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芝神識所見皆是簌簌飄落的桃花瓣。
她神識無法看到申屠桃的身影,便幹脆直接沒入那株龐大的桃花樹內。申屠桃愣了一下,飛快將她神識彈出去,啞聲道:“別亂來。”
哪怕隻是那麼一瞬間,宣芝也覺得腦袋快要裂開了,要不是申屠桃動作極快,她的神識差點被他體內對抗的兩種力量卷進去。
女娲娘娘予以他生機的神力,和這個世界非要將他禁錮在“死”之中的規則力量,同時在他體內存在。
她靠在申屠桃身上好久才緩過勁來,問道:“你快融合完成了,是不是說明這個世界加諸在你身上的規則之力要敗了?”
申屠桃點頭,“嗯。”
宣芝發帶遮擋下的細眉微蹙,此時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那會怎麼樣?北冥會崩潰嗎?”
姜炤和鬱繪都在盡心盡力地守護著鬼門,北冥不止有惡鬼,還有一些過渡的鬼魂。若是北冥崩潰,鬼魂無處可去,惡鬼逃入人間,都不是個好事。
“不會。”申屠桃說道,他知道她在擔心什麼,雖然他並不在意北冥崩不崩潰,但顯然,宣芝是在意的。
她和他的兩殿閻司有了交情,和人間也有了聯系,比起之前她毫無留戀地就可以舍棄這裡離開,現在這樣更是他樂意見到的。
“女娲娘娘沒有要顛覆這個世界天道規則的意思,我在北冥的本體仍然是死的,隻是在二者之間打通了一個橋梁,讓我能通過這株分身,獲得感知。”
宣芝想起來,申屠桃在北冥的本體的確始終都沒有呼吸,身體也仍是冰涼的,隻是擁有了感官。
申屠桃低喃道:“這樣就足夠了。”
宣芝在山河圖中呆了一夜,出來後看見自己的手還忍不住面紅耳赤,去浴池洗漱,對鏡自照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發髻上多了一支新鮮的桃花枝。
午時將近,宣芝從房裡出去,同師兄一起赴雲知言的邀約。
上膳居在青雲城南面,是一處極為雅致的地點,他們到門口報上名姓,就被小廝領著穿過前堂,在布景清幽的後院走了半刻鍾,才來到後院一座極為僻靜的廂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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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屋外各站著兩名伺候的小廝、丫鬟,雲知言已經在屋內等著他們了,見人來了,極為熟稔的起身相迎,在旁人看來,還以為他們關系多好似的。
裴故冷淡地應了聲,和宣芝分別落座。
雲知言朝候在門邊的丫鬟示意,丫鬟退出門外,不多時便有侍者端著精致的珍馐美食擺上桌來。
“裴師兄,師妹,請。”雲知言溫聲道。
裴故道:“我們沒這麼熟,雲二公子稱呼名字就行。”
宣芝沒吭聲,連眼神都懶得奉送給他。
雲知言挨了冷臉,也沒有什麼不悅,從在青雲城外見面時,這兩人就毫不掩飾對他的不待見,就算這樣雲知言也得跟他們親近親近,就算是做做樣子也罷。
他起初接近施念念,也不過是看中她拂來宗院主親傳弟子的身份,想要借此與拂來宗攀上點關系。他也委實沒料到最後開啟戰神棺椁需要人血祭。
“我知道你們因念念之死,心中有怒,我也氣自己沒能阻止念念,今日兩位就算是打殺了我,我也絕無半句怨言。”
裴故聞言嗤笑了一聲,“雲二公子說笑了,我們沒有道理私下對你動手。”
若非如此,他才不管念念是不是真的自願,現在就得狠狠揍他一頓。
宣芝道:“我聽說雲二公子在無方鏡中跟我師姐相處了五年?能說說嗎?”
第106章
他們其實也並不是非要聽雲知言交代些什麼不可,畢竟那一片碎鏡面裡隻有他和施念念兩人,他說的是真是假,宣芝和裴故也無從求證。
隻有救出施念念後,從她口中說出來,他們才會相信。
隻不過,雲知言既然請了他們來,聽他說說也無妨。
雲知言淺飲一口茶,有條不紊地道來在無方鏡中的日子。
“那一片碎鏡面中隻有一座宅院,宅院建築很陳舊,但每間屋內的擺置都很齊全,有很濃的生活氣息,後院開闢有菜園,即便是普通人被困在其中,衣食住行也能有所保障。”
“我從另一片鏡面闖入其中時,念念已經獨自在裡面呆了兩年,在沉雲淵地底我們曾因為燭蛇發生過矛盾,在鏡中初見時,念念對我有非常大的敵意。”
“我並不想與她起衝突,所以會有意避免與她碰面,我一直試圖尋找離開那裡的辦法,幾乎一寸不留地將整個宅院都摸索了一遍,最後隻剩念念所在的院落,所以入鏡半年後,我主動去找了她。”
“她在過去的兩年裡,早就將整座宅院翻來覆去搜索過無數遍,見我搜尋也沒阻止也沒加入,一直冷眼旁觀,我找她時,她對我的敵意已經淡了很多,她說這個地方像是隻能進不能出,殺了我她又不知道要一個人待多久。”
雲知言說到這裡時,低笑了一聲,點點笑意從他的眼角眉梢溢出來,是一副無奈又包容的神色。
宣芝不由得眯了眯眼,視線直直地釘在他臉上,試圖從他這副頗為溫情的面孔下看出點別的什麼。
雲知言垂眸盯著手邊的茶盞,懷戀道:“之後我們才開始漸漸熟悉起來,一開始我們的話題隻關於那座宅子,一起尋找辦法出去,後來……”他頓了頓,目光往窗外望去,面上露出回憶之色,“直到那個雨夜,她說了一些她小時候的事,從那之後我們便有了別的話題,彼此了解越漸深入,便越控制不住被對方吸引。”
“鏡中世界靈氣稀薄,無法修煉,除了找出口外,我們開始做一些別的事打發時間,學著做飯,種花,縫制衣衫,就像凡間的普通小夫妻那樣相處。”
雲知言回過頭來,眼神堅定,“不管你們相不相信,我是真的愛念念,我相信她也愛我,才會願意與我成親。”
他對面的兩人看上去無動於衷,宣芝倒是相信他對師姐有感情,否則施念念獻祭也打不開戰神棺椁。
但雲知言這個男主,一生的紅顏知己可太多了,他在面對書裡的女配們時,看上去都付出過真摯的感情,但是到了舍棄的時候,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舍棄掉。
他的感情可以稱得上收放自如,便顯得很廉價。
宣芝很不幸的,曾經也見識過他這份廉價的真摯之情。
她仔細聽完了雲知言所說,才問道:“雲倦向來和師姐形影不離,在你口中,怎麼卻不曾提起他?”
