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畢業那天,封清河的校服上被搶著籤滿了名字。
臨走之際,我被他拉住,用快沒墨的筆,在衣袖角落也寫下自己的姓名。
我捏著筆,擠出笑,我說:「加油啊,未來的大明星。」
而他隻是一瞬不瞬地盯著我,面無表情道:
「加油什麼,加油不要再遇見你嗎?」
我僵了笑意,也將最後一點念想溺斃。
可八年後,我在電視上看見封清河,他當真成了炙手可熱的大明星。
節目拍攝到他家,無意中打開衣櫃,發現那件寫滿名字的校服。
主持人捏起衣袖,恰好將我的姓名展示在鏡頭,笑問封清河這對他象徵著什麼。
而屏幕裡的封清河垂下眸,隻說了一個字:
「光。」
1
在看見那檔節目前,我正在被圍觀。
因為我,更因為我的未婚夫陸邵,以及他的青梅嚴伊伊。
陸邵家很有錢,嚴伊伊的父親給陸家開過車,兩人便從小認識。
現在嚴伊伊喝醉了,正在夜晚的街上發酒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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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了哥們局!你帶別的女人算什麼啊!?」
嚴伊伊喝得雙頰緋紅,走得七歪八倒。
陸邵想去扶她,卻被嚴伊伊一把推開,又哭又嚷:
「陸邵!當初我為了你才改了大學志願!你現在怎麼可以不要我了?!」
嚴伊伊的哭聲很大,引得路人駐足側目,指指點點。
陸邵的其他哥們有的安慰嚴伊伊,有的來勸陸邵。
順便斜眼瞟我,話裡話外都是「伊伊為你付出那麼多,你不能這樣對她」。
陸邵的臉色不太好,望向嚴伊伊的眼神裡也含著心疼。
最終他喟嘆一聲,揉揉我的腦袋:
「你在這等我,我先把伊伊送回去,再來陪你看電影好嗎?」
我抿著唇,還是溫順點頭。
見狀,陸邵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寶寶真乖,等我。」
而他一轉身,醉醺醺的嚴伊伊便一頭栽進他的懷裡,嗚嗚咽咽不撒手。
我看見陸邵拍著嚴伊伊的後背,哄孩子似的低語,溫柔到不可思議。
冷不丁的,仿佛有什麼屏障從天而降,阻擋在我與他們兩人之間。
我不禁後退一步,指節攥得發白。
可陸邵沒看見,他將嚴伊伊抱上他停在路邊的超跑,疾馳而去。
路人逐漸散去,我還晾在原地,摸出包裡的兩張電影票。
電影叫《瘋小孩》,主演是……
封清河。
電影爆火出圈,陸邵說想看,得知主演時我愣了愣,最終還是答應。
曾經的少年最終實現了他的夢想,作為老同學,我是該去貢獻一下票房。
電影還有半小時才開場,我走進一家餐廳,點了杯熱熱的玉米汁。
店裡生意清冷,我喝著玉米汁,放空的目光恰好撞見牆上的電視。
以及電視節目裡,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封清河,長大的封清河,熬出頭的封清河。
還有,變乖的封清河。
他就那麼對著鏡頭淺笑,成熟得令人著迷,又乖得叫人發瘋。
「……哇!這是高中校服吧,看得出封哥將它保存得很好啊!」
電視裡播的,似乎是一檔到明星家中採訪的綜藝節目。
大敞的衣櫃前,主持人笑嘻嘻舉著話筒,套話圓滑又狡黠。
「也不知這麼多籤名裡,有沒有封哥特別在乎的什麼人呢?」
像這種曖昧的提問,娛樂圈的老江湖都清楚,完全可以糊弄過。
可封清河的回答卻簡短而直接:
「有。」
這下主持人都一愣:
「真、真的有啊?難不成還像《羅馬假日》一樣……」
在電影《羅馬假日》的最後,公主忽然提出要和所有記者握手,其中便包括了身為男主的喬——
