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知言不動聲色地打量過兩人,低眸盯著桌上酒盞。
室內安靜了好一會兒,宣芝惆悵地問道:“師姐有東西留下嗎?”
雲知言料到會有此一問,從懷裡掏出一個儲物袋,“我們成親時候的禮服還在。”
“從那一座囚牢似的宅院裡出來時,我答應過她,要重新上門求娶,她說要穿著自己親手縫制的嫁衣,在師尊和你們的祝福中重新嫁於我。”雲知言手指收緊,捏著那一個儲物袋,眼含痛意,“她跳下獻祭坑時,將這個留下了。”
“我可以看看嗎?”宣芝問道。
雲知言點頭,解了儲物袋上的法印,遞給她。
宣芝接過儲物袋,從裡面取出兩件赤紅的禮服來,嫁衣裁剪的款式很簡潔大方,但禮服上的刺繡卻很精致,用金紋彩線繡著栩栩如生的鳳穿牡丹,她也看不出來繡工好壞,但能看出來師姐極為用心。
裴故苦笑了一聲,“她呀,以前還跟我說她這輩子都不可能穿上嫁衣,沒想到繡嫁衣倒繡得有模有樣。”
宣芝心中也有些苦澀,師姐那樣說,應該是因為雲倦吧。
雲知言一臉悵然道:“她為了這兩件禮服,不知道刺破了多少次手指。她執著地想要,我也隻能聽從。”
宣芝伸手輕輕撫過上面的刺繡,準備將衣服折疊起來裝回去,餘光掃到內襯的刺繡時,她隱約瞧見了一個熟悉的符文交纏在鳳鳥翎羽的刺繡裡,宣芝動作微微一頓,重新翻出裡側細細盯著繡紋查看。
雲知言目光立即朝她看過去,又若無其事地滑開,和裴故說著話,但餘光一直留意著她。
施念念還留了些別的舊物,他本來也該還給他們,但雲知言不敢保證裡面會不會留下什麼痕跡。
這一套禮服是施念念已經完全淪陷後所做的,他也曾檢查過很多遍,確保沒有什麼問題才敢拿出來給他們看。
宣芝摸了摸那精致的翎羽繡紋,又看了一眼新郎禮服的內襯,將兩件衣服折好放回儲物袋裡,遞還給雲知言,“這是師姐留給雲公子的,還是公子收著吧。”
雲知言見她神色沒什麼異樣,便伸手接了過來。
Advertisement
之後的氛圍比剛開始時融洽了很多,除了與施念念有關的話,宣芝都不怎麼搭理他,裴故對他的態度卻是顯而易見地改觀了一些,這讓雲知言心生竊喜。
——或許拂來宗這個助力,他還可以再爭取一下。
飯後,宣芝和裴故從上膳居出來,兩個人默然行了一路,回到拂來宗所住的青竹院,宣芝才道:“師姐在禮服內襯的刺繡裡,各繡了陰陽符文。”
裴故不解道:“什麼陰陽符文?”
宣芝:“通感符,師姐自創的一枚符。”
第107章
在北冥時,宣芝為了喚醒申屠桃,將施念念送給她的一大疊通感符都用盡了,她一張一張撕開通感符,看著黑底金紋的符文融入申屠桃體內,對通感符的符文再熟悉不過。
那兩套禮服內襯繡紋裡的符文絕對是通感符,她不可能認錯。
申屠桃還能想盡辦法弄一株活的分身來獲得感官,雲倦是劍靈,屬於死物生靈,想要自主獲得感官隻會更難。
通感符能夠連通他跟施念念的感官,將施念念的感官賦予他。這枚符箓是她專為雲倦而作。
施念念和雲知言成親,卻在兩人的禮服內襯裡繡通感符,她的嫁衣裡是陰符,新郎禮服裡是陽符,陽符隻對死靈有用。雲知言一個活人,五感齊全,根本用不上通感符。
“事情絕對不像雲知言說的那樣。”宣芝並指成筆,以真元為墨,在半空畫出完整的通感符文。她閉關的這三個月來,沒少苦修,又有地脈在身,如今已經能以真元作符。
不過通感符和一般符箓不同,需要特定的符紙和墨,施念念將這些都想辦法融合進了禮服的刺繡裡,足見她的用心。
陰陽兩符懸在半空,上下對稱,一條基底符文貫穿兩符。
宣芝向裴故解釋完陰陽符文的作用,說道:“雲知言曾經在滄琅秘境裡吞了一隻地魔,那隻地魔有蠱惑人心的能力,師姐會在禮服裡面繡上通感符,肯定是雲知言做了什麼,讓師姐以為自己所嫁之人是雲倦。”
師姐並不是愛上了雲知言,也不是為他自願跳下獻祭坑,她隻是被騙了。
裴故聽得額角上青筋直突,暴躁地一腳踹翻了椅子,想要折返回去狠狠揍一頓雲知言,但他走到門口時腳步又驀地一頓,返回屋裡扶起椅子坐下,閉目冷靜。
這位臨光院的大師兄骨子裡的暴躁偶爾會從他溫和的表面裡泄露出來,但不需要別人勸說,他又會很快收斂好自己的本性,以大局為重。
他揉了揉眉心,“我沒在他身上感覺到邪魔的氣息,他天天在裘重甫跟前晃悠,無異於在元崇天君眼皮子底下,那隻地魔定然已經不在他身上了。”