雲知言面色坦然道:“念念也提起過此事,她一進無方鏡,雲倦便衝破鬼符還反噬了她,她身受重傷,獨自被困在那一面碎鏡中,差一點便殒命,要不是心中執念,想要知道雲倦為什麼背叛她,她早已成了一具枯骨。”
“無方鏡是神器,天然克制陰鬼,念念腕上鏈珠裡的陰鬼日復一日地衰弱,到最後都在鏡中魂飛魄散了。她想雲倦必定也經不起這樣的消磨,不論恨意也好,愛意也罷,都在孤寂的時間裡消逝,她也漸漸放下了對雲倦的執念。”
宣芝蹙眉凝視著他,雲知言的神情始終很坦然,提到施念念時,眼中偶爾有笑,偶爾又有痛楚一閃而逝,情真意切,找不出半分破綻。
從他所說,看來他是知道師姐和雲倦相戀的。
裴故問道:“我師妹都跟你說了哪些她的事?”
雲知言也不在意他們仿佛審問一般的語氣,堪稱有問必答:“她命格極陰,總會招惹一些不幹淨的東西,父母都不喜歡她,將她一個人扔在鄉下老宅裡,交給一個老僕照顧,六歲那年老僕死了,她也是這般一個人在空蕩蕩的老宅裡呆了三個月,直到沒有吃食才不得不進城去找父母。”
“可是在路上時她就被卷入了鬼潮,幸好雲倦救了她,還成為了她第一隻役鬼。雲倦送她找到父母,父母親懷裡抱著一個小弟弟,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眼睛裡好似能發光。隻可惜,看到她時他們眼中的光便沒了,隻剩下厭憎。”
“念念沒在那個討厭她的家裡待太久,她跟隨雲倦漫無目的地去了一些地方,但凡人聚居地的人們懼怕邪魔也懼怕陰鬼,念念總是被人用異樣的目光看著,所以雲倦帶她跨越了迷心海,去了修真界,又恰逢拂來宗開山門廣招弟子。”
雲知言說著,偏頭看向裴故,繼續道:“我記得她說第一次拜見師兄時,小師兄穿得儀表堂堂,她看得轉不開眼,結果師兄剛走到她面前,就被淋了一頭鳥屎,還差點波及到她。”
裴故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掩面咳了好一陣。他指間那枚戒指流過一道白光,淋了他一頭鳥屎的罪魁禍首洋洋得意地探出了一隻孔雀頭。
雲知言便體貼地收了話音,目光轉向宣芝,宣芝背脊一緊,等著聽他會說什麼。
“念念說,師妹雖然入門不久,但她好不容易有一個親師妹,在滄琅秘境時候,本來該是她保護你的,結果反過來卻處處被你保護,她這個師姐太不稱職。”雲知言目光望進宣芝眼裡,帶著些許探究,“她還說,那個孩子,是鬼帝陛下為你生的。”
裴故剛止住咳嗽,聞言又倒抽一口氣,震驚地看向宣芝,“什麼孩子?誰生的?”
宣芝:“……”很好,師姐可真是什麼都跟他說了。
她擺擺手,示意師兄之後再跟他解釋,問雲知言道:“既然那面碎鏡師姐七年都破不開,你也被困其中五年,最後又是怎麼出來的?而且你們成親之時,顏印也進了碎鏡,他第二日便出了那一面鏡,這又是怎麼回事?”
雲知言回道:“正是因為顏印那一次無端從鏡中消失,我們才知道這面鏡子不是絕對隻進不出,念念曾在顏印手中留下過一道符印,符印的效力仍在,她能通過符印捕捉到顏印離開之時,殘留的些許痕跡。我們通過這個才發現在顏印房間底下的一座密室。”
之後雲知言說的都跟宣芝從書裡看到的差不多,其實,就算沒有顏印這一個存在,在原著裡,那間密室也會在雲知言成親後不久他打開。
顏印的存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雲知言要有一個至親至愛的人,好在接下來的劇情裡為他犧牲。
那一片無方鏡中的世界太孤寂了,孤男寡女相處五年,隻有彼此,會產生感情幾乎是無法避免的事。
更何況,施念念之前還被雲倦所傷,獨自煎熬兩年,給足了雲知言趁虛而入的機會。這一切都像是精打細算安排好了。
裴故一邊聽一邊悶悶地灌了自己好幾杯酒,宣芝也蹙眉盯著一處發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