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芝見過雲倦的實力,他生前必是化神以上的修士,能讓他都這麼忌憚的,申屠桃這刀口霜花裡的鬼魂實力應該不比雲倦差。
申屠桃小手從刀刃上抹過,抓下一把霜花,舉起手來:“它們都聽我的話。”他瞥一眼雲倦,脆生生道,“比他厲害。”
雲倦垂下頭,雖然並不清楚眼前的小孩是誰,但他本能地對他臣服。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不用一一展示了。”宣芝無奈。
申屠桃手中的霜花化去,刀刃上重新布上一層寒霜,那鬼煞也聽話地重新撲回刀裡。申屠桃哼哧一聲,將長刀插到地上,又從法印裡掏出一把金色錐出來,這東西宣芝就很熟悉。
乾坤琢。
“我會刻很多很多陣法,我生來就會。”申屠桃驕傲道。
宣芝有點想捂臉。不,你不是生來就會,是你的本體曾經學會的。她又想起申屠桃曾經一臉挫敗地說,他那裡的陣法還沒完善好。他會的那些陣法,都是在漫長的歲月裡一遍一遍試驗積累而來。
申屠桃把乾坤琢丟到一邊,抓住身前的金色法印,坐到石頭上,小短手伸進法印裡,接著往外掏,掏出巴掌大的金色銅鈴出來,“落魂鍾。”
他扔到一邊,繼續掏,每掏一樣就展示給宣芝看,宣芝看著地上一堆神器法寶,酸溜溜的口水都要從眼眶裡流出來。
狗日的申屠桃,竟然有這麼多她不知道的婚前財產!
“這是鬼……”宣芝看到他即將掏出來鬼帝玉璽,急忙一把抓住他的手重新塞回去,她的手碰到法印,被一股斥力彈回來,“夠了夠了,我知道你很厲害了。”
再掏下去,鬼帝陛下的褲衩子都要被他自己給掏出來了。
第81章
申屠桃坐在天道臺上,心口仍然貫穿著那條金色的細鏈,其上天道之力和他的神力僵持不下,很緩慢地一點點拆解他的陣法。
桃花法印的線條已經殘缺不全,他渾身上下,從骨骼到皮肉的法陣便也被破壞得七零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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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已經不需要這些陣法了。
如今還在與天道之力這般角力,隻不過是他不樂意任人擺布,哪怕他知道身在這片天地裡,就要屈從於這方天規束縛,最終也反抗不過,他也要用盡全力地反撲一下。
申屠桃其實沒打算這麼快就煉制出分身,那株桃樹還很小,他原本想要等它成熟以後再煉制,但他實在忍受不了宣芝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和別人親近。
他知道是法陣賦予他的嫉妒情緒在作祟,現在那縷情緒已經被天道從法陣中抽走。但在抽走之前,他早就任由情緒上頭,衝動地煉化了那株小桃樹。
為免天規順著他,察覺到那具分身的存在,申屠桃斷絕了他們之間的聯系,等到從天道臺裡出去,與分身神識融合,這才是真正地活了過來。
不過,為什麼他的法寶都有異動?難道宣芝那邊遇上了什麼大麻煩?
申屠桃身上法陣被破壞,法陣賦予他的五感六識都在暴走,他控制不住灌入心頭的情緒,一會兒止不住大笑,一眨眼間又不由發怒,再一個轉眼又是淚流滿面。
順著鼻尖滴落的淚水砸到地上,小小的符文一閃而逝。他是死木,是不會有眼淚這種東西的。但他的乾坤琢可以仿照出很多東西,眼淚和血液都可。
申屠桃曾經從凡人魂靈身上剝離而來的七情六欲,山洪似的在他身上來回衝刷,他情緒在變幻,瞳孔卻始終無甚波瀾,抬起眼來,朝天道臺外看去。
天道臺獨成一處空間,外面可以是北冥,亦可以是仙界。玄晟元君站立於雲端,遙遙朝著申屠桃福身一拜。
“鬼帝陛下,上次多謝陛下相助,還未當面致謝,雖然現下看上去並不是個合適的場合,不過,”她微微一笑,“以後怕是沒有機會了。”
“不知陛下可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小神願盡綿薄之力。”
申屠桃歪過頭,別在耳後的銀發垂下一縷,黏在因眼淚失控而湿漉漉的臉側。
鬼帝陛下現在的樣子很是狼狽,前所未有的狼狽,玄晟元君很體貼地別開了目光,沒有直視他。
申屠桃卻全然不在意他如今在旁人眼中是什麼樣子,冷淡地問道:“你是來同孤告別的?”
“可以這麼說。”玄晟元君溫和道,她對自己注定隕落的結局沒有絲毫怨懟,從始至終都是那麼慈悲仁愛的神靈。
殘缺法陣的光芒在他身上亂竄,申屠桃又止不住大笑,情緒一過,他的神情立即冷了下來,目光漫不經心地落在她臉上,問道:“你還記得封神之前的自己是什麼樣的麼?”