為了和你握手,我握了所有人的手。
我下意識想起校服上自己的名字,馬上又覺得自己是自作多情。
而屏幕裡的封清河依舊直白:「嗯。」
為了讓校服上留下那個人的名字,他讓所有人在他的校服上籤了名。
意外吃到驚天大瓜,主持人激動追問:
「哇,那她的名字,對您而言象徵著什麼呢?」
這次,封清河沒有直接回答,他面對鏡頭,平靜地沉默。
那一刻,不知為何,我的心跳加快了。
莫名覺得那沉默叫人腦袋發脹,又無比心慌。
我看見屏幕後,封清河垂下了眼簾,張開了嘴。
也就在這時,我兜裡的手機劇烈震動,餐廳也被人闖入。
「嫂子!」「嫂子不好了!」
店內瞬間嘈雜,我來不及去看電視,也聽不見封清河的回答。
而手機的通話和闖入的人同時告訴我同一個急迫的消息:
陸邵,出車禍了。
2
在送嚴伊伊的路上,陸邵與對面的車發生了剐蹭。
車沒大事,人也沒Ṭū⁷事。
就是陸邵的頭在打轉的過程中撞上車窗,昏了過去。
而等他醒來,就出了大事——
陸邵失憶了。
他忘了大部分人,忘了嚴伊伊。
甚至不太記得他自己原本的性格,卻獨獨記得我一個。
這偶像劇裡才會發生的情節,叫我在病床前緩了許久。
很難不懷疑這是陸邵的惡作劇,他隻是在演戲耍我。
可陸邵緊緊抓著我的手,可憐兮兮得仿佛淋雨又無家可歸的小狗。
「別走、別走……」
見此情形,嚴伊伊再也忍受不了。
她猛地將我拽開,近乎尖叫:
「陸邵!我才是你的青梅竹馬!我才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是你答應會好好照顧我一輩子的,你怎麼可以食言!?」
而陸邵看著他,滿眼的陌生與漠然:
「你好吵。」
他眉Ṱũₘ頭不耐地蹙起。
「我認識你嗎?什麼我最重要的女人,你是不是有病?」
嚴伊伊身子一晃,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你罵我?」
轉而對上我的視線,嚴伊伊一把攥住我的胳膊,指甲掐進肉裡:
「少在這裡裝乖了,你現在一定很得意吧!」
裝……乖?
莫名被這個詞擊中,我疼到倒抽涼氣:「嘶……」
嚴伊伊紅著眼,咬牙切齒:
「我告訴你!醫生說了,阿邵很快就會想起來的!到那時我一定會讓阿邵看穿你的真面目,你這個不要臉的拜金女!」
喊罷,嚴伊伊竟直接推門跑了出去。
「我和她……」
將視線從門口收回,陸邵注視我,一臉不安與歉疚:
「我以前,是不是做了什麼背叛你的事?」
聞言,我愣了愣,一手握著胳膊,垂下眸。
背叛,並沒有實質性背叛。
我抿起唇,搖搖頭。
隻是他的愛搖擺不定罷了。
嚴伊伊和陸邵青梅竹馬,是他放不下的小妹妹,是永遠追在他身後的跟屁蟲。
好友之上,戀人未滿。
那模糊不清又曖昧未明的感情,除非越界,當真隻有失憶才能斷個幹淨。
見我近乎冷淡的沉默,陸邵越發急了:
「我們結婚吧!」
我驚詫抬眸。
他極力朝我伸手,仿佛溺水前去抓稻草,不顧手背上針頭溢出的刺目鮮血。
「寶寶,我們結婚,現在就結婚!然後生好多好多孩子,永遠不分開!」
沒想到他會突然提這個,更沒想到他會這般急切。
我怔怔看向病床上的陸邵。
結婚,結合,育子,然後,永不分離。
我看清他湿潤的眼眸,卻看不清他愛的深淺。
就像一個人即將犯錯,卻突然改正了,還改正得無比端正。
那麼,我要原諒他嗎?
口袋裡還未兌現的電影票忽然火燒似的滾燙起來。
燙得我心底一個聲音在拼命叫囂:
這不就是你隱忍到現在的目的嗎?
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嗎?
和陸邵結婚,當上富太太,在他的庇護在擁有一個殷實且安穩的港灣。
嚴伊伊她難道說錯了嗎?