宣芝回想當初在沉雲淵地底時看到的景象,猜測道:“雲知言能吞噬地魔,吸收地魔身上修為為己用,可能也能吸收它的能力。”
“那這次法會,你對上他可要當心了。”裴故擔憂道。
宣芝點點頭。
裴故伸手朝半空抓去,將通感符抓進掌中翻來覆去地查看,越看越是痛心疾首,恨鐵不成鋼地說道:“我知道念念喜歡雲倦,但雲倦前輩是陰鬼……”
他拍了自己額頭一記,改口道,“就算他不是陰鬼,是劍靈,但他身上的陰戾之氣比陰鬼還重,以至於就連師尊都沒有察覺異常,念念與他雙修,是要折損壽元的。”
裴故雖然是師兄,但他是男子,實在不好同自己師妹討論雙修這種事,不過當初師尊察覺施念念的心思時,九尾狐是提點過她的。
“沒想到這家伙竟然還專門研制了符箓,簡直不要命了!”裴故捏著通感符在屋裡轉了一圈,若施念念在他面前,他絕對要提著她的耳朵將她從東周拽回拂來宗,到師尊面前去好生說道說道。
可惜,師妹不在他面前。
宣芝寬慰裴故道:“我覺得師姐知道分寸的。”
裴故目光轉向她,長眉緊皺,小師妹倒是在他面前。
宣芝一看他的眼神就不大對勁,久違地有種被教導主任盯住的頭皮發麻之感,連忙道:“師兄,明日法會就開始了,我得先回去好好準備。”
她說完也不等裴故反對,提起裙擺往外跑,前腳剛跨出門檻,後腳一抹絢爛的綠影從她頭頂竄過,撲扇著大翅膀,落在門前的花樹上。
綠孔雀渾身綠金相交的羽毛在太陽下熠熠生輝,長長的尾羽從枝頭垂落下來,幾乎拖曳到地上,華麗的尾羽上一圈一圈的圓狀斑紋仿佛撲閃撲閃的眼睛盯著她。
這是裴故的契約妖,也是當初淋了他一頭鳥屎的罪魁禍首,脾氣不大好,連師父的九尾狐都敢啄,在臨光院乃至整個拂來宗都非常橫行霸道。
孔雀是實實在在的神獸後裔,它不喜幻化人身,也不喜歡說人話,居高臨下地垂眸,高貴冷豔地瞥了她一眼,張嘴長嘯一聲,鳥喙閃著能啄破她腦袋的寒光。
真是可惡的國家一級保護動物。
宣芝頭皮發麻,立即調轉頭,乖乖坐回屋內椅子上,虛心聽教道:“師兄,您請講。”
裴故猶豫了片刻,還是覺得有必要跟小師妹談一談,他苦口婆心地勸道:“你和鬼帝的孩子是怎麼回事?人神能有孩子麼?鬼帝雖然是十二正神,但他同樣也是鬼身,你以為你就能承受得住?”
宣芝乖巧地一一解釋:“孩子就是個誤會,我跟他現在還沒有孩子。人神應該不能有孩子,但他以後應該是可以有孩子的。”
申屠桃說過,如果果子能在他的枝頭上慢慢長大,修出精、氣、神,就能生出靈識來。這麼看來,他不僅能有孩子,還能有漫山遍野的孩子。
宣芝想了想那個畫面,感覺確實有點承受不住。
她搖搖頭,甩掉腦海裡離譜的想象,臉頰上漸漸染上一點紅,小聲回答最後一個問題:“師兄你想得太嚴重了,其實並沒有那麼大的妨害。”
雖然他們還沒有真的雙修過,但申屠桃現在擁有鮮活的分身,身上鬼氣並沒有那麼重,而且當初他們神交過後,她也沒有什麼副作用。
裴故眼神麻木,他的兩個師妹為什麼都陷得這麼深,都這麼讓人頭疼。他糾結了良久,嘆息一聲,妥協道:“那你記得什麼事都要以自己為重。”
宣芝鄭重點頭,“我明白的。”
綠孔雀蹲在枝頭,嘲諷的鳥叫哇哇地傳進來,宣芝聽不懂,隻能看到大師兄額角的青筋跳了又跳,裴故忍無可忍地回道:“你不也是單身鳥一隻?正好這東周瑞鳥青鸞與你挺相配,你可以去試試。”
綠孔雀昂起頭,從頭頂翎羽到尾巴尖都寫滿了不屑。
宣芝噗嗤笑出聲,大約猜到那一串鳥叫是什麼意思了。
裴故幹咳一聲,急匆匆地換了話題,兩人又聊了一些與法會相關的事宜,如今參與法會的仙門修士都已到齊,另外兩國的修士姍姍來遲,也已到達。
裴故道:“大玄這次來了二十三人,都是年青一代的翹楚,實力不凡,估計是想來砸場子的。”
宣芝問道:“有玄晟教的修士嗎?”
裴故回想了一會兒才道:“來了幾名,不過隻是隨行,不是什麼重要之人,玄晟教的丹修早已經沒有以前的戰鬥力了,隻能作為輔助。大玄主神更替,玄晟元君的神力消散,玄晟教在大玄的地位更加一落千丈,退居末流了。”
“我這裡還有一樣玄晟教的東西要還給他們。”宣芝拍了拍儲物袋,裡面的丹方是當初玄晟元君送予她的,都是玄晟教經年的積累,她誊抄了一份,打算將原件還給玄晟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