玄晟元君沒料到他會問自己這個問題。大玄立國,國君加封,這片遼闊的土地上,所有的信仰之力都匯聚到她身上。
一夕之間,她受天地認可,從人間一個地君,飛升成為仙界十二正神之一,開闢神庭。她在這座天道臺上受封時,身上披戴的信仰金光幾乎照徹整個仙界。
若申屠桃問她成神之後是什麼樣子,她可以篤定地回答,便是她現在的樣子。從坐上正神之位始,她便一直如此,從未改變。
可封神之前呢?
玄晟元君思索了好一會兒,大抵也是這樣的。
“大玄皇族蕭氏,一個外來的族群,逃難到晟山腳下定居於此,要在六個大型部落之間掙扎求存,最終統一六部,建立大玄國。”
申屠桃嘴角勾了勾,笑意卻不達眼底。
“孤隻是好奇,若伴隨大玄建國的神靈,一直以來,都是你現在這般聽天由命、順其自然的模樣。他們又是如何逆襲而上,徵服六部,建立起人間最為昌盛的王朝,還送你坐上正神之位的?”
玄晟元君的眼眸在他慢條斯理的話語中,漸漸睜大。大玄開國之君加冕那一日,亦是她受封之日。
她記得他為自己鑄造了一尊前所未有的宏大而又精致的神像,層層紅綢披掛在身,大玄開國君主身著冕服,玄衣纁裳,金線繡就的十二紋章在陽光下灼眼。高舉酒樽,遙遙相敬,說道:“願大玄與君,千秋萬代,萬古長存。”
庭下百官齊呼,大玄土地上,萬萬民眾一起下拜。
山呼海嘯一般的信仰之力為她塑金身,開天門,登上天道臺。她受封正神,從此心合大道,不存私念,她在天道臺上斬落了自我的一些什麼。
就像抖落了一層凡灰。
可是她現在已經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斬落了一些什麼了,所以她也想不起來,封神之前的自己,是何種模樣。
她隻記得那位開國君主,高舉酒樽時,渾身可吞山河的張揚意氣。
玄晟元君默默無言,周身光暈瑩瑩,神力潤澤如甘露。
時刻轉動,天道臺上的懲罰又換了一種,申屠桃說道:“孤與你並無交情,你無需來向孤道別。”
……
滄琅秘境。
申屠桃得到宣芝的保證,才願意重新回到山河社稷圖,山河圖被宣芝縮小成書本大小,攤開在膝蓋上,問站在身前的人道:“你真的會自己洗嗎?不需要我幫你?”
“不需要!”申屠桃斬釘截鐵,沒來由地很不喜歡宣芝真的把他當成一個小孩看待,他伸出小肉手,準備探入圖中,被吸入圖中前,忽然想到了什麼,又抬起頭來很嚴肅地警告她,“非禮勿視,你不可以偷看。”
蒼了天了,還知道非禮勿視。當初是誰在她沐浴時,旁若無人地闖進來,粗暴地將她從浴池裡提出,要不是她喊了一嗓子換來一件外袍,申屠桃絕對做得出來就那麼拎著她裸奔。
“你一個小屁孩有什麼好看的?”宣芝不屑地撇嘴。
申屠桃瞪眼,“我很快就會長大的。”
宣芝高貴冷豔地哼一聲,“別說大話,你長得快不快,還要我說了算。”
如果她不催動山河社稷圖中的時間流速,任由小桃樹自己生長,他想要長大,那還不得等個十年二十年的。
申屠桃被她懟得啞口無言,氣鼓鼓地沉默半晌,眼裡蓄上一泡眼淚,控訴道:“我不是你親生的,你果然不會好好愛我,原來真的是這樣。”
宣芝:“???”怎麼一下就把問題上升這種程度了?不至於,真的不至於。
宣芝看著他那雙水潤潤的圓眼睛,半點狡辯的話都說不出口,熟練地道歉道:“好好好,阿娘錯了,阿娘不該對你這麼兇,阿娘會好好疼你的。”
申屠桃滿意地收回眼淚,鑽進山河圖中。
目睹他一整個變臉過程的宣芝,卷起山河圖,惡狠狠地握拳。申屠桃,等你恢復正常後,看老娘怎麼錘爆你的腦殼。
申屠桃可以洗一洗的地方,隻有山坡下那條小溪,溪水冰涼清澈,他的根系扎在土壤裡,汲取的都是這條小溪裡甜滋滋的水分。
他其實並不太會自己清洗,他生來就會很多厲害的法術,卻不會這麼簡單的日常,要是被他的便宜娘親知道,一定又會嫌棄他。
申屠桃在溪水裡把自己滾成了水猴子,趴在石頭上想了想,抬手從遠處的密林裡,揪來兩隻金蟬。
他召出乾坤琢,金色的錐尖在金蟬背上刻下一個米粒大小的陣法,兩隻金蟬就地化形成小人,伺候他沐浴更衣。