殆盡,現在不過是強弩之末,外強中幹。
我朝地上倒去。
腹部的疼痛讓我幾乎痙攣,我蜷縮著身體,疼痛如滔天巨浪一陣陣將我淹沒。
我用力地咬著手掌,不讓自己痛呼出聲。
宋朗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冷聲說,
「別裝了,剛剛推人的時候不是力氣很大嗎。」
眼淚從眼角沁出,手掌已經被我咬破,我已經分不清嘴巴裡的血腥味是從哪兒襲來。
該將這一巴掌還回去的。
可是我沒力氣了。
有急促的腳步聲朝我走來,一件外套蓋在我的身上。
陸淮川一腳踹向宋朗。
宋朗被踹倒在地。
小白花驚呼,「你怎麼打人啊!」
陸淮川走到我旁邊。
我深知我現在多狼狽,用最後一點力氣將外套往上扯,蓋住腦袋。
「帶我、回去。」
「好。」
外套將我的狼狽裹得嚴嚴實實,陸淮川將我打橫抱起。
宋朗在我身後大喊,「許念!你說有話要跟我談!」
我緊緊閉上眼睛。
沒有了,宋朗。
以後,再也沒有話跟你談了。
陸淮川將我放在副駕駛上,蓋在頭上的衣服被他扯下。
淚水斑駁我的面容,我依舊緊緊咬著牙關,不讓自己出聲。
陸淮川捏住我的下巴,「哭出來。」
「疼……」
「好疼……」
「我好疼啊陸淮川……」
我拽著他的衣襟痛哭出聲。
「我誰都沒有了。我什麼都沒有了。」
我邊哭邊說話,腦子被震得嗡疼,我好像說了很多話,很多沒有邏輯的話。
陸淮川一直在認真聽著,一句話也沒說。
等我平復下來,他才啟動車子。
可是車子調轉方向,並不是要回去的路。
我問他去哪裡。
車子有了目標,直線朝宋朗和小白花衝去。
他面無表情,踩下油門,
「讓他們給你陪葬。」
11
車沒撞上去。
我在車上陷入昏迷,陸淮川第一時間將我送去醫院。
我又一次進了 icu,被醫生從死神手裡搶了回來。
醒來的時候,陸淮川安靜地坐在床邊削蘋果。
我問他,「我還有多少時間?」
本來是連續的一整條蘋果皮突然斷了,陸淮川若無其事地繼續削,
「三個月。」
我點點頭,「三個月夠了。」
夠把離婚手續辦完。
這次陸淮川沒有再強迫我住院,不過條件依舊是要當司機。
我也有條件,就是他必須收錢。
我們達成交易。
我開始做自己的事情,通過一些渠道找到了小白花的聯系方式。
「許念姐?」
「有時間吃個飯嗎?」
「可是宋朗不想我跟你私底下接觸……」
「你不告訴他不就行了。」
餐廳。
小白花還是來了。
一坐下就對我噓寒問暖,「許念姐你身體還好嗎?上次宋朗打你,我看你倒在地上挺難受的。」
我看著她,「我怎麼挨的打,你不是最清楚嗎?」
那天她袖子裡藏著尖銳的錐頭,從摔向我開始,就已經做好了打算。
刺痛我,讓我推開她。
她眼帶淚花,搖頭否認,「我沒有,許念姐,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啪。
我抬手在她臉上扇了一巴掌。
「別跟我玩這套。」
她捂著臉,眼袋淚花地搖頭看著我,「許念姐,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我抬手欲要再打她一巴掌,手被怒氣衝衝而來的宋朗牢牢禁錮住,
「許念!你有完沒完!」
果然小白花是不會自己來赴約的。
當然,這也是我的目的。
「沒完。」我拿起桌上的水杯潑向他,「請你泡茶喝。」
宋朗巴掌舉起欲要扇向我,仿佛想起什麼,在距離我的臉還有三公分的時候又堪堪停住。
「我警告你,許念,這是最後一次。下次別再找舒顏的麻煩。」
「很遺憾,我也告訴你,這是第一次,如果你不離婚,我還會找她第二次,第三次,無數次。」我回他。
宋朗咬牙瞪我。
「你這麼喜歡她,為什麼不離婚了娶她?還是說,其實你喜歡上我?」
「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繼續說,「可是你又恨我,恨我害死了景初哥,害死了姐姐。你覺得你不該喜歡我,你很糾結,所以你找了身邊這朵小白花。」
「相比於像我姐姐,其實她更像我。她眼下那顆Ťůₔ痣的位置,跟我一模一樣,但是我姐姐沒有。」
「你知道她耍的小性子,你故意縱容,因為那更像我。」
「許念!閉嘴!」
「你不願承認自己喜歡上害死你哥的罪魁禍首,所以找了個差不多的,一邊將那份喜歡轉移到她的身上,一邊攥著我折磨我報復我。」
「宋朗,你就是個膽小鬼。」
「這輩子都不配獲得幸福的是你。」
「膽小鬼什麼都不配。」
宋朗瞠目欲裂,重重地喘氣,像隻發怒的野獸,
「簡直荒謬!你以為我不敢跟你離婚嗎?!」
我咽下喉頭的血腥味,手緊緊攥著桌沿撐著身體,不讓自己倒下去,
「對,你不敢。」
他牽起小白花的手,「明天我會讓助理把離婚協議給你,讓你知道你剛剛說的話有多荒謬。」
他們離去的背影逐漸模糊,喉頭的血腥味再也抑制不住。
我猛地咳嗽,手掌心鮮紅一片。
我看向窗外。
好像,準備要下雪了。
12
ṱůₚ宋朗真的讓助理將離婚協議送來。
財產分割居然跟我當初給他的那份一模一樣,我跟他平分。
宋朗名下有公司,得到他一半資產是一筆不小的錢。
我又把錢分成了兩半,一半留給爸媽,一半給陸淮川。
「這是給你的陪護費和當司機的工資。」
他沒有推拒,收下了。
我松一口氣,「現在最窮的是我了,你可以拋Ŧũ̂⁺棄我跑路了。」
陸淮川卻說,「A 市那邊已經下雪了,要去看嗎?」
A 市的雪落在我的肩上,也染白了陸淮川的頭。
我捏了一團雪丟向他。
除了第一次偷襲成功外,後來我再也沒能成功扔中他,於是我蹲下捂住腹部。
一直躲閃的陸淮川立即跑過來,「還好嗎?」
我偷笑,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將一團雪往他的脖子裡塞,「你被騙了。」
後來我玩累了,躺在雪地上望著天,任雪一片片落在臉上,冰冰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