你這個裝乖又虛偽的,拜金女。
3
站在破舊髒亂的筒子樓前,我收到陸邵發來的信息。
他說晚上給我準備了一個小驚喜,讓我期待一下。
末尾,他還配了一個頭頂冒愛心的小熊表情包。
笨拙又討好地示愛。
陸邵的失憶似乎是真的。
他隻記得我,記得與我的初遇、約會、相愛。
記得與我相處中的一切細節與甜蜜,卻將他與嚴伊伊的童年忘了個幹淨。
盡管嚴伊伊不死心,不停將童年照片和共同玩伴帶到病房,希望能讓陸邵想起。
可陸邵隻是敷衍地掃一眼,然後冷漠地連人帶東西都轟出病房。
我默默坐在病床邊,為陸邵削蘋果。
忍了忍,我還是忍不住問他:
「你……不想記起以前的事嗎?」
而陸邵隻是奪過我手中的刀與蘋果,丟進一旁的垃圾桶。
「寶寶,這種事交給護工做就行,小心別劃傷了手。」
他兩手摟住我,將臉埋在我的腰上,深深吸著我的氣味。
陸邵的聲音傳出來便有些悶悶的。
「再說記起來又如何?成長本就是放下過去的過程,不是嗎?」
陸邵的擁抱從來就不舒服,像是要把我的骨頭給碾碎。
我動了動,沒掙脫,覺得他說得有理,又哪裡覺得不安。
他會這樣想,隻是因為失憶吧。
假如哪天他又想起他與嚴伊伊的過去……
一滴冰涼的雨砸在我的額頭,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仰頭看,才發現那不是雨,而是樓上誰家晾出來的湿衣服。
滴滴答答,正好全澆在樓下我家曬出的,準備過冬用的棉被上。
我趕忙吸吸鼻子,抬腳往樓上跑。
而我還沒到五樓,就聽媽媽扯著嗓罵樓上沒素質。
樓上聽到也不甘示弱,直接推門對罵,各種穢語不堪入耳。
當我搭手幫媽媽收被子時,媽媽那張蠟黃的臉上還有未來得及收起的兇態。
「哎呀,乖乖回來啦!」
看清是我,媽媽這才松開眉眼,喚出我的小名。
我心中一軟,剛想笑著應,卻聽她第二句便是——
「你和小邵談的怎麼樣?他有沒有說啥時候娶你啊?」
於是那顆軟下的心,又涼了涼。
而樓上也聽見媽媽的話,大聲嘲諷:
「做夢了喂!筒子樓裡沒男人要的破鞋也想嫁入豪門?我呸!」
頓時,媽媽如同那點了火星的炮仗,撸起袖子就要往樓上衝。
我連忙拉住她,問話脫口而出:
「媽,我一定……要嫁給陸邵嗎?」
聽見這話,媽媽滿腔的火一下熄了,發白的臉上盡是惶恐。
「乖乖、乖乖你別嚇媽媽啊,是不是小邵和你鬧矛盾了?小邵那麼好的人家,隻有嫁給他你才能過好日子啊!」
我勉強扯出笑:
「媽,我也有工作,日子也好過的。」
我深吸一口氣,心髒怦怦跳。
「媽媽,最近很火的那個電影《瘋小孩》你聽說了嗎?那個的原版小說其實是我……」
可媽媽卻聽不進去,哀求似的盯著我:
「乖乖,你聽媽的,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胡鬧了,你和小邵低個頭,服個軟,啊,哪家日子不是這麼過的?」
又是這種眼神,這種哀求。
我僵了笑,期待的心也沉了下去。
而媽媽還在絮絮叨叨:
「等你年齡上去,再不結婚生孩子就晚了,媽媽隻要看著你結婚,我的任務就完成了,不然我那個心裡啊總是不踏實……」
聽爛了的話灌入耳朵,我目光遊離,散向廊外。
真的,下雨了。
「乖乖啊,你一定要嫁個好人家,給媽媽爭口氣,知道了嗎?」
雨不大,細細密密灑在地上,卻能澆透這棟困住我半輩子的筒子樓。
「嗯。」
最後,我還是露出溫順的笑:
「我知道了,媽媽。」
「知道就好……哎呀,怎麼下雨了,晚上回去估計要冷了,乖乖你等下啊,媽去給你拿件外套。」
「好。」
這就是媽媽。
既要把你推出家,又怕你在外